李白詩床前明月光和繞床弄青梅中的“床”究竟是什麼?看終極答案

之所以寫這篇文章,是因為之前在“悟空問答”中回答過的一個問題《李白: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有人說這很矛盾,如果是床前,屋內地上怎麼可能會有霜?》,這次又增加了一些內容,藉著這個問題,再把古代的“床”給大家說說清楚。

這個問題事出有因:來源於唐代詩人李白在兩首有名的詩中提到的同一種傢俱,那就是:床。

其一:

《靜夜思》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其二:

《長幹行(之一)》

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同居長幹裡,兩小無嫌猜,

……。

現代人當然對床都有自己的理解,但是,如果把現在的理解放到古代的場景中,就出現了上面的問題了,比如:床都是在室內的,所以床前的地上怎麼能有月光如霜呢?如果有月光,那肯定是在室外,因為只有室外才能看到月光。但是,室外的床怎麼會是床呢?床都是在室內的啊,那就有可能是另一種也叫作床的東西,於是,就有了各種猜想。當然,都是有根據和有道理的猜想。

關於“床”的討論,不如用《校書圖》做個回答

於是,李白這兩首詩中的“床”,到目前為止,至少已經有五種結論,分別是:

一、馬紮說,也叫胡床說,即現在常見常說的小型坐具:馬紮。如馬未都先生在《百家講壇》中的說法。

二、睡覺的床,類似現代床鋪。如丁啟陣老師的博文《唐朝人睡覺的床》。

三、井欄說。如酈波老師在《鄰家詩話》節目中所作的解釋。

四、井臺說。

五、通假“窗”字。

以上五種說法,網上可查到更詳細的資料,此處不再贅述。持某說者,或引經據典,或因事說理,各有各的依據,都有一定的道理,但終究沒有確鑿的實物證據。

我個人不太認同上面的五種說法,因為大家可能並不瞭解中國傳統的“床”究竟是什麼樣。在這裡,話不多說,先給大家提供一件物證,而且是實證:五代北齊時期楊子華所作繪畫《校書圖》的宋代摹本。

這是一幅繪畫作品,距離李白的時代並不遙遠。現藏美國波士頓美術館。

如下圖:

李白詩床前明月光和繞床弄青梅中的“床”究竟是什麼?看終極答案

北齊 楊子華《校書圖》美國波士頓美術館藏品

在這幅畫中,有兩件重要傢俱:

其一,是圖畫正中央的大床

其二,右側一組人物中,中間那位長鬍子老頭兒,他屁股底下坐著的那件小型傢俱,是胡床,現在也叫“馬紮”。

至此,在一幅畫中同時畫出了“床”和“胡床”這兩件傢俱,如此直觀,如此形象,兩相對比,何異何同清晰可見。

先仔細看看這張大床:

李白詩床前明月光和繞床弄青梅中的“床”究竟是什麼?看終極答案

北齊楊子華《校書圖》局部

這張床,才是真正的中國傳統大床。就是這樣的大型傢俱,就是這樣霸氣穩定的造型。這種造型被稱作箱式框架結構,是一種非常穩定的造型結構,並且整體空靈通透,不顯悶塞,不見笨拙,是一種很高級的造型。之所以稱之為大床,是因為圖中這張床體量確實夠大。

這張床的造型和使用場景,其實已經可以完全解開人們對李白詩中“床”的疑惑。

古代的床可不僅僅是用來睡覺的,作用之大,你難以想象

從這樣的造型可以看出,古人自然有古人的氣魄。古代傳統的床可不單純是拿來睡覺的,這分明是另一個時空。當然現代人的床,也不單是用來睡覺的,在床上打遊戲、吃東西,做些其他的活動也是常有的,但仍然比不上古人對床的想象力。

古代大床的功能之多,尤其是唐宋時期,床的造型決定了其功能絕不會侷限於睡覺。古代這樣的大床,可以坐著,也可以躺著;可以一人,也可以多人;可以當床,還可以當桌,更甚者可以當臺,其功能之廣,作用之大,現代人不太容易想象到。

先以此畫為例來說明。這不,本來畫的主要內容是校勘圖書,多嚴肅的事情啊,可是這些人哪裡像在進行嚴肅的文化事業,分明是吃喝玩樂大聚會,玩耍是主要內容,好像校勘那只是隨手的事兒。玩夠了,隨手校幾個字幾句話而已。你可以說他們不認真,但也可能對他們來說,校書這件事兒本身就是小菜一碟兒。

有了張大床,古人的文化活動就有了場地

再看床上的各種器物:隱几、古琴、投壺、果盤、酒杯、多足硯等等,這不就是直接在床上轟趴的節奏嘛,校勘圖書也好,吟詩作畫也罷,吃喝玩樂也不耽誤,彈琴投壺的活動也可以同時進行啊,這都畫著呢。

在這張床上,所有的活動完全不受拘束,抬頭看看月,低頭瞧瞧腳丫子,即便探下頭去看看床底下,又算是什麼了不得的事情?

再數一數畫中這張床上坐多少人?四個,四個人可以同時坐在床上開展活動,但依我看,再坐上兩個人也完全不是問題。

這樣的床,可以在室內,也可以放在室外,

也有圖為證,比如《宋高宗書馬和之繪孝經圖》中就有兩幅。如果在室外,床上的人看到霜或看到霧,當然也很正常。看圖:

李白詩床前明月光和繞床弄青梅中的“床”究竟是什麼?看終極答案

《宋 高宗書孝經馬和之繪圖冊》之一 臺北故宮藏品

李白詩床前明月光和繞床弄青梅中的“床”究竟是什麼?看終極答案

《宋高宗書孝經馬和之繪圖冊》之五臺北故宮藏品

這是一套冊頁的其中兩幅。畫中的床,都放在室外,一在水邊松樹下;一在園林中,有賞石,有圍欄。所處室外環境,畫的明明白白,沒有任何問題。古人的日常就是這樣的。

所以,李白詩中說看到月光如地上霜,只是日常小意思而已,在正常不過了:床就在室外嘛。當然,不遠處有個井,旁邊還有個馬紮,也不是不可能的。

那張三面高圍屏的大床,會不會直接演變成明清時期那種低圍屏的羅漢床?還是兩者並行?都是有可能的。

注意,《校書圖》和《孝經圖》這兩幅畫中,圍著床,繞床一圈的,還有不少人呢。

單來看看《校書圖》中圍繞著這張床的人。可以這麼說,其他所有不坐在這張床上的人,是不是都應該算是圍繞著床的?

放在室外的大床,竹馬真馬都能繞著走

所以,李白詩中那句“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又有什麼不好理解的呢?像這樣放在室外的大床,那還不是想怎麼繞就怎麼繞,想繞幾圈就繞幾圈?既然床在室外,別說騎著竹馬繞,就是騎著真馬當然也能繞,完全沒問題。畫的左邊不是真的畫有兩匹馬嗎?這種場景,在同一幅畫中也給呈現出來了,多難得啊,一幅畫同時解決兩首詩產生的疑問,可謂功德無量。

如果非要看唐代的證據,那就來看唐代的畫,更能說明問題。且看盛唐時期的作品,莫高窟第103窟東壁的維摩說法圖:

李白詩床前明月光和繞床弄青梅中的“床”究竟是什麼?看終極答案

敦煌莫高窟103窟東壁維摩詰經變圖局部 維摩說法 盛唐 敦煌研究院

李白詩床前明月光和繞床弄青梅中的“床”究竟是什麼?看終極答案

敦煌莫高窟103窟東壁 維摩詰經變圖 全圖

上圖中側身坐著的是維摩詰,維摩詰身下坐著的,就是盛唐時期的大床。對面是文殊菩薩。這種大床有著近乎相同的形制,卻用途各異,所以大小會有差別。有很大的床,可以同時坐幾個人,也有小一些,只能坐一個人的。還有更奇葩的,在這樣的大床上另外安置座椅,也有圖為證。關於這些,要等我有時間,另外詳細寫一篇關於床的文章來解釋。

當代也有類似形制的床,不過屬小眾,不常見罷了

即便到現在,這種形制的大床其實也並沒消失,還能在生活中見到。傳世的有,新制作的也有。大收藏家王世襄先生就有一張和這種形制大床的合影照片,還有他的學生田家青一起,這張照片在田家青先生《和王世襄先生在一起的日子》書中,網上也有圖片,自己可以搜來看。一些喜歡研究古代傢俱的朋友,也早就製作出了這種傳統的大床,不過只在小範圍內玩耍,大眾不常見到罷了。

下面是《校書圖》的另一個局部,長鬍子老者身下坐的就是胡床。這個造型就是現在常見常用的馬紮,一模一樣,也實在沒必要多作解釋。

李白詩床前明月光和繞床弄青梅中的“床”究竟是什麼?看終極答案

北齊楊子華《校書圖》局部 美國波士頓美術館藏品

有這兩件東西在同一幅作品中,其他關於井欄、井臺、通假等等的爭論,我認為已經沒必要了,浪費時間也浪費生命,不如多讀書讀畫。

所以,對李白這首詩中的關於“床”的討論,至此可以休矣!

子川寫於2020年初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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