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過後,房地產公司的生死局

去年平安夜的前一天,十幾輛挖掘機突然闖進了廣州龍洞水庫畔,一片風景秀麗的別墅區裡,打破了鳳凰山的寧靜。隆隆作業幾個小時後,小區內27棟價值千萬的別墅,在挖掘機的“魔掌”下,化為瓦礫。

水庫的另一邊,有不少人在圍觀著現場的一地狼藉。惋惜者有之,慶幸者亦有之。

他們之中有的人猜測,別墅被拆的背後,有太多剪不斷、理還亂的政商關係;也有的人說,這只不過是去年下半年以來,全國拆違浪潮的又一“犧牲品”。

無論是出於什麼原因,對於這片別墅的所有者——頤和地產來說,總價值高達6個億的資產灰飛煙滅,足以讓這家深陷危機的“百強”地產公司,經營狀況雪上加霜。

然而誰也沒想到的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僅僅一個月後,“新冠”疫情爆發,全國的房市瞬間“冰凍”,更是將頤和地產推向了生死時刻。

對於董事長何建梁來說,在2020年的這個冬天,每一個夜晚都漫長得令人輾轉難眠…


01

1976年,畢業於西安外語學院英語系的何建梁,被分配到了廣州遠洋公司,開啟了他8年的海員生涯。

疫情過後,房地產公司的生死局

(西安外國語學院畢業照)


在這幾年裡,何建梁前後走過了幾十個國家。他和改革開放初期的很多國人一樣,第一次認識到了中外的巨大差距。

因為自己的工資太低,何建梁在西歐採買生活用品時,只敢去舊貨店。在店裡,他通常還要和店主討價還價一番,很多時候還會因為折扣不夠多,把挑好的東西又放回去,以至於店主非常地反感。

所以後來,店主一看到有中國船員來了,馬上喊“Go Away!”。而對於同樣處於社會主義敵對陣營的蘇聯船員,店主卻會笑嘻嘻的說“Welcome”。

這種差別對待,讓年輕的何建梁心裡受到了巨大的刺激。他暗暗地對自己說,今後一定要創造出超越西歐國家的作品。

一顆理想主義的種子,就此種下。

十幾年後,鄧小平的南巡講話,掀起了國內第二次改革風潮。當時已經升任廣州遠洋旗下“遠洋賓館”總經理的何建梁,也看準了機會,和其他賓館員工共同籌資,建立了廣州遠洋投資公司,並從此與地產行業結下了不解之緣。

那是一個地產行業群雄並起的年代。同一年的廣州城內,李彬海在一個20多平米的辦公室裡創建了保利。40公里外,楊國強已經在開發第一期順德碧桂園。

很快地,何建梁和他的遠洋投資,在試手了幾個公寓和酒店項目後,也迎來了第一個“大工程”。

1996年,公司簽下了白雲山北麓、南湖畔近20萬平方米的土地。這塊地,今天距離廣州地鐵3號線“永泰”站,不過700米。不過在20多年前,那裡還是一片荒蕪,附近只有零落的農村和塵土飛揚的黃泥路。

但是就在這張“白紙”上,何建新規劃起了他理想中的城市。

他將這個項目命名為“頤和山莊”,寓意著一片類似於頤和園般的山水園林。山莊中,不但設計了熱帶雨林、山頂公園等景觀,綠化率高達46%,甚至連酒店、會議中心、學校等配套設施也是一應俱全,儼然具備了歐洲豪宅的風範,先進的設計理念開廣州乃至全國之先河。

疫情過後,房地產公司的生死局

(1999年開盤的頤和山莊)


在經歷了近4年的開發後,1999年的夏天,頤和山莊一期公寓開售。183套多層住宅,開盤3天內即售罄。第二期300套公寓,也是不到一個月就銷售一空。

而最受人關注的頤和山莊三期別墅,其開盤價格就達到了每平米6000多元,比當時北京二環的均價還要多出2000。

頤和山莊一炮打響,讓專注於做精品住宅的何建梁掘出了第一桶金,更讓他堅定了自己“慢工出細活”的理念。他從此決心,將頤和地產打造成為“中國豪宅的領先者”。

沿著這條路,何建梁的豪宅生意,在21世紀的頭十年,繼續順風順水。

中國加入WTO之後,廣東地區的外向型經濟持續騰飛,富豪階層壯大。何建梁的團隊也在銷售過程中,認識了不少新的客戶。

即使是在2008年金融危機期間,頤和地產依然能憑藉著這些人的購買力,逆勢突圍。

當年7月,在頤和山莊不遠處的南湖度假區內,頤和地產推出了廣州獨家的高爾夫別墅項目——頤和高爾夫。首期別墅,開盤3個月即售罄,其中一棟定製別墅甚至賣出了1.68億的天價,不但創造了廣州記錄,更是讓頤和賺足了市場的眼球。

那是何建梁一生中最高光的時刻。

雖然當時有同行評價頤和做豪宅,開發週期長、週轉慢,擴張速度較碧桂園、保利等一同起步的企業慢了很多。但是何建梁並不以為意,他認為,速度與風險相生相伴,只有保持穩健,才能讓頤和地產平安無虞。

“你是要發展得快?還是要發展得長?”何建梁曾經這樣反問採訪他的記者。


02

那個時候,何建梁肯定沒想到過,因為地產調控的到來,現實會給他的這句反問,一個截然不同的答案。

2011年,在“四萬億”刺激下發展過熱的房地產行業,踩下了第一腳剎車。廣州地區,政府公佈了地產調控“穗十條”,給當地樓市套上了“限購”的緊箍。

頤和的廣州豪宅項目受到了尤其嚴重的影響。當年公司推出的盛世花園6期樓盤,開盤半年內僅賣出4套,去化率為3%。

不僅如此,頤和一向擅長的旅遊地產,也在融資政策上受到了大幅的限制。因為拿不到銀行的開發貸,頤和的融資全面轉向信託產品。

在銷售和融資端都碰了釘子的何建梁,終於感受到了業績壓力,開始加快擴張速度,並將目光投向全國其他二三線、樓市政策仍較為寬鬆的地區。

不過在經營思路上,倔強的他依然堅持著做精品的初心。據副總裁董清波介紹,瀋陽的“頤和城”項目,開發週期長達6-8年。以至於當地的媒體,將頤和的造城時間,拿來同"碧桂園速度"作比較。

頤和在各地的擴張,最終搭上了中國房地產牛市的最後一班車。2015年,公司的名字出現在“房地產百強”企業名單中,位列第66位。

不過這時的頤和,已是強弩之末。

兩年後,樓市調控進一步收緊,頤和一直依賴的信託融資通道,也在政策高壓下逐漸關閉。2017年,頤和在大本營廣州的銷售額,僅有2.8億元。而同期“保萬碧”三家,在廣州的銷售額均超百億。

這一年,跟隨了何建梁十幾年的副總裁趙長清,選擇出走。

銷售慘淡、高管離職,理想主義者何建梁終於認識到了中國房地產行業的現實:

“只有發展的快,才能發展的長”

最終他選擇屈服,表示頤和也要接手一些“舊改”、中低端項目。然而,他醒悟的太晚了。

2019年,在融資通道進一步收緊的壓力下,被各地項目不斷“吸血”的頤和終於支撐不住,資金鍊開始斷裂。

9月份,頤和發行的10億元私募債“暴雷”,讓公司瞬間陷入到輿論的漩渦之中。兩個月後,廣東證監局針對頤和地產的違規行為,向何建梁予以警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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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東證監局對何建梁出具警示函)


在債務危機面前,何建梁不得不“斷臂求生”,前後將瀋陽、廣州等地苦心經營多年的項目,出讓給恆大、保利等大型房企。

去年年底,頤和發佈公告稱,已經通過部分償還、達成和解等手段,解決了大部分違約債務問題。

然而,頤和2019年中期的財務數據卻揭示出,目前公司賬上的流動資金僅有3億元,1年以內的到期債務卻多達13億。

顯然,何建梁的噩夢仍沒有結束。


03

這兩天,恆大在全國75折售房的消息,轟動了市場。不少人指出,恆大的這次打折,宣傳成分居多:有的樓盤拿不到這麼大幅度的折扣,有的樓盤玩起了營銷套路,更有的樓盤拒不執行這一政策。

然而,恆大的這次宣傳,確實能反映出疫情期間,房企所面臨的現金流壓力。就在1月22日,恆大發行了一筆利率高達12%的美元債,比曾經遭遇過債務危機的佳兆業集團,還要高出1.5個百分點。

作為業內的Top3,疫情面前恆大所面臨的生存壓力,顯然不是最大的。真正面臨死亡威脅的,是像頤和這樣、本來就在掙扎求生的中小房企。

頤和走到今日的落魄境地,究竟做錯了什麼?在房屋質量問題頻頻,高週轉模式被口誅筆伐的今天,何建梁的理想主義和工匠精神,正是我們所追求的。

疫情過後,房地產公司的生死局

(2018年,上海碧桂園工地事故)


然而何建梁的“原罪”,或許也在於此。他錯判了近10年來的政策走向,過於重視品牌質量,而忽視了規模擴張,以至於讓頤和失去了向上突破的求生機會。

頤和的問題,是當前所有中小房企要面臨的共同難題。

一方面,他們面臨著融資的艱難。信託通道中斷,銀行融資受阻,連過去放開發貸十分激進的興業銀行,也表示現在也只做排名前50的客戶。

另一方面,他們又無力應對銷售的疲軟。絕大多數中小房企,無法擠進一線市場,只能留守在小城市的“一畝三分地”裡。然而,去年三四線城市的房地產庫存進一步高企,平均去化週期上漲了0.4個月。預示著樓市冷暖的土地成交量,更是大幅下滑了11%。

疫情當前,全國的新房成交量同比已經下降超過九成。對於像頤和一樣、本就處於生死一線的中小房企來說,僅一個月的銷售停滯,或許就會成為壓垮他們的最後一根稻草。

人人自危之時,更不要期望還會有恆大、保利的大佬前來接盤。

而在他們的背後,還有建材、建築、傢俱等相關行業的數萬家企業,苦苦等待著春天的到來。如果中小房企支撐不住,大面積破產,金融系統的根基動搖,上億人的工作崗位或將不保,這顯然是所有人都不願意看到的災難。

所以,當前確實已經到了最危急的關頭,有關部門應當適度給予這些中小房企一些扶持。

最近還有人擔心,疫情過後政策放開,中國的房價是不是會再度大漲?

且不說在“房住不炒”的紅線下,政策能不能一邊倒式地放鬆。即使有所放鬆,中小房企所處的三四線城市,需求早已在上一輪牛市中被透支幹淨。

居民收入水平和槓桿率就擺在那裡,屬於三四線城市的時代,註定已經落幕。

現在,這些中小房企要做的,唯有求生……

2020年的開局,對於每一箇中國人、每一個企業來說都很艱難。

我想借用尼采的一句話,來給那些仍處於生死時刻的企業和個人一些告慰:

“那些沒能殺死你的,都將使你更加強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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