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小石
對於舊衣服，十二少毫不猶豫的丟掉。而對於舊的人，十二少的選擇依然是丟掉。雖然他安慰如花，她有很多種樣子，十二少丟掉一種，如花還有第二種。 可是，如果第二種，第三種直到最後一種樣子都舊了呢？如花已經不敢往下想了。
讓我們先來看看十二少和如花之間的故事吧。
如花是倚紅樓的頭牌阿姑（妓女）。那晚有闊客七少，揮箋相召。在這位七少的席間，如花和十二少初次相遇，而十二少更是對如花一見鍾情，痴迷戀慕。
這十二少是南北行三間中藥海味鋪的少東，排行第二，為了表示自己系出名門，家裡人丁興旺，所以總愛添加“十”字，是故人稱“十二少”。他本姓陳，名叫振邦。散席之後，十二少對如花念念不忘，便來到倚紅樓尋那如花。
如花知道十二少對自己有意，故而將十二少晾在廳中，假意要回去與姐妹們打四圈，過段時間後又重新回到廳中與十二少閒聊幾句，再晾十二少一個人在廳中，如此反覆，試探著十二少的下一步動作。這便是如花口中的“幹煎石斑”。讓十二少在等待中反覆煎熬，除非他能討得如花的歡心，否則只能不停的“再坐一會兒”。
而十二少卻也是個中好手，很快便猜透了如花的心思。出手闊綽的十二少先是給如花送了一個對聯花牌，上寫著“如夢如幻月，若即若離花”首尾兩字，正是“如花”，浪漫非常。
更是送了一張昂貴的銅床，專供自己和如花享用。引得倚紅樓裡的顧客和阿姑們羨慕不已，連老鴇都讚不絕口。就這樣，十二少打動了如花的心。至此，十二少成了如花最重要的客人，渡過了一段兩人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
時間一晃來到了1987年，報館中，記者凌楚娟（阿楚）正準備出去採編，在和男友袁永定（阿定）交代好之後，便匆匆離去。
此時如花穿著一身和那時代格格不入的旗袍出現在了報館中，找阿定登一篇尋人啟事。而如花要找的人，正是十二少。
阿定向如花報了價，可如花卻沒有那麼多錢，無奈之下，今夜只好先作罷。而阿定也正好下班，在下班去吃宵夜的途中，阿定發現如花一直跟著自己。如花告訴阿定自己迷路了，希望能與阿定同行。並向阿定借了錢，到算命先生那裡測字。如花告明來意，從一堆字籤中抽出一“暗”字，算命先生一看，說此籤大吉，日內有音，要找的人很快就能找到。
而阿定卻在如花算命的時候落跑了，誰知剛剛上了巴士，卻見到如花早已在車內等候。
阿定感覺到一絲詭異，卻也只好坐下繼續和如花交談，在交談中，如花告訴阿定自己看戲的事情，並說這些事情已經是五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阿定驚出一身冷汗，他終於知道自己為什麼擺脫不了如花了，因為如花根本不是人，而是一個女鬼。
原來如花當年和十二少一起吞鴉片殉情，豈料黃泉路上，如花先到，而十二少卻遲遲不見蹤影。如花苦苦尋覓不得，一等便是五十多年。如花心中焦急，只好以來世減壽為條件換來還陽，繼續尋找十二少。
而如花從下面一上來，就見到了阿定，所以她認定一切都是註定，希望阿定可以收容她，讓她在他家住下，待到三月八日她與十二少的忌辰，好與十二少重逢。嚇壞了的阿定拒絕瞭如花，如花無奈，下車哭泣。而穩定了情緒之後的阿定見狀心軟，答應瞭如花的要求，帶如花回家。
在回家的路上，他們來到了倚紅樓前，發現倚紅樓早已經變成了一家幼稚園，如花掩面而笑，卻又突然擔心道：“我約了十二少在倚紅樓見面的，不知道他找不找得到這裡呢？”
回到阿定的家中，阿定在電話中向女友阿楚報備，說自己帶了個女人回家。阿楚以為是阿定說謊逗她開心，好騙她早點回家。可阿楚回到家後，發現家裡竟然真的多了一個女人，阿楚生氣要走，被阿定拉回。阿定告訴阿楚如花是一個女鬼，阿楚不信，拉著如花到臥室，伸手探出如花沒有心跳之後，嚇得逃出臥室，鑽入阿定的懷裡。
漸漸安定下來的阿楚知道了如花和十二少的故事，在如花和十二少相好之後，十二少帶如花回家見母親，希望能娶如花過門。
在如花與十二少母親的唇槍舌劍中，陳母借乳前龍井為題，說道：“杭州的女孩子在清明前上山探茶，摘一些最嫩的茶葉放在乳兜裡，用香汗，體溫潤著帶回家，不過要用真正的女兒身才算矜貴，才稱得上是上品，我和你就不可以了。”還望了一眼在旁邊收拾的老媽子道：“她們也不可以。”這段話裡沒有一句髒話，卻又每一句都在羞辱如花，諷刺如花不是黃花閨女，也諷刺如花和那些下人是一路貨色，如花聽出其中真意，但並沒有放棄，她告知陳母自己並不敢計較些什麼，只希望有戶好人家。希望自己和振邦的真心可以打動陳母。
陳母卻也是厲害角色，又說道：“既然你這麼坦白，我也不瞞你，我們從未交過河下人的。”並向如花告知了自己的條件，她希望振邦能夠先和表妹淑賢成親，早日開枝散葉。在繼承陳家香火事業之後，再由振邦決定是否接如花過門。
如花聽明之後，起身準備離開。此時陳母再補一刀，讓如花試試準備送給淑賢做衣服的布料。
望著布料的如花傷心不已，知道自己過門無望。而十二少過來安慰她，告訴她自己已經準備離家出走，先搬到在擺花街租下的房子，之後的事情再做打算。就這樣，十二少淨身出戶，以後的日子暫時唯有仰仗如花繼續接客來維持生活。
為了十二少，如花心甘情願。還幫十二少買了一件洋裝，藉著送洋裝的機會，如花試探著十二少的想法。
對於舊衣服，十二少毫不猶豫的丟掉。而對於舊的人，十二少的選擇依然是丟掉。雖然他安慰如花，她有很多種樣子，十二少丟掉一種，如花還有第二種。
可是，如果第二種，第三種直到最後一種樣子都舊了呢？如花已經不敢往下想了。
其實這裡暗示著十二少喜歡的是如花可以帶給他一人千面（你有這麼多種樣子）的感覺，就像第一次見到如花女扮男裝唱戲的時候所帶來的新鮮感。可是這份新鮮感在十二少的心中並不能保存多久，熱情消退之後便要求如花以新的面貌出現，否則如花就會被無情拋棄。可是如花也只是一個阿姑，哪怕她是倚紅樓的頭牌，她能變化的樣子也就只有那麼幾樣，遲早會被十二少所厭煩。到時候，不用家裡人勸，十二少自己也會離開如花吧。
生活總歸是要繼續，而十二少也不能一直吃軟飯，故而萌生了去戲班當學徒的想法。
在戲班裡當學徒的十二少日子過得並不好，在臺上只得跑跑龍套，並無作為。還要幫師傅端痰盂，倒痰。
此時戲臺上的主角是薛丁山與樊梨花，縱然樊梨花有萬般能耐，愛上了薛丁山之後，也依然被薛丁山三休。這般巾幗英雄，也敵不過情愛這關，那對於如花這個小小的阿姑來說，又怎麼有能力渡過眼前這難關。
臺下看戲的還有十二少的父母，看著臺上跑龍套的兒子，十二少的父母領著淑賢來到了後臺，要十二少跟他們回家。
此時臺上聲樂再起，十二少要再度登臺，於是如花留下獨自面對陳父陳母，還有情敵淑賢。陳母希望如花放手，她瞭解自己的兒子，她斷言到，就算如花不放手繼續這樣下去，十二少早晚也是會回到父母身邊的。如花無言。
戲罷，十二少相約如花來到戲臺上，送給瞭如花一份定情信物——胭脂扣。
是夜，如花燒著自己多年來求得的籤紙，這些大部分都是上籤，他對十二少說道，“以前有這些籤，現在有你，這一生也不冤枉了。”於是兩人約定在第二天一起自殺殉情。
阿定問如花為什麼要自殺呢？如花答道：我們想永遠在一起。
阿定和阿楚被這段悽美的愛情打動了，第二天，他們繼續幫助如花打探十二少的消息。並幫如花在各大報紙上登了尋人啟事。
很快，時間來到了三月八日晚上的十一點，這是如花和十二少的忌辰，老地方倚紅樓前，如花焦急的等待著十二少的出現。而十二少，並沒有來。
顯然，三八一一這個唯一的線索並不是指的三月八日的十一點，線索又一次中斷了。而對於這個數字來說，有太多的可能，人的一生，有太多數字了，出世紙，身份證，銀行存摺，稅單，車牌，信用卡等等。
原著小說裡面寫到：一個小市民可以擁有許許多多的數字，簡直會在其中沉溺，到了後來，人便成了一個個數字，沒有感覺，不懂得感動，活的四面楚歌三面受敵七上八落九死一生。是的，什麼時候才可以一絲不掛。此時阿楚突然想到，可以查call機。於是阿楚和阿定又開始忙碌起來了。
是夜，阿楚和阿定躺在床上，談論著如花的事情。如花對阿楚說道：“女人命好，就一輩子依靠一個男人，命不好呢，便跟很多個男人”。一番雲雨過後，阿楚又問阿定道：“你會不會為我自殺”。“不會，你呢？”阿定問道，“不會。”阿楚答。
第二天，兩人信步走在下班的路上，阿定突然想起自己這麼多年都沒有想過買個東西來逗阿楚開心，於是走到一家古董店，想和十二少一樣挑個胭脂盒送給阿楚。
而在尋找的過程中，一個和如花佩戴的一模一樣的胭脂扣掉到了一堆舊報紙上面。
胭脂扣指引著阿定撿起這份報紙，而阿定也從報紙中得到了驚人的消息。原來如花欺騙了他們。
阿定和阿楚帶著報紙回家給如花看。如花從報紙中得知十二少並沒有死。
阿楚質問如花為什麼十二少除了鴉片之外，在醫生檢查的時候還發現他吞服了安眠藥，而十二少自己卻一無所知？是不是如花下的安眠藥？
如花知道事情敗露，承認自己害怕十二少沒有死，丟下她自己一個。
在吞服生鴉片之前，如花已經在酒裡下了四十顆安眠藥。喝酒之前，如花又一次試探著十二少的心。
面對如花的試探，十二少總是像第一次見面時看破“幹煎石斑”那般精明，總能把話圓到如花喜歡的層面上，可是卻也更加堅定了如花的想法，她並沒有完全相信十二少會跟她一起殉情，十二少對於她來說，太過精明瞭。所以為了防止十二少反悔，她決定讓十二少喝下那放了四十顆安眠藥的酒。她一杯，他三杯。
吞完鴉片膏後，兩人穿戴整齊，靜靜等候著死亡的來臨。並約定著來生相識的暗號：三八一一，也就是三月八日十一點。而十二少，看起來並不是那麼心甘情願。
如花：“他怕。”
阿楚又問：“為什麼給他酒喝?”
如花：“我怕。”
十二少怕什麼？就像前面說的，十二少追如花，其實是為了如花身上所帶給十二少的新鮮感，當新鮮感消失殆盡，十二少就會像丟掉舊衣服一樣丟掉如花。然後繼續去追尋新人，這個人可能是淑賢，可能是另一位阿姑，打小富庶的生活，讓十二少不斷的追尋新鮮的東西，而對於舊的東西，舊的人，都是可以毫不猶豫丟掉的。十二少喜歡這種生活，他怕死了之後，就再也過不了那種肆意放蕩的生活了。
如花怕什麼？打小沒有父母，甚至連自己姓什麼都不知道的如花。好不容易從琵琶仔熬到紅牌，一直都是隻身漂泊，直到十二少的出現，讓她彷彿在茫茫大海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她費盡心力的留在十二少身邊，取得他的歡心。可自己在十二少的心中到底算是什麼呢？是會舊的衣服，還是會舊的人？如果有一天十二少覺得她舊了，會不會毫不猶豫的棄她而去，讓她再度在人海漂泊，無依無靠，打回原形。
聽完這些之後，阿楚對如花對待十二少的所做所為十分不滿，趕走了如花。她認為十二少已經為了如花犧牲了很多，卻還是要被如花下毒謀害，真的是不值。如花無奈，只好離開。
阿楚漸漸的平復了自己的情緒，想起了自己不應該站在高處去指責如花，因為如花為了十二少足足等了五十多年，今時今日，還會有誰她這般痴心。還承認自己有點妒忌如花，也佩服她，“她敢做的事，我這輩子也不敢做。”
於是倆人繼續四處尋找如花。戲臺下，如花靜靜的看著戲，臺上的梁山伯正發出臨終感慨。恍惚間，臺上的梁山伯彷彿就是十二少扮的，如花看得痴迷，多希望自己和十二少也能同梁祝中一般雙雙化蝶。
而阿楚也明白瞭如花的苦心，對如花說道：“如果我是你，讓我再看到這個無膽鬼，我會再放安眠藥毒他。”然後，阿楚又重新回覆call臺的消息，在電話中，回覆電話的竟然是十二少的兒子，原來，“三八一一”真的是call臺號碼。在電話中，他們得知十二少在殉情事件之後，和淑賢結了婚，並敗光了祖業，現在在片場當“茄哩啡”（臨時演員）。
於是他們便一同來到片場，尋找十二少的蹤跡。
終於，在一堆“茄哩啡”中，如花找到了正在小解的十二少。
此時的十二少已不是當時的模樣，早已老態龍鍾，可是如花依然是認了出來。如花像阿楚和阿定道了謝，並向他們告別。
如花來到十二少面前，唱了句他們相識時候唱的戲詞，並將自己的胭脂扣還給了十二少。向自己的這一生做最後的告別。
告別完後，回想著自己和十二少曾經共同經歷過的點點滴滴，落淚而去，奔向黃泉，去喝那碗孟婆湯，來世再見，抑或不見。
留下了身後已經快邁不動腿的十二少，從此，他們再無瓜葛。
這就是十二少和如花的全部故事了。
在這段感情中，十二少和如花所追尋的東西並不相同。
十二少是個在煙花柳巷中流連的公子哥，他不停的尋花問柳，尋找不同的感官刺激，這一切，可以從如花的一人千面（你有那麼多種樣子）中得到，當然也可以從千人千面中得到。區別無非就是找一個人，還是找很多不同的人而已。
而如花卻恰恰相反，她在煙花柳巷中長大，經歷過很多的男人，她已然厭倦了漂泊的人生，而十二少的出現讓她有了一絲希望，一絲可以緊緊握住從而脫離這片苦海的希望。她渴望愛情，渴望如梁祝般從一而終的愛情，顯然，如果她不和十二少一同殉情的話，當十二少閱儘自己所有的“樣子”，就會離她而去了。
所以他們殉情當夜，十二少的表情裡面並沒有透露出可以和如花永遠在一起的心甘情願（甚至還有點恐懼，第一次喂鴉片膏的時候，他躲開了。）而如花淡淡一笑，說道：“再喝一杯”。
其實，喝下去的也是毒酒，不管吞不吞那鴉片膏，十二少都難逃過這一劫，如花當時肯定是這樣想的。這個男人，她要完全佔有。
原著中阿定找到的報紙的題目是：“名妓痴纏，一頓煙霞永訣；闊少夢醒，安眠藥散偷生。”其實在小說中，如花因為十二少喝了大量的安眠藥酒，所以她很安心的先吞服了大量的生鴉片，想著就算十二少不吞鴉片，也是會和自己一道喪命的。並對十二少說：“如果，你也有一點真心——”
所以從頭到尾，十二少都並不是心甘情願的和如花殉情，所以在吞生鴉片的時候，他也只是吞了少許，而如花因為知道酒裡有大量安眠藥的關係，也並沒有強迫十二少大量吞食，從而讓十二少死裡逃生。所以十二少並沒有死。
如花拼了一條命，什麼都換不到。真不知是可怕，抑或可憐——她勢難預料如斯結局，還滿腔熱切來尋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