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畫像石《魯侯獻岑鼎》


掌故知魯 | 漢畫像石《魯侯獻岑鼎》


曲阜孔廟東路最後部為神庖院落,舊時專為宰殺犧牲之所,獨門獨院,有正廳、東西配房組成,除春、秋兩祭短暫喧囂外,平時甚是幽靜。由於宰殺犧牲的功用喪失已久,空空如也,1999年成為“漢畫像石陳列館”。

在其西配房內西牆鑲嵌有一排漢畫像石,東起第九石雖然通體無文字,但圖案畫意具有強烈的表象成分,讓人生奇。畫面上下分為三格,皆為減地浮雕。上格為主題佔整體三分之二,下兩格合佔三分之一。上格雕刻宮廷內正中有二人對坐,中間置方耳之物,一人做凝視疑問狀,一人做愁眉苦臉狀,二人表情對比鮮明。初看方耳之物不知為何器具,細看其上線刻有三虛幻雲朵形圓圈,其左又細線淺刻三足鼎。原來這是在暗示“方耳之物”為三足鼎,這種“畫外音”的表象手法在漢代繪畫中十分罕見。宮廷外左右各雕刻二人做竊竊私語狀。其下一格,雕刻表情驚恐畏懼,但舉止謙恭者十人,面右對尊者一人。再下一格,雕刻五隻向左行走的麒麟,其後一人蹲地做誇張無奈狀。是石高94釐米,寬78釐米,厚16釐米,右上角殘缺,左下角微殘。

我們知道,漢畫像石是特指僅存於漢代墓室、祠堂、石闕等建築石材上雕刻的圖案紋飾。它是漢時人們“視死如生”的信仰反映,也是生者對死者的一種精神寄託。古人感情上渴望、心理上相信逝去的先人進入“陰間”後,有神仙、先賢、英雄之類做伴,將是非常快樂並且永恆的“人生”旅程。故而,精心特製的畫像石圖案內容非常豐富,包羅萬象,它是人間理想中天堂極樂世界的幢景與描繪,涉及神話仙境、傳說典故等世間百態。

那麼,這又是一幅表達了什麼歷史典故的畫像石呢?

毋庸置疑,此石畫面內容應該與漢以前先秦時期的獻鼎歷史故事有關。鼎,乃國家重器,是為權力的象徵,我國曆史上曾有“問鼎中原”典故流傳至今。先秦時期為此爭奪糾紛不斷,兵燹流血不止,難道還有獻鼎的事情發生?這個還真有,那就是載記於《國語》裡“魯侯獻岑鼎”的故事。當然,所謂“獻鼎”也是不捨無奈之舉,故事甚是有趣且富有政治哲理,有些後人乾脆把它叫做“柳季論寶”。且看原文:

昔齊攻魯,求其岑鼎。魯侯偽獻他鼎而請盟焉。齊侯不信,曰:“若柳季雲是,則請受之。”魯欲使柳季。柳季曰:“君以鼎為國,信者亦臣之國,今欲破臣之國,全君之國,臣所難。”魯侯乃獻岑鼎。

以此文與該畫像石對照,這不就是一幅“魯侯獻岑鼎”的場景嗎?上格:齊侯與魯侯對坐,中置岑鼎;中格:棲棲遑遑的魯國隨從在聆聽柳季的說道;下格:離去的瑞獸麒麟暗示不詳。一幅“喪權辱國”、“江河日下”的畫面躍然而生。

此典故的大意是說:齊國強於魯國的春秋之際,齊國時常向魯國亮出健碩的肌肉。有一次,齊侯說:“把你的岑鼎給我就不揍你。”魯侯怕了,連忙說:“可以給你。有話好好說!但別說話不算數。來,咱們立個盟發個誓吧。”

此時魯侯有自己的如意算盤,心想:你又沒見過我的岑鼎長成什麼樣,我隨便拿一個頂替不就得了。

哪知齊侯的智商也不低,你說這是岑鼎就是岑鼎了,還得找一位有誠信的保人作證才算過關,於是說:“讓你們的柳季來,他說這是岑鼎我就收下,然後與你簽訂友好和平條約。”

魯侯無奈,只得求助於柳季。沒想到柳季一口回絕,說:“您這不是難為我嗎?您把岑鼎視為是國家的重器,而我則把誠信看成臣的寶器。你想犧牲我的做人名聲,來保全您的重器,開什玩笑。”言下之意:魯公,您的行為可是代表了政府的可信度。魯侯無言以對,只好忍痛割愛獻上真的岑鼎。

這個並不複雜的故事有四個看點:一是齊侯為何信任魯國的柳季,讓他來做擔保人。二是柳季為什麼不聽魯公的安排,還敢於直面頂撞魯公不給其面子,而魯公又無可奈何。三是柳季為什麼把誠信當作做人的第一要素,置本國利益不顧。第四更有意思,古人為何把它納入典故傳世後人。

以我們現代人的眼光來看,柳季的言行實在是不顧全大局,目無領導。身為魯國官員,不為國家領導排憂解難,“國家有難,匹夫有責”的情懷哪裡去了?說實話,許多流傳下來的先秦典故,如果不仔細品味《春秋》之類的書籍,便觸摸不到歷史的底色,還真有點霧裡看花的味道。很有可能產生一種疑問:古人的行為不圓滑、有點傻,做事還真是有些不可理喻。

其實,春秋戰國時段的人們總體上講屬於品格清澈、性情率真、行為有格的一波,表現特別突顯的一點,那就是“主忠信”。子曰:“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論語·為政》)此語用今天的話講就是:人沒有信用,真不知他在世上如何生活來著。古人把“信”作為立身之本,一個人沒有了信,如同臉上寫著“騙子”二字,一切免談。信,即誠實無欺。

人類經過長期叢林法則的錘鍊,警覺成了生存首要,因為一個不小心性命可能沒了。走出叢林法則後,戒備之心並未退卻,它一直本能的潛伏在人的意識中。這時,人與人之間的交往變得微妙起來:要想融入社會,必須取得別人的信任;要想取得別人的信任,首先自己要言行有信。人和人相處的一個重要的元素就是“信”。經過長時間的磨合,於是產生了一種“諾言”文化,叫做“立盟起誓”。大家都從諾言的層次上去考量對方的誠實度,看他是否值得信任,一旦諾言失真,那麼此人在社會仕階層就沒法混了。

柳季,這個人的名字大家可能比較陌生,但一提柳下惠,馬上就會聯想到“坐懷不亂”。柳季就是柳下惠,魯國大夫,以“和聖”著稱於史。他的“信”,在以口口相傳為媒介的春秋時期,能夠傳到齊國並得到齊侯賞識,足以說明柳季做人之誠實是令所有人折服的,其信譽度無可挑剔。

春秋時,還有一位大俠級的人物,由於被時間過濾了許多細節末梢,今天的人們難以窺視到他的全貌。他就是孔子的弟子子路。對他不是很瞭解的人常常把他看成一介武夫,其實,他和柳季一樣,在追求“信譽度”歷程中也是蠻拼的,在當時素以誠信著稱,深得人們的敬重。

孔子對子路評價是:子路無宿諾。意思是說:子路對他人的承諾絕不會拖到第二天去做。如此看來,“馬上就辦”的工作作風春秋時代就已開啟,他不但是“馬上就辦”的始作者,還是“一諾千金”的踐行者。

《春秋·左傳》載:魯哀公十四年(前481年),小邾國的大夫射為了自己的利益,想帶著他的封地句繹來投奔魯國。他首先想到的不是與魯國的領導人相互簽訂條約來約定他在魯國的權利和義務,然後盟誓確立。他認為還有比盟誓更讓他放心的方法,就是希望得到子路的承諾,由子路來擔保魯國絕對兌現他的權益。

子路一諾竟然如此之重,今人看來簡直不可思議。

歷史典故之“故”,初始義是舊有的歷史成敗經驗,說白了就是舊時的歷史教案。古時,當人們遇到難題無所適從時,往往會到故紙堆裡去尋找,那裡蘊藏著先人的智慧。歷史的經驗值得借鑑。

那麼,古人是基於什麼目的選擇這個典故雕刻於墓壙之中呢?或者說,此漢畫像石對今天的我們述說了一種什麼價值取向呢?此圖的價值取向一直流淌在我們民族的血液之中,那就是“誠信”。這是認清傳統文化真諦、精髓之所在。歷史告訴我們,做人不能違背自己的良知,講信用是必須的,無論古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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