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經常說：“往事不堪回首”，那是因為在那段歷程上記載著太多“痛”的痕跡，一旦觸摸，必將撞擊整個靈魂。然而我卻喜歡回味那些有“痛”的往事，它就像一罈陳年花雕，每每揭開塵封的蓋子，便有一股醉人的清香。嗅其味便讓人有了醉意，朦朧間，在我眼前總會閃出一個瘦小的身影，慈祥地向我招手。她是我的奶奶，也是我的母親。
10年前，母親一句話也沒留就走了，從此杳無音信，那時我正在讀初三。由於家庭的變故，奶奶便從大伯家搬到了我家。因為這事，奶奶沒少看大伯的臉色。因為當初大伯和父親分家時，父親死活都不肯要奶奶，因此奶奶一直和大伯生活在一起。母親走後，奶奶看我們父子三人實在過得不像樣，便拉下老臉，照顧起了我們的起居。
在我讀書的四年裡，奶奶為我付出了多少、承擔了多少，我心裡清楚。而我對她唯一的回報就是我在學習上所取得的每一點成績。我每一次的獲獎，學習上的每一點進步，不只是我自己奮鬥的結果，更是奶奶血和淚的結晶。
我不知道那紅色的本子到底有什麼魔力，但我知道它至少能讓奶奶的愁容有所舒展。一直以來，我想給奶奶寫些什麼，來報答一點一滴堆積起來的愛，可是我不敢動筆，我怕這拙劣的筆褻瀆了那份真誠。我一直都在心裡為奶奶流淚，不是我淚腺已幹，只是我已長大了，無法再用眼淚來示意什麼，只好用流在心裡的淚來償還她為我付出的一切。
晚年，奶奶失明瞭，這對她來說也許是一生中最大的不幸。母親的離去，給她的晚年生活，更增添了一層厚厚的陰影。奶奶給了父親最偉大的母愛，母親走後，又將這份愛給了我。母親悄無聲息地離去，家境的衰落，父親的兇悍，致使我的生活中失去了往日的歡笑。在家中，我感覺不到一點快樂和溫馨。那時我對學習一點兒信心都沒有，我開始墮落，開始自暴自棄。在我最痛苦的時候，是奶奶用她那雙粗手將我從墮落的深淵中拉了回來；是奶奶讓我又一次體會到了家的溫馨；是她撫平了我受傷的心；是她給了我重新奮鬥的勇氣。在我前進的人生道路上，奶奶默默地做著一個母親應該做的一切。
奶奶出生於農村，她不會說漂亮話，她只會告訴我，我的路要靠自己去闖出來。我試著去明白，我想我應該能明白。她所能做的就是做好家裡的瑣事，讓我安心學習；為我做好一日三餐，給我母親般的關心和照顧。奶奶纏過腳，三角形似的小腳走起路來很不穩，又加上眼睛失明。因此，每走一步都要扶著牆。四個年頭，在她走過的地方，土坯牆上都留下了深深的一道長“痕”……每次看著牆上的那帶血的長“痕”，我心裡就酸酸的，有種無言的痛。因為我知道，那不只是普通的“痕”，那是奶奶的粗手與牆親吻了千萬回而留下的，那是“愛痕”呀！為了打理好家務，奶奶的雙手磨得就像是榆樹皮，她點滴的觸摸，都讓我有一種想哭的衝動。
記得有一個下午，我放學回到家中。見滿地都是爐渣，是奶奶不小心將爐渣盒打翻了。這時我見奶奶爬在地上，到處摸著、抓著。被爐渣燙痛了，就將手指放到嘴裡舔幾下。看著這一切，我感覺好像有把刀插進了心裡，真的好痛。奶奶瘦小的身影每天在屋裡屋外閃動著，她的腿上、胳膊上、額頭上，常被碰得青一塊、紫一塊。為了那很簡單的一日三餐，奶奶乾枯的手上全是被火燒的、被水燙的、大大小小的、紅紅的水皰……我摸著奶奶的手，問她痛不痛時，奶奶似笑非笑地對我說：“傻孩子，俺不疼，這麼粗的手怎麼會感到疼呢？”可是我分明看見她那乾涸的眼中流下了兩行渾濁的老淚。那不是眼淚、分明是奶奶的心在流血。
為了我和弟弟，為了那個家，奶奶整整摸了四個春夏秋冬，她那鍋碗瓢盆的撞擊聲陪伴了我一千多個日日夜夜。當我拿給她師範的錄取通知書時，她摸著通知書又一次流淚了，但我知道奶奶那次流的是高興的淚、幸福的淚。我一直在心裡暗暗告誡自己，等畢業以後，一定要讓奶奶過幾天舒心的日子，可天意弄人，2006年在我畢業的時候，奶奶得了一場大病，病好以後，下身癱了。那時我想帶奶奶到處去走一走，可大伯始終不同意，他擔心奶奶的身體吃不消。
師範畢業以後，由於政策限制，我們這批師範生沒能分配。很多同學都離開了老家，選擇了外面的天空，而我卻在小縣城裡當起了代課老師，我這麼做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離奶奶近點兒。奶奶的身體一年不如一年，病好以後，奶奶也閒不住，自己親手做了兩個護墊系在腿上，每天在院子裡爬來爬去，掃掃地，喂喂雞。每次回家，我都會給奶奶帶一點兒她喜歡吃的東西，看著她吃東西，我總會很開心。當我第一次將女朋友帶回家時，奶奶不顧地上的泥水，匆匆忙忙地從大伯家爬到我家，抓著我女朋友的手，淚雨滂沱，一直重複著一句話“俺的七二（我的小名）長大成人了”。
2007年春節的時候，奶奶很鄭重地跟我說了一件事，她讓我到外面去闖一闖，我很吃驚，不知奶奶為什麼有這樣的想法。她對我說道：“孩子，俺知道你的心思，你只要有這份心就成了。你趁著年輕，到外面去闖一下，留在這小縣城裡，啥時才能出頭呀”。可我沒有答應奶奶。奶奶跟我賭氣，整個春節都不怎麼開心，她說，如果我繼續留在這裡混日子，就太沒出息了。我知道奶奶是希望我有一番作為，可我始終放不下奶奶。為了不讓奶奶失望，過完春節，我南下來到了廣東，在這裡開始尋找自己的天空。
離開家的日子，我很是思念奶奶，經常打電話詢問情況，給她老人家寄一些吃的、用的。2008年8月奶奶突然病得很厲害，整整在炕上睡了一個多月，可是奶奶不讓家人告訴我。國慶節前後，父親打來電話，說奶奶快不行了，讓我趕回去。
當我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整個人都軟了，感覺好像被掏空了一樣。我趕到家時，奶奶已經不行了，幾天沒有吃一點東西，連話都不能說了，整個身體疼得不能翻身。看著奶奶變了形的臉，被病魔折磨得縮小了的身體，心如刀剜。我坐在奶奶身邊，喂她喝了點水，給她說說我在外面的情況。2個小時後，奶奶就永遠地走了。我抱著奶奶的身體，淚如雨下，倒在了奶奶身邊……後來父親說奶奶一直咽不下最後一口氣，就是等著我回來。
如今，奶奶離開我已快三年了，三年來，我不斷努力，終於混得有個人樣了。我知道是奶奶用她那瘦小的身體撐起了我們兩代人的天空，用她的小腳為我踏出了一條通往“天堂”的路。隨著時間的流逝，許多往事都已淡忘了。但是在那艱難的日子裡，與奶奶共度的美好時光卻依然清晰地保留在記憶的深海中。驀然回首，那裡面的艱辛與辛酸，如同陳釀在我心中的酒，時間越長，味道也就越濃、越香。因為在這酒中，有一種似母愛又勝似母愛的情，永存在我的心間，時時散發出濃郁的醇香，讓我用心久久地去回味。
每當我在心靈的曠野上游蕩，這時，奶奶那模糊、瘦小的身影會逐漸在我腦海中清晰和擴大，直到塞滿我的整個天空。最後變成一顆最高最亮的星，給我指明前進的方向。我是奶奶手中的風箏，我知道，跨出一步便是天涯。但不管我流浪的足音彈響何方，都永遠走不出奶奶的愛圈。因為我明白，風箏線的那頭永遠緊緊地捏在奶奶手中。
謹以此文獻給我的奶奶——我們兩代人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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