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願意和你說廢話，有人願意聽你說廢話，沒有話題，零零總總，吃著毛豆，喝著啤酒，說著說著一輩子就過去了，難道還有比這更幸福的事嗎？
1
前幾天看話劇的時候，忽然沒緣由地想起了幾年前在上海認識的一個朋友。後來我輾轉到了北京，她則在一年前去美國讀書，我們之間的聯繫少之又少。但那天不知是抽了哪根筋，我忽然就想地跟她瞎扯幾句。
現在我已經記不清那天都說了什麼，總之沒有任何重要的事情，大概也就是嘮叨嘮叨最近追的新劇、北京這幾天大雨不斷、現在迷上養花等等近似老年人的話題。因為有時差，我知道我給她語音留言的時候她十有八九在睡覺。於是，毫無壓力不知不覺種就說了十多條。
到了最後，為避免她覺得意外，同時給自己找個臺階，我又補充了一句毫無意義的話：“抱歉稀里嘩啦說了這麼多廢話，總之忽然就很想說，你可以不用回覆。”
沒想到第二天一早起來，她已經給我回復了更多條語音。和我一樣，她扯到最近參加的課程、身邊的新鮮事，以及看了某個電影忽然想到我等等。
然後，她說了一句特別讓我寬慰地話，“能說廢話也好啊，廢話越多人越開心嘛。”
作為一個典型的話嘮，朋友的這句話明媚我的整個下午。
以前我還偶爾會否定自己，少說點能死嗎，幹嘛非要顯得那麼不成熟呀？現在好了，可以名正言順地說到地老天荒了。
我也心懷感激，可以有這樣的朋友，雖然很久不見面不聯繫，可一旦想說點什麼，也不需要任何鋪墊，就能無障礙地一起天馬行空。而不是默默存在於彼此的通訊錄中，想聯繫也不知道從何說起，還要寬慰自己一句，與其相見，不如懷念，與其攀緣，不如隨緣。
2
除了和朋友瞎聊天，我還特別喜歡和父母說廢話。
記得剛開始工作那陣子，我幾乎每天都要和爸媽通郵件。
我和爸爸發郵件，彙報早上坐地鐵碰到的奇葩，看報紙看到的故事和公司組織的活動，長短不一，想到就寫。爸爸給我回郵件，說下班之後的愛好，中午嘗試的新菜，以及他種得小番茄貌似又不結果了。
我和媽媽發郵件，主題通常都是我爸。我們偷偷聊老爸的種種罪狀，比如偷懶不做家務，結婚紀念日忘了買禮物，和親戚吃飯又吹牛皮……然後，我們就開始像鄰家婦女一樣討論將來我要找個什麼樣的老公啊等等，嘻嘻哈哈，像是在抱怨，其實只是逗趣。
記得有一次，爸爸慌慌張張地給我打電話，說他郵箱出了點問題，找不到我們這幾年的郵件往來了。
我說，嗨，那有什麼，我們不就每天瞎嘮叨嗎？爸爸說，廢話也得留著呀，無聊時翻著看看，還挺有意思。
其實我沒有告訴他，在我的電腦硬盤裡，也有一個名為“和老爸老媽瞎聊天”的文件夾，存放著這幾年來我們之間的全部郵件。
有時，父母來北京看我，我就特別想為他們安排一些他們平時很少接觸的活動，希望他們也能和我一樣，經常逛逛博物館、看看話劇、或是去哪個陌生的城市閒晃。可惜，他們對我的安排大多都不是很感冒。
當我絞盡腦汁問他們想幹點什麼的時候，他們就會說，不用刻意安排啊，一家人在一起做做飯，聊聊家常，不就挺好的嗎？
一開始我以為他們是和我客氣，怕我費錢費精力，後來才慢慢發現，做做飯、聊聊家常這些充盈著人間煙火的小幸福，的確就是父母眼中最有趣的娛樂。
3
和很多人一樣，我心中最浪漫的愛情電影也是《日出之前》。對，就是那兩個話嘮青年的瞎叨叨。
電影幾乎沒有情節，從頭至尾都是兩個年輕人，傑西與塞琳娜，東一句西一句的對話。這兩個異國青年在火車上相遇，從旅行的樂趣，聊到電視直播的創意；從父母對子女的操控，聊到兒時在水管形成的彩虹中看到了死去祖母的身影，聊到對死亡的恐懼。他們的話太多，以至於火車到達維也納時，還是沒有聊盡興。於是，傑西說服塞琳娜改變行程，兩人一起在維也納下車。
接下來，隨著電影長鏡頭的切換，兩個年輕人又聊了整整一個晚上。
他們交流對世界的看法和對生活的態度；講述各自的家庭，以及對彼此的看法。他們一會用普通的方式聊，一會又變幻著花樣聊，比如提問與回答的遊戲，比如相互假裝給朋友打電話。
當然，他們還和沿途碰到的各種人聊：橋上碰到的業餘演員、路邊碰到的算命老太，河畔碰到的遊吟詩人……
他們真是太能聊了，從天亮說到天黑，從天黑再說到天亮。
所以我們覺得他們般配呀，所以我們希望他們永遠在一起呀。
其實，異性之間能否發展為男女朋友，很大程度上就取決於他們之間的廢話有多少。兩個人天天都有說不完的話、發不完的短信，一見面就忍不住聊點有的沒的，聽上去就很浪漫。
我最煩那些破雞湯，整天說什麼兩個人最好的狀態是各忙各的互不打擾，談話也要確保高質量。你們可也真夠厲害的，難不成每次交談都要聊乾貨，動不動就給對方科普如何做高大上的PPT不成？
4
我剛開始工作的時候，就有好心的長輩提醒過我，在公司千萬不要和同事交心，能少說話就少說，儘量不要讓別人知道你的個人生活。
理由是，別人不瞭解你，八卦的時候自然就什麼都說不著你。於是，小人就也沒機會煽風點火，對你說三道四。長輩還補充說，如果你非要說點什麼，就聊工作，讓別人覺得你的生活中就只有工作，這樣就無論如何都不會出錯。
原來工作人士的首要任務就是學會寡言，哎，頓時讓我這個話嘮倍感壓力。
這不，語言不能用來說廢話了，不能用來表達感情了。在一個壓抑的工作環境中，它的全部功能，就變成了迴避真實的交流。聰明人還告訴你，如果非要說，就要善於利用語言，以便為自己打造一個良好的形象。正所謂不說則已，既然決定要說，那就要讓說出來的話有用、有分量，而非喜形於色。
還挺厲害的呀，可是聽上去就很不快樂，弄得我只想趕緊逃跑。
5
據說，女生的快樂指數，大都超過男生。
我猜，這主要就是因為相比男生，女孩子更不善於控制自己的情緒，想說就說，一說就說個不停吧。
於是，不好的情緒更容易被很快排遣出去，而不是積壓在心中，慢慢養成了疾病。事實上，很多患有心理疾病的人，都是因為他們說話時太過瞻前顧後，唯唯諾諾，廢話太少。他們怕講錯話失禮，所以就儘量不講話，更不願意講廢話。
可是，交流就是靠這些無目的的廢話來維繫的呀。
如果沒有廢話，哪裡還有大學宿舍的臥談會？難道那不是大學四年最美好的回憶嗎？
如果沒有廢話，哪裡還有我們都愛追的情景喜劇？看著一幫人啥也不幹在咖啡館坐一下午東扯西扯，多有意思啊！
如果沒有廢話，你們學英語的時候，老師幹嘛還要給你科普 “small talk”，教你和陌生人搭訕聊天呀？
總之，如果沒有廢話，哪來的人與人之間的親密關係？
所以，人生之大圓滿，莫過於有人願意和你說廢話，有人願意聽你說廢話，沒有話題，零零總總，吃著毛豆，喝著啤酒，說著說著一輩子就過去了，難道還有比這更幸福的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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