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光是繼歐陽修之後,曾在滑州做官的宋代宰相級人物。他是山西夏縣涑水鄉人,世稱涑水先生。其父司馬池任河南光山縣令期間,生他於光山,故取名為“光”。他是北宋著名的政治家、史學家、文學家。
他於宋仁宗時中進士,英宗時進龍圖閣直學士,神宗時因反對王安石變法,離開朝廷避居洛陽十五年,潛心編纂《資治通鑑》,元豐七年(1084年)書成後,時值哲宗即位,召他入京主國政。為相八個月,終因積勞成疾,不治而卒,諡“文正”,追封溫國公。遺著有《司馬文正公集》《稽古錄》等。
宋仁宗慶曆四年(1044),也就是歐陽修從滑州離任後的第二年秋天,司馬光到滑州就任武成軍判官,這與歐陽修初到滑州時任的是同一職務。第二年又“權知滑州韋城縣事”,也就是代理韋城縣知縣。因為在滑州任職的這那段經歷與他一生所成就的大事業相比,僅僅是一個小小的插曲而已,所以在《宋史》本傳中竟然不著一字。好在他自己留下的與滑州有關的詩文有二十七首(篇)之多,是歷史名人中所作與滑有關的詩文最多的一位,我們尚可根據他的這些詩文,約略瞭解他在滑州行事的一鱗片爪。
慶曆四年,年方二十六歲的司馬光來到滑州,就任武成軍判官(“軍”是宋代行政區劃的名稱。與府、州、監同屬於路。)下車伊始的一天早晨,他信步來到城外的黃河岸邊,被黃河的雄渾景象所震撼。只見大河茫茫,水急浪闊,奔湧的巨浪卷著白沙向東流去。極目望去,水天相接,好像一直流向天的盡頭,一時覺得從這裡乘坐傳說中的木筏順流而下,就可以到達美麗的天國。此情此景使他心曠神怡,俗慮頓消,即興寫下當時的所見所感:
高浪崩奔卷白沙,悠悠極望入天涯。
誰能脫落塵中意,乘興東遊坐石槎。
(——《河邊曉望》)
司馬光對滑州的黃河景色情有獨鍾,每逢公餘假日常常攜友同遊。滑臺城西河邊原來有座小山名曰天台山,山上築有小亭,名曰水亭,是眺望黃河的好去處。一個和暖的春日,同僚楚楷(字叔度)遊天台水亭歸來,寫了一首詩記遊詩,拿給司馬光看。司馬光看後欣然和詩一首:
郊外靈潭闊,新亭佔曲堤。
戲魚迎墜絮,驚雉出荒蹊。
綠倒楊梢亂,光翻芰葉齊。
雨餘纖朋偃,野迥斷雲低。
水氣常噴薄,天風助慘悽。
何知塵外境,近在郡樓西。
(——《和叔度獨登天台水亭》)
司馬光在詩中描寫了滑臺城西郊外的美好景色,稱讚那裡是一處近在咫尺的人間仙境。
然而,滑州漫長的寒冬也讓司馬光大吃苦頭。在給一位京師朋友的詩中,司馬光寫道:
雪後餘冰尚綴簷,月華霜氣入疏簾。
難堪瓊玉驚心骨,坐覺清寒幾倍添。
(——《武成齋奉酬吳衝卿寺丞太學宿值見寄二首》之二)
有時,寒冷的冬天卻另有一番情趣。他在《沉陰欲雪與同列會飲南齋》一詩中描寫了他與同僚們在一個陰冷的冬日會飲待雪的情景:
簿領日沉迷,從容樂事稀。
賓朋半相值,樽酒不須違。
慘澹愁雲積,參差遠樹微。
淹留勿輕散,待取雪花飛。
有一次,滑州一連數日風雪不停,司馬光幾天沒有見到好友叔度,於是到晚上約請另一位僚友一同踏雪往訪,三人擁爐寒齋,煮酒論文,樂何如之!
雲雪連朝暗,朋從嘆坐違。
臨文與誰共,開卷為君稀。
趣掃六花散,聊通一徑微。
當攜兔園賦,同映讀書幃。
南榮卮酒罷,君返道東居。
坐作三朝別,杳疑千里餘。
閒門嗟雀網,深濘怯柴車。
向晚開簾喜,同雲稍覺疏。
(——《風雪數日不見叔度晚約公明共詣之》)
在他的另一首詩中,則記述了他與同僚到郊外河亭賞雪的雅興:
疇昔追清景,狂吟忘苦寒。
河冰塞津口,山雪照林端。
健筆千篇富,醇醪一醉歡。
因猶揮落塵,暝不顧歸鞍。
多事光陰駛,離群會合難。
誰知塵滿袖,今日客長安。
(——《去歲與東郡幕府君同遊河亭望太行雪飲酒賦詩》)
寫的是在一個雪後的冬日,作者與諸位同僚一起來到滑州城外黃河岸邊的河亭,只見大河上下,頓失滔滔之勢,河冰凍塞了白馬津,太行山上的積雪映亮了林端。大家飲酒賦詩,興致很高,醉而不休。到後來雖睏乏已極,仍高談不止,看看已是黃昏,仍然絲毫沒有歸意。
慶曆五年(1045 )司馬光任州判之外,又兼理韋城縣知縣。春天,黃河發生凌汛,滑州頓成澤國。司馬光既要組織百姓搶修堤壩,排除積水,又要安撫受災百姓,他在黃河堤壩上指揮搶險,巡視汛情,好多天吃住在那裡;等到凌汛結束,才發現,河邊的青草已經蔥翠如茵:
河災泛東郡,廬井多堙淪。
………
堤徭春事起,行役未成歸。
索居如幾日,河草已芳菲。
(《河上督役懷器之寄呈公明叔度時器之鞫獄滄州》)
那年夏天,韋城縣大旱,禾苗枯萎,他一副憂民之心急如火焚,但又十分無奈,只得應百姓之請到豢龍廟祈雨,他還親自寫了一篇《豢龍廟祈雨文》在神前恭誦。不料老天還真的下了一場好雨,旱災得以解除。
正是在滑州任職期間,司馬光已經立下要編篡《資治通鑑》的志向,並開始著手準備。公務之餘,他拼命讀書,特別是史學著作,並及時把自己的讀史心得寫成文章。兩年間寫下了《機權論》《才德論》《廉頗論》《史評十八首》等多篇史評、史論。這些文章中的思想觀點,後來都被編入鉅著《資治通鑑》中。
司馬光在滑州對同僚們相處以君子之道,與大家結下了深厚的友情。他的道德人品,才華學問,深受同僚們的佩服和敬重。仁宗慶曆五年(1045)二月,僚友李揆之要離開,司馬光寫了一篇序,作為臨別贈言送給他。司馬光寫道:“人非至聖,必有短;非至愚,必有長。至愚之難值,亦猶至聖之不世出也。故短長雜者,舉世比肩是也。是以君子之取人也,不求備;稱其善,不計其惡,求其工,不責其拙。”(《送李揆之序》)這些話是贈給朋友的,當然也是他自己的交友待人之道:對人不求全責備,多看別人長處。
慶曆五年冬,司馬光在滑州任職期滿,啟程赴京。當時,同僚幾乎是傾城出動,趕來為他送行。大家不免說一些京師不比滑州、宦海多艱、仕途險惡之類的話,司馬光則顯得很是自信:
際日浮空漲海流,蟲沙龍蜃各優遊。
津涯浩蕩雖難測,不見驚瀾曾覆舟。
(——《留別東郡諸僚友》五首之一)
為司馬光餞別的祖帳設在城外河堤上的柳樹下,送行的車子一輛接一輛飛快趕來,大家送了一程又一程,誰都不忍把要離別的話輕易出口。司馬光也戀戀不捨的回望著滑州城樓,直到它漸漸消失於暮靄晚煙之中:
祖帳飄揚堤柳邊,北來飛蓋復連翩。
追隨不忍輕言別,回首城樓沒晚煙。
(——《留別東郡諸僚友》五首之四)
送行的行列裡,不光同僚們,連上司長官也都出動了。大家跟著送出很遠,送行酒一杯接著一杯,不少人喝得爛醉如泥,當場醉倒:
空府同來賢大夫,短亭門外即長途。
不辭爛醉樽前倒,明日此歡重得無?
(——《留別東郡諸僚友》五首之五)
司馬光從滑州離任回到汴京,直到第二年,即慶曆六年(1046)的早春,依然沒有獲得新的任命。想起當初與滑州同僚臨別時躊躇滿志的樣子,不禁悵然若失:
樓臺帶餘雪,寒色未全收。
久負入關意,空為同舍羞。
清樽接勝友,飛蓋從賢侯。
應恨春來晚,煙林已數遊。
(——《早春寄東郡舊同僚》)
京城陳腐的官場習氣,閒居無聊的孤寂,使他更加懷念在滑州與長官、同僚和諧相處的日子:
滑臺古鎮揭高牙,主人賢厚賓友嘉。
公庭退休射堂飲,水深綠李浮甘瓜。
清言妙諭間詼謔,笑語往反何喧譁。
別來氾濫若浮梗,塵愁俗累稠於麻。
提鞭俄苔觸風日,慘澀滿眼飛埃沙。
朱門湛湛果深淺,門外日擁千餘車。
閽人未肯即通刺,指彈手版景欲斜。
就令入見亦何事,氣象渺邈凌青霞。
圍棋角智財勝負,拙者理與功名賒。
舍之歸入戶庭隘,爺視青天如井蛙。
後簷數尺地荒穢,不翦欲令生薺花。
當春寂寂但如此,意恐至外逢紛華。
奈何勝友百餘里,不可一見如天涯。
何時更共把卮酒,側身北望空諮嗟。
(——《春日書寄東郡諸同舍》)
此外,他還寫下了《送聶之美攝尉韋城》《送李祠部知滑州》《和聶之美重遊東郡二首》等詩篇,其中仍不乏對滑州那段令他難忘生活的回憶。直到二十五年之後,即熙寧二年(1069 )那年,他還借朝廷命他視察黃河河務之機,重過滑州韋城縣。這次舊地重遊,韋城百姓圍著他問長道短,很是親熱,他自己也很受感動。他有詩記其事曰:
二十五年南北走,遺愛寂然民記否。
昔日嬰兒今壯夫,昔日壯夫今老叟。
(——《昔予嘗權宰韋城今重過之二十五年矣慨然有懷》)
雖然,司馬光此後的官場生涯並不順利,特別是因與宰相王安石政見不合,使他一直遠離政治中心。不過,他志本不在做官,而是立志著述,成就“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所以也算是求仁得仁。他編篡《資治通鑑》的工作始終受到皇帝的大力支持,他的道德人品也受到朝野普遍的敬重。終於在他生命的終點,備受朝廷的信任和榮寵,授以首輔宰相的高位,為他的一生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
短短兩年的滑州經歷,竟讓他傾注了那麼多的詩情文思,這是很值得滑縣人民感念的。
閱讀更多 駱駝背上滑縣 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