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改革家?老頑固?(國家命運•洋務運動•連載26)

洋務運動,發生於19世紀60年代至90年代,歷時40多年,對中國近現代歷史進程產生了重大影響。其實,“洋務運動”是個“新詞”,當她發生時,人們叫她“夷務”、“洋務”,或“同光新政”。

1937年5月,何干之先生的《近代中國啟蒙運動史》由上海生活書店(三聯書店的前身之一)首刊。他在該書的第二章《新政派的洋務運動》中首用“洋務運動”一詞。但這個詞在之後近20年使用並不普遍。1956年,初中《中國歷史》教材第三冊在第二編第四章第三節中闢專文講述了“洋務運動”(之後的中學歷史教材一直沿用至今),這個專有名詞開始進入尋常百姓家。但在學術界,她還要再等幾年。

慈禧:改革家?老頑固?(國家命運•洋務運動•連載26)

1961年4月,中國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又出版了由中國史學會主持編輯的《中國近代史資料叢刊》一組8冊資料,主要涉及同光時期引進西方技術和設備,開辦軍民用工業的內容,這組資料最終被定名為《洋務運動》。至此,“洋務運動”一詞開始取代“同光新政”,成為這一歷史現象的正式名稱。不過,當時學術界的熱點顯學在“太平天國”,按照當時的觀點,為了“繼續鎮壓中國各族人民的武裝起義,是用外國資本主義的技術鞏固封建統治”而產生的洋務運動研究極其冷門,沒什麼人下大工夫,也沒什麼人在意怎麼稱呼她。

當然,也有學者並不認可,如著名的《中國近代史》(范文瀾著)就沒有采用這個詞;即使到了1981年,胡繩的《從鴉片戰爭到五四運動》也沒有采用。至今,中國臺港澳地區學者一般也不採用這個名詞,他們仍沿用“同光新政”的舊稱,或稱之為“自強新政”或“自強運動”。

這是個楔子,下面開始正題。

咱們在連載16《應景的衙門,應急的官》一文中曾講過總理衙門的設立始末,文章中引用了恭親王奕訢、大學士桂良、戶部左侍郎文祥在咸豐十年十二月初一(1861年1月11日)上奏的《通籌夷務全局酌擬章程六條折》。在這道奏摺中,恭親王奏請成立總理衙門,並稱:“探源之策,在於自強”。這也是洋務運動的來由,只不過,由於咸豐皇帝的突然去世和緊跟其後的辛酉政變,洋務運動還要從兩宮“垂簾聽政”才真正開始。

慈禧:改革家?老頑固?(國家命運•洋務運動•連載26)

北京古觀象臺(始建於明正統七年,1442)

必須承認,恭親王奕訢是洋務運動的首倡者和最積極的推進者,但,作為把持政局的最終決策人,慈禧在其中扮演著至關重要的角色。那麼,她是個有些人眼中的改革家?還是另外一些人認定的老頑固呢?說話憑證據,還是拿史料說話——

中國古代,有一條現在看來非常不可思議的大罪——私習天文,即對民間學習天文知識,私藏天文書籍及器物課以重罪。這一罪條自西晉泰始年間即有明禁。究其原因,是因為古人認為人世間的君王權力和人君禍福,乃至一切軍政大事的合法性、正統性和有效性都本源於“天”,所以“天象”成為官方密切關注的對象,天文學也因此被統治者和官方壟斷。至明末,隨著傳教士將西方天文學帶入中國,這一嚴禁開始鬆弛。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廢止私習天文之禁。雍正三年(1724年),私習天文之罪從律例中刪除。(見《清會典事例》卷737、767)

同治元年七月二十九(1862年8月24日),作為洋務運動發展進程中重要里程碑的京師同文館開辦。

同治五年十一月初五日(1866年12月11日),恭親王奕訴上奏請求在京師同文館內添設立天文算學館,專門教習天文、算術等自然科學知識,並開始招收科甲出身的學生。這一請求得到了慈禧的批准。

貌似順理成章的興學之舉卻在之後突起波瀾。同治六年正月二十九(1867年3月5日),山東道御史張盛藻上折反對。他提出,“專用正途科甲學習天文算術,以為製造輪船洋槍只用”是“習為機巧”,應該讓這些士子專心讀“孔孟之書”,“以養士氣”。至於天文算學和輪船洋槍,應該由欽天監選擇“年少穎悟”的學生,由工部遴選“精巧工匠”或“軍營武弁之有心計者”專門去幹。【見文海出版社1971年版《籌辦夷務始末(同治朝)》卷47第4540-4542頁】對此,慈禧當天即以小皇帝的名義明發上諭:“朝廷設立同文館,取用正途學習。原以天文算學為儒者所當知,不得目為機巧。正途人員用心較精,則學習自易,亦於讀書學道無所偏廢……不過借西法以印證中法,並非舍聖道而入歧途。何至有礙於人心士習耶”!駁回了張盛藻建議。(見同上書4542-4543頁)

但是,頑固派的反對浪潮才剛剛湧起。半個月後,翰林院掌院大學士倭仁即上奏,指責同文館聘請西方教習教授科甲正途的中國人。他說:“天下之大,不患無才,如以天文、算學必須講習,博採旁求,必有精其術者,何必夷人?何必師事夷人?且夷人吾仇也!”同時聳人聽聞地表示:“聞夷人傳教,常以讀書人不肯習教為恨,今令正途從學,恐所學未必能精,而讀書人已為所惑,適墮其術中耳。”因此請求,“伏望宸衷獨斷,立罷前議,以維大局而彌隱患,天下幸甚!”(見同上書4557-4560頁)同時,朝野議論紛紛,有人撰寫對聯“詭計本多端,使小朝廷設同文之館;軍機無遠略,誘佳子弟拜異類為師”,“孔門弟子;鬼谷先生”,“未同而言;斯文將喪”。京城還盛傳“胡鬧!胡鬧!教人都從了天主教!”的俚語。(見《翁同龢日記》中華書局1989年4月第一版第1冊第519、521頁)

對待德高望重的倭仁,慈禧相當剋制,僅在這道奏摺的末尾寫了“該衙門知道”幾字。但她自有敲山震虎之策。

當年入夏持續大旱,清政府因“天象示警”,“詔求直言”,也就是朝廷頒詔向臣民問計,以期改善朝政。一個候選直隸州知州,叫楊廷熙的人藉機上奏十條攻擊洋務派,言辭“痛詆在京王大臣”。同治六年五月二十九(6月30日),慈禧以小皇帝名義下諭痛罵楊廷熙“奏請撤銷同文館以弭天變一折,呶呶數千言,甚屬荒謬”。這道上諭貌似在罵人微言輕、不知天高地厚的楊廷熙,實則是在給以倭仁為代表的頑固派看:“肆口詆誣,情尤可惡……楊廷熙此折如系倭仁授意,殊失大臣之體,其心固不可問;即未與聞,而黨援門戶之風從此而開,於世道人心大有關係。”並於六月十三(7月13日)下令罷免了倭仁除弘德殿大學士之外的所有職務。(見《清穆宗實錄》卷204、205)

應該說,慈禧在這場持續半年的爭論中,始終支持以恭親王奕訢為首的洋務派,天文算學館最終正常開班,京師同文館也終於堅持下來,其思想還是比較開明的。

在開辦洋務企業,特別是民用企業的過程中,慈禧的態度也迥異於頑固派,對這些企業的開辦和發展,慈禧給予了大力支持。篇幅有限,咱們僅以最著名的輪船招商局為例。


慈禧:改革家?老頑固?(國家命運•洋務運動•連載26)

輪船招商局

輪船招商局簡稱招商局,由李鴻章發起,實行“官督商辦”,主營輪船運輸,盈虧由商人自負,官府不參與。1873年1月17日在上海洋涇浜永安街開業。有人認為,招商局實際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家股份制企業(有爭論)。

招商局在開業之初就面臨所有民辦企業共同的難題和險境——資金缺乏、管理落後、經驗不足等等,在與洋商的同業企業競爭中處於劣勢,甚至有被洋人擠垮的危險。

招商局開辦之始即借用官款,初期購置船隻等固定資產在很大程度上依賴這些官款。經慈禧批准,“直隸、江蘇、浙江、江西、湖北、東海關等”前後撥借給招商局的官款高達“一百九十萬八千兩”。這筆鉅款也應李鴻章的請求,將付息時間由光緒三年(1877年)推遲到光緒六年(1880年),之後均分5期歸還本息,每年1期,每期“三十八萬一千六百兩”。(李鴻章《整頓招商局事宜折》,見吳汝綸輯《李文忠公全集》第22冊第151頁【1921年商務印書館影印光緒三十一年五月金陵刻本】)

此外,在慈禧的支持下,招商局在參與漕運的業務中佔據了絕對的優勢地位。江西、湖南、湖北採買的漕糧全部由招商局承運,屬於壟斷性質;江浙兩省的漕糧海運,招商局所佔比例也逐年上升,平均比例超過50%。特別是在招商局開辦最初的4年裡,通過漕運獲取的收益最高時達到其總收入的幾乎一半。招商局也正是依賴這種支持才挺過了最艱難的幾年。(見倪玉平《招商局與清代漕糧海運關係新說》,載《學術月刊》2008年第5期)同時,招商局在經營中還享有諸多特權,比如免徵部分地區進口稅、厘金等。

招商局這些特權固然是憑藉李鴻章在朝野無與倫比的影響力,但沒有慈禧的支持也是不可想像的。

同治五年六月初三(1866年7月14日),11歲的同治皇帝發下上諭,對時任閩浙總督左宗棠“擬試造輪船”等請示做出批覆:“中國自強之道,全在振奮精神,破除耳目近習,講求利用實際。該督現擬於閩省擇地設廠購買機器,募僱洋匠,試造火輪船隻,實系當今應辦急務。所需經費,即著在閩海關稅內酌量提用。至海關結款雖完,而庫儲支絀,仍須將此項扣款按年解赴部庫,閩省不得輒行留用。如有不敷,準由該督提取本省釐稅應用。左宗棠務當揀派妥員認真講求,必盡悉洋人制造駕駛之法,方不至虛糜帑項。所陳各條,均著照議辦理。”(《清穆宗實錄》卷178)

大家都知道,以這位11歲孩童名義說的話,其實來自他母親的真實想法。我們從這段上諭可以清楚地看出,首先,“中國自強之道,全在振奮精神,破除耳目近習,講求利用實際”一句即便在今天也是至理名言;其次,對左宗棠造船及日後建立福州船政局的支持到了什麼程度,經費取用自福建海關關稅收入,萬一關稅收入用於造船導致省級財政匱乏,也必須按年支付,福建省不得私自截留以作他用;如果不夠,允許左宗棠從福建厘金收入中再拿。

平心而論,慈禧在對待洋務運動的態度上是比較開明的,但她絕談不到是什麼改革家。不應該因為她扼殺了百日維新,就徹底否定她對洋務運動的支持。洋務運動是對經濟基礎的撬動,戊戌變法則是對上層建築的撼動。作為封建王朝的最高權力人,她怎麼會容忍對這一制度,甚至她本人人身安全的威脅。

我個人認為,總理衙門的設立是洋務運動正式拉開帷幕的標誌。而在咸豐十一年十一月初一(1861年12月2日),總理衙門正式搬入固定辦公場所——東城區東堂子衚衕開始辦公;同一天,“兩宮皇太后”舉行了正式的垂簾聽政儀式。

這也許是個巧合,但我個人更傾向於是刻意的安排。這個巧合也好,刻意安排也罷,都標誌著慈禧的政治生涯必將與洋務運動緊緊聯繫在一起。

康濤

2020年3月18日於北京無遺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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