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代人在厄普代克短篇中看見家庭倒影,“已經擁有的東西會被貪求的東西貶值”

文學報 · 此刻夜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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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代人在厄普代克短篇中看见家庭倒影,“已经拥有的东西会被贪求的东西贬值”| 此刻夜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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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一位作家像厄普代克一樣,同時在長篇和短篇小說兩種形式上達到登峰造極的地步。而提到厄普代克的短篇小說造詣,只能令人想到霍桑、亨利•詹姆斯、海明威、福克納等諸位文學大師的名字。最近,上海譯文社推出了厄普代克早期短篇小說全集《厄普代克短篇小說集》,這些作品由作者本人親自編輯整理,主要集中在1953年(厄普代克寫作生涯開始時)至1975年時期,首次於2003年結集出版。

在任何一種體裁的寫作中,厄普代克都沒有放鬆自己的藝術追求。他曾在自己的文學評論《什麼是好的短篇小說》中這樣說道:我希望小說應該有讓讀者拍案驚奇之功效,能夠在我讀完最初的幾個句子之後立即吸引住我的注意力;在故事發展的中部拓寬和加深我對於人類行為的理解,而使其更加敏銳、深邃;而在結局時則是給我們以完整的透徹之感。

今天夜讀,進入厄普代克的短篇藝術之中,他如何向讀者呈現“賦予庸常生活以其應有之美”。

對於約翰·厄普代克,美國文學史家尼古拉斯·米爾斯說,如果社會歷史學家們想知道美國是如何從20世紀50年代的艾森豪時代過渡到90年代的克林頓時代,他們會發現厄普代克的“兔子”系列小說是必讀作品。

誠然厄普代克以“兔子四部曲"聞名於世,實際上他還寫了“貝克三部曲”等其他長篇小說以及為數不少的短篇小說集、詩集和評論集。出版於2003年,獲 2004年“筆會/福克納小說獎”的《厄普代克短篇小說集》,即收錄了他寫作生涯中的大部分短篇小說。該小說集由他本人親自編輯整理,主要集中在1953年至1975年時期,其中大部分最初發表在《紐約客》上,按主題分為“奧林格故事”“闖世界”“婚姻生活”“家庭生活”“兩個伊索德”“塔巴克斯往事”“遙不可及”和“單身生活”八個部分,計103篇。其中,如《鴿羽》《家》等作品都是美國各種文學作品選本中的必選篇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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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厄普代克短篇小說集》,上海譯文出版社

厄普代克在短篇小說寫作領域也有自己的建樹,自然是因為他在任何一種體裁的寫作中,都沒有放鬆自己的藝術追求。他曾在自己的文學評論《什麼是好的短篇小說》中這樣說道:我希望小說應該有讓讀者拍案驚奇之功效,能夠在我讀完最初的幾個句子之後立即吸引住我的注意力;在故事發展的中部拓寬和加深我對於人類行為的理解,而使其更加敏銳、深邃;而在結局時則是給我們以完整的透徹之感。就像該小說集譯者之一,翻譯家楊向榮所說,雖然厄普代克早期作品的結局偶有歐•亨利式或者取悅讀者的嫌疑,但作為一個追求風格化的作家,他總體上看還是非常有耐心,從不倉促地給自己的某篇作品劃上句號。

倘使對照厄普代克寫這些小說時的境況,他能做到這一點著實不易。厄普代剋日後回憶說,他是在伊普斯維奇租來的一個單間辦公室裡,在一臺手工打字機上寫這些小說的,最初始於六十年代早期。那個辦公室夾在一個律師和美容院老闆的工作室之間,高居於一個溫馨舒適的街角飯店的樓上。期間,他以為《紐約客》撰稿維持生活。“那些最初寄來的支票,頂多只有幾百元,累積起來後,支付了我購買第一輛車的費用。沒有《紐約客》我恐怕就不得不徒步行走。”厄普代克形容他的寫作,就好比是在那個屋子裡一個煙盒接一個煙盒地收拾著某種煙一般遍地縹緲瀰漫的東西。“我在那裡唯一的職責就是描寫原原本本厄普代克向我呈現出來的現實——賦予庸常生活以其應有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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厄普代克在寫作中

就像楊向榮感慨的那樣,厄普代克雖然身處現代主義文學氾濫的年代,卻幾乎沒有受各種時髦主義的左右,仍然以寫實的筆鋒,在小鎮上想象和精確地描繪著美國的世俗生活。他的小說也確乎是原原本本描述世俗生活。“兔子四部曲”首部《兔子,跑吧》被認為反映了上世紀50年代美國社會生活和在這種“繁榮年代”里人們內心的空虛和苦悶,但除此之外,小說之所以引發讀者強烈興趣還在於,如楊向榮所說,他勘探日常生活中的詩意,但絕非浪漫地美化生活。作為厄普代克創作出來的一個文學人物,“兔子”的名字叫哈里·安斯特朗。厄普代克用“兔子”比喻主人公哈利,顯而易見不僅僅因為哈利籃球打得好,在球場上奔跑如飛,還因為他和兔子一樣,見到異性就忍不住想要勾搭一番,更因為他有個顯著的特點就是“逃跑”。1960年,當他在《兔子,跑吧》初次登場的時候,還只是個26歲的青年,一度是個籃球明星,但結婚以後,他卻對自己的婚姻、工作和生活中的一切感到厭倦,感到無以言狀的煩躁,終於在妻子懷孕即將臨產的時候,逃避責任,棄家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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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譯文出版社2007年版

而厄普代克最開始寫這部小說,與其說是要塑造“兔子”這麼一個人物形象,不如說是想描寫一種戰戰兢兢、躲躲藏藏的生活。厄普代克說,在1959年的美國社會,他發現身邊有很多這般膽小的人。他自己內心也有一定程度的恐懼和躲閃。這種人靠不住,不會作承諾,在社會中不會全力以赴。“我把哈利想象成一個打籃球的小夥子,當時在高中裡每個人都想當籃球明星。你有運動員的潛力,長得又高,心裡覺得自己到18歲一定能成個人物,結果到了那時卻一切都在走下坡路。於是哈利蓄積了許多特性,甚至有了‘兔子’的外號。兔子東躲西藏,兔子性慾旺盛,兔子緊張,兔子喜歡草地和蔬菜。他的形象這樣觸手可及,我對他的神經反應、說話方式都成竹於胸,也許多半因為我自己就是這樣的人。”

在某種意義上,厄普代克終其一生寫的就是如“兔子”這般觸手可及的形象。這樣的形象,不只是對當時的美國人來說觸手可及,他們的一些感情和行為,我們今天讀來也能感同身受。厄普代克寫他們,自然是因為他有敏銳的感官去深入覺察他們的內心世界,也因為他覺得把他的覺察寫下來,是一件妙不可言的事情。厄普代克無論是寫家道中落的男女戀人捨不得離開家鄉去外地發展,還是寫大公司旅行推銷員出差開在陌生的異地環境中的見聞和感慨;無論是寫老工人幾十年來,每到週末總要跟老朋友們玩牌、喝啤酒,某天晚上卻要跟夥伴們告別,因為他患了不治之症,還是寫一位父親為了養家餬口作出的種種無奈選擇,揭示人在生活困頓中經歷的酸甜苦辣。厄普代克都如楊向榮所說,在凡俗生活中注入某種令人愉悅的快感,使日常瑣事變得具有難以言傳的魅力。

和世俗生活中的大多數人一樣,“兔子”永遠在追求什麼,也永遠在逃避什麼。厄普代克賦予這種進退兩難的人生以難以言喻的魅力。自《兔子,跑吧》以後,厄普代克每隔10年推出一部以“兔子”哈利為第一主人公的長篇小說,於是就有了《兔子,歸來》《兔子富了》《兔子歇了》。這四部長篇緊密貫通,均圍繞以“兔子”作比的主人公哈利展開,從哈利的青春寫至垂死。小說寫了40年,涵蓋了美國40年的社會生活史,有約150個鮮活人物在其中粉墨登場,這在美國現代文學中是少見的。

用厄普代克自己的話說,“兔子”哈利覺得自己具有的是一種無害、消極的精神,一種平穩、渺小的聲音,不想搞任何傷害,不想在任何地方落入圈套,也不想死。雖然如此,厄普代克還是在第四部《兔子歇了》裡面,把已然56歲,漸入老境的哈利判了死刑,讓這個心灰意冷、肥胖多病的“兔子”在一次打籃球過程中心臟病突發,猝然而逝。於是“兔子”四部曲也隨著哈利的飄然作古而畫上了句號。

或許是意猶未盡,厄普代克在“兔子”死去10年之後,又把它給“召喚”了回來,於是有了後出的中篇小說:《懷念兔子》,收入於其小說集《愛的插曲》中。在這部小說裡,厄普代克沒有像加西亞·馬爾克斯或者薩爾曼·拉什迪那樣讓哈利死而復生,或者讓哈利的靈魂在深更半夜徜徉在佛羅里達或者賓夕法尼亞的城市或鄉間。他講述的這個故事發生在新千年快要到來的時候。“兔子”是在他的妻子賈尼絲和兒子納爾遜,以及眾多熟人、朋友的交談中“重返”人間的。厄普代克說:“沒有‘兔子’在周圍,故事總缺少一些東西。‘兔子’是一種催化劑,他使事情發生,沒有他,故事就有點兒太安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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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譯文出版社2003年版

事實上,厄普代克判“兔子”死刑,著實有其苦衷。當他越是寫到後來,越是覺得“兔子”小說難以為繼。他感到對新老讀者都負有義務。何況“兔子”小說越寫越長,寫到《兔子歇了》的時候已經長達500多頁。更何況,日後回憶何以早早給四部曲畫上句號,厄普代克感嘆那時“我不能肯定我能活到1999年”。實際的情況是,厄普代克一直活到了2009年。但他喜歡抽菸,長期患有肺癌,卻是事實。或因如此,在他寫的凡俗生活裡,總能多少讀出人生無常的感慨。只是想楊向榮說的那樣,厄普代克面對當代的精神困境既沒有逃向東方的忍耐哲學,也不輕巧地退卻到語言遊戲之中。他從探索近在手邊的家庭、傳統、愛情等入手,記錄了人們在複雜社會現實中尋求確定意義的歷程。

“兔子”四部曲在美國社會產生的影響是持久而深遠的,以至於許多讀者習慣於每過10年就通過“兔子”的眼睛來回頭看看社會,甚至看看自己。四部曲後兩部《兔子富了》和《兔子歇了》都被授予在美國有很高威望的普利策獎,也從側面反映了作品本身的藝術質量和社會的關注程度。1982年10月18日,厄普代克第二次登上《時代》週刊封面故事。之前,在現代美國文學史上,只有三位作家有過兩次登上《時代》封面的榮譽,他們是劉易斯、海明威和福克納。和他們不同的是,作為呼聲最高的諾貝爾文學獎候選人,厄普代克每一次都與此獎擦身而過,對此他有理由不平。他筆下的新教徒“亨利·貝克”,是美國猶太裔作家,常遇到寫作障礙,尤其是在寫諾貝爾獎受獎演說稿的時候,1999年貝克卻意外領得諾貝爾文學獎,這似乎是厄普代克對瑞典人的一種嘲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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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8年與1982年,兩度成為《時代週刊》封面人物

當然,這只是一種厄普代克式溫和的嘲諷。厄普代克的批判總體上也偏於溫和。當被問到,暴力的缺席會否影響了他小說的寫實性?厄普代克回答道,我不認為一個和平的人應該在小說裡假裝暴力。“我的生活裡就沒有暴力。我沒打過仗,連架也沒打過。”在厄普代克看來,納博科夫寫的那種血淋淋的事情,對他來說更像文學而不是生活。我對我筆下的人物有一種溫情,不允許自己對他們施暴。如果有一天大屠殺真的出現在我面前,我肯定自己能夠提高表述暴力的能力;但如果沒有的話,我們也不要為了時髦的幻想而濫用在出版業中的特權。

如其所言,厄普代克始終以誠實的姿態面對寫作。他也在作品中誠實地指出,在技術的統治下,美國人的精神在逐漸走向枯萎的事實。因為人們對外部的征服越厲害,對內心的打擊將越嚴重。也因此,他嘗試探索生命的精神途徑,一種能給我們人類的精神提供適當的表達方式和真實意義的途徑。誠如楊向榮所說,厄普代克筆下的人物往往經歷著種種個人色彩濃厚的內心騷亂,這些精神危機又跟宗教、家庭責任、婚姻的不忠相關。無怪乎,如有評論所言,作為美國當代中產階層的靈魂畫師,厄普代克同時也是當代人們孤獨生活的註解者。

配圖:豆瓣書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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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文創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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