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死亡,與痛苦(馬勒第五交響曲)——指揮大師楊松斯專訪


愛,死亡,與痛苦(馬勒第五交響曲)——指揮大師馬里斯·楊松斯專訪


2016年3月,指揮大師馬里斯·楊松斯指揮德國巴伐利亞廣播交響樂團在慕尼黑愛樂大廳(Philharmonie im Gasteig )演奏了奧地利作曲家古斯塔夫·馬勒的第五交響曲。2017年8夏末,這套現場實況錄音由BR Media發行成碟,新碟一出,廣受好評。德國Zeit雜誌(時代)網絡版與指揮大師馬里斯·楊松斯就古斯塔夫·馬勒的音樂展開了一場對話。


如果音樂史中沒有馬勒?難以想象。楊松斯談論了關於指揮時地動情落淚,同時他也討論了個問題:在馬勒第五交響曲得張力中得到心靈的慰藉是如何可能的?


採訪時間:4. Oktober 2017

採訪人: Christine Lemke-Matwey


慕尼黑的巴伐利亞酒店。馬里斯·楊松斯在與巴伐利亞廣播交響樂團工作期間會住在這裡。這位74歲的老人獲得了巨大成功,不僅僅因為在2016年,他經過相當多次的抗爭,最終成功為慕尼黑贏得一座新的音樂廳。而且,從2003年起,這位拉脫維亞籍指揮一直領導著這支樂團,如今這支樂團已經走向了國際頂尖樂團的行列。楊松斯的夫人伊琳娜( Irina)打開套間的門,一隻年幼的小狗圍繞著她的腿跳躍著。這位新的家庭成員叫Miki,楊松斯從他工作間的門走出,我們坐在華麗的軟墊上,桌上放著飲料和意大利amaretti(一種意大利餅乾)。


Jansons:您請吃點,這個非常棒。

ZEIT:大師,帶著狗一塊兒旅行其實並不比沒有狗更麻煩吧?

Jansons:我其實沒有很多旅行,之前我們有條金毛尋回犬,它當然不能一塊兒去。但旅途中能有條狗陪伴是件非常美妙的事,所以現在我們想要條小狗。


ZEIT:我們來談點古斯塔夫·馬勒吧。在此之前您與巴伐利亞廣播交響樂團錄製了馬勒第一、七、九交響曲,現在是第五交響曲。這是一部轉折性的作品,一部帶來藝術變革的作品。

Jansons:絕對的


ZEIT:

在馬勒的這部作品那裡,到底發生了什麼改變?

Jansons:他早期的交響曲都是和語言與歌唱聯繫在一起的。通過來自民間歌曲《少年魔法號角》的浪漫主義精神,早期的交響曲提出了宇宙與人類存在的問題。第五交響曲是馬勒進入非人聲的一個階段,但聲樂與藝術歌曲,對他來說依然很重要。


ZEIT:人們可以相信Alma,比如與《第五交響曲》幾乎同時產生的,非常私人化的《亡兒之歌》,在這部作品裡或者說通過這部作品,他預言了,他與他的夫人阿爾瑪共同的女兒,不到五歲的Putzi的死亡。

Jansons:通過《第五交響曲》中的Adagietto(小柔版),他給了阿爾瑪一個極為深情的愛情告白,非常安靜,非常輕柔,一個對別樣世界地驚鴻一瞥進入了這部交響曲。從20世紀初期誕生的《第五交響曲》開始,馬勒音樂中的交響性開始了極速成長,直到《第九交響曲》,達到了頂峰,對於我來說,這是世界上最好的交響曲.《第九交響曲》的末樂章,完結部,音樂徹底脫離了塵世,是與上帝進行地一場對話,馬勒是一個絕對的天才。您知道嗎,儘管馬勒發展了他音樂素材中得廣度與厚度,這些發展始終給他的音樂提供了新的東西。但是,馬勒總是在以某種方式保持著自我。從第一小節起,我們就能很明顯地聽出來。


ZEIT:什麼是《第五交響曲》中新的東西?在這裡馬勒又向我們展示了哪個世界?他在沃爾特湖邊的邁爾尼格(Maiernigg am Wörthersee)的小屋創作了整部交響曲的部分,其餘部分在維也納的家中完成。他當時是維也納國家歌劇院的領導者並獲得了巨大得國際性的成就。

Jansons:馬勒曾經寫到,第五交響曲(第一樂章)是葬禮音樂,是對第一交響曲中的英雄們的葬禮進行曲。


ZEIT:也就是所說的巨人們。(注:馬勒第一交響曲“Titan”,名字來源於Jean Pauls的小說《Titan》。)

Jansons:在第二樂章後面有一個令人驚訝地鬥爭,非常得具有戲劇性和諷刺意味。這個諷刺意味也同樣出現在第三樂章諧謔曲中,在這裡音樂聽起來很有舞蹈性。我認為,馬勒在這反映了他早期交響曲中的連德勒舞曲和民間藝術歌曲,他把他的創作和迄今為止的生活又重新過了一遍。這是一個很深刻的思考。和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如何繼續?什麼是生活?



ZEIT:對於這個問題馬勒給出了真正的答案了嗎?

Jansons:在這個方面,馬勒使我想起了肖斯塔科維奇,又或者更確切地說,肖斯塔科維奇使我想起了馬勒。在他們兩人那裡,沒有純粹的歡樂,莊嚴或者是凱旋的存在。這些東西好像混在一起的。


ZEIT:這種破碎性同樣也出現在第四樂章——著名的小柔版中?

Jansons:早先人們以令人難以置信得緩慢速度演繹小柔板,就像一個經過了深思熟慮的慢板。我開始也這樣做。今天我在這一樂章聽見了非常內省的東西,非常深刻的東西。


ZEIT:8分52秒長。

Jansons:您想啊,阿爾瑪收到總譜以後,立馬去見了馬勒。她非常準確地理解了曲子的意思。我認為,人們必須像這樣演奏——沒有離別,沒有世間的痛苦:愛是我們所擁有得最美好的事物。



ZEIT:正如我所說的那樣,現在有一些詮釋已經完全摧毀了這個樂章——從威斯康迪改編自托馬斯·曼小說那部多愁善感的電影《死於威尼斯》,到各種廣告。我們今天依然可以沒有偏見的去聆聽?去演奏?

Jansons:我認為要在音樂中反映當下,這點並不是那麼重要。人們當然會喜愛小柔版(Adagietto),因為比起其它樂章它更容易被人理解。人們也完全準備好被其他樂章所感動,我們也不能低估這一點。


ZEIT:這裡對詮釋者來說,媚俗的界限到底在哪兒?

Jansons:那些過分刻意表達的地方,那些面臨做作的情緒危脅的地方。由絃樂組演奏,充滿漸慢的小柔板因此會變得格外孱弱,變得完全沒有質感。


Mahlers Werk ist eine musikalische Bibel

馬勒的作品是音樂的聖經。



ZEIT:伯恩斯坦在指揮時時常會淚流滿面,不是隻有在指揮馬勒時。對您來說,這樣的情況是不是也會發生??還是已經發生過了?

Jansons:


ZEIT:正值血氣方剛的伯恩斯坦,在二戰以後,讓馬勒的音樂在奧地利重新為人所知。您從很早的時候就開始指揮馬勒的作品,並對這些作品情有獨鍾。您對馬勒音樂世界的印象經過這麼多年發生了什麼樣地變化?

Jansons:作為年輕人,你們自然會對他的音樂感到興奮。我不會說,今天我好像看起來對他的音樂沒那麼興奮了,我只是換了一種方式罷了。馬勒的作品就像音樂的聖經。沒有它,音樂於我是難以想象的。他不可思議的受歡迎!每一次演奏馬勒的交響曲都是一件大事。為什麼?因為他的音樂描述源於整體,源於人類的宇宙,源於愛,源於死亡,源於痛苦,源於幽默,嘲笑,諷刺…每一位聽眾可以在這面鏡子中找到自己的面孔。


ZEIT:在馬勒音樂的詮釋史中存在著不同的馬勒熱,第一次出現在60年代,更大的一次出現在80年代。第一次是對保守勢力與他們的保留曲目地反抗,第二次是對後現代主義生活感覺的音樂化。與這些相關聯的總是一些關乎世界觀的東西。今天我們與馬勒和他的音樂維持了一種理所當然的關係。我們是不是已經把馬勒經典化了?

Jansons:您看,音樂的世界就像一個由不同種類樹木組成的森林,“馬勒樹” 也許大而顯著,但它不是唯一的。就這點而言,我個人並不想從經典作曲家亦或非經典作曲家這個範疇內考慮這個問題。馬勒就是馬勒。布魯克納和馬勒一樣也應該這麼考慮。


ZEIT:過去和現在一直有一些指揮,甚至是非常著名的指揮,他們都拒絕指揮馬勒的作品。您可以理解這一現象嗎?好像從沒有人會說,我不指揮莫扎特或者貝多芬。

Jansons:是這樣的, 有些指揮認為馬勒的音樂過度亢奮,過度敏感,很不真實。這樣的想法也適用於部分聽眾。這令人遺憾!但是我認為,馬勒反對者的數量還是在日益減少。再一次強調:我們這裡談論的是一個天才!馬勒指揮了整個樂季,領導了歌劇院的工作,帶樂隊巡演。夏天的時候他還把自己關在邁爾尼格(Maiernigg)或Aller湖邊,又或者Toblach一個極小的。。。。


ZEIT:作曲小屋…

Jansons:那裡面只有一張桌子,一張椅子,一扇小窗,完全沒有樂器,他卻寫出瞭如此偉大的交響曲!難以置信


ZEIT:今天我們生活在政治上極端動盪的時代。馬勒的音樂在它自身的張力中是否依然能帶給我們慰藉?

Jansons:他的音樂關乎精神價值,一直能帶給我們慰藉,助益,一直對我們是重要的。


原文:http://www.zeit.de/2017/41/mariss-jansons-gustav-mahler-dirigent-symphonieorchester-bayerischer-rundfunk




封面圖片/Peter Meisel

翻譯/謝嘉雯 ;校正/趙宵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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