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距離》:負重的人生,輕盈的靈魂

前言

是生活本身的苛刻,還是對生活的期待牽制了我們?我們既往來匆匆,又舉步維艱。在與生命的對弈中,我們如何逃離笨重的身軀,觸摸到自己輕盈的靈魂?

《行走距離》:負重的人生,輕盈的靈魂

電影《行走距離》以體重達400斤的費德為核心,以他牆面斑駁的孤獨小屋為場景,用緩慢平和的鏡頭絮叨著為生活負重的人們的百態。

世界是個球體,這個事實中有不能駁斥的常識,也有可供想象的文化內涵。人們站在這個球形家園上,馬不停蹄地揮動雙臂,想要為了僅有的一條生命抓住點什麼。為了追求這些可以通過物質表現出來的東西,人也把自己塑造成了球體。

想要在社會上跑得快一些,就得是空心的皮球,拋棄理想、善良、真誠等等具有份量的東西,這樣才能跑得遠,彈得高,熟稔於生存技能。比如影片中以精明商人面目出現的保羅,他年紀輕輕卻深諳為商之道,雖不至於討厭,但剛開始的模樣也不值得讓人信任。

也有一些人,是一枚實心的、笨重的鉛球。因為內心拒絕前進,即使有人助他一臂之力,也難以將他甩到另一片更加美好的生活之中。這樣的人當中,就有費德。與一般人受物質的禁錮不同,他的生命之重以有形的脂肪環繞在他身上。400斤的體重讓他生活艱辛,在長鏡頭之下,他走過的小段路程像崇山峻嶺般艱難。跋涉在車水龍馬裡的他,像被投擲在畫板上的一滴丙烯顏料,雖然醒目,但卻凝固了,乾涸到沒有運動的跡象。

在刻畫失意人時,電影聚焦的主人公要麼是身殘,要麼是心殘。在《行走距離》中,這兩種人物同時存在。雖然電影的語調中沒有悲憫情緒,而是平鋪直敘地端上來夾雜著嬉笑怒罵的人生常態,但人們沒辦法忽略鏡頭下流露的真實,和真實中漂浮的真相——眾生皆苦。

幾乎每個人身上都有一副枷鎖,費德的枷鎖來自身體,他妹夫拉蒙的枷鎖來自妻子的管束,而相機店的保羅的枷鎖則來自他事業上的功利目的。

難以判定誰更悲慘,是行動受限的費德?還是精神受阻的拉蒙和保羅?

負重的人生

《行走距離》:負重的人生,輕盈的靈魂

  • 費德

電影在暖色調的鋪陳下展開了費德的日常:他背對鏡頭,坐在床上,身上流淌著還沒有完全擦拭乾淨的水分。周圍籠罩在他龐大身軀蒸發的霧氣當中,朦朦朧朧。如果不是這副身軀帶來的視覺震懾,你或許會覺得他的人生像油畫一樣恬靜。

常規電影裡的失意人生,通常誕生在灰暗、潮溼、陰冷的地下室般的環境裡,以此傳遞具有衝擊力的凜冽情感。但《行走人生》不這樣做,它不歇斯底里,它選擇在氛圍上創造慵懶遲緩的感官體驗。費德的屋子雖然破敗,但井井有條,帶點灰度的暖色調畫面與主人公和緩的、流水賬式的行動軌跡讓故事呼出昏昏欲睡的氣息。

《行走距離》:負重的人生,輕盈的靈魂

在帶有催眠效果的生活節奏裡,費德以身體不便為由,遵循著比黃道日曆更精準的日常。這樣的生活讓他安全,也將他麻醉。一日三餐有妹妹和妹夫定期送上門,孤獨的生活環境也讓他沒有鄰居的叨擾。日復一日,他坐在燈光下,潛心串自己的珠子,做一點手工活兒。早餐他會吃豐盛的蜜漿塗抹的麵包。然後泡一杯咖啡,陷在沙發裡看電視,直到進入更加無所事事的深夜,在床體吱吱呀呀的噪音裡緩緩睡去。

與脂肪相比,費德向身體投降的消極態度才是謀殺他人生的禍首。生活對費德的麻痺在不知不覺中進行,但他感官遲鈍,或者說放棄了去聞去看,以為每天向深淵滑落一點點無關緊要。

在《加勒比海盜》系列電影裡,受到詛咒的船員在遙遙無期的贖罪中與海草和貝殼融為一體,從人長成了與環境為一體的混合物。一成不變的環境對人有侵蝕作用,溶解人們的野心和生機,卻滋長了惰性與肥肉。費德也成了被侵蝕的大象,與他的斗室長在了一起。

《行走距離》:負重的人生,輕盈的靈魂

  • 拉蒙

拉蒙是費德的妹夫,他天性樂觀,卻膽小畏縮,居於妻子的掌控裡。他善良,不以大舅子身上的油膩氣味兒為惡,反倒願意親近這個失意人。因為在妻子那裡,他連喝咖啡時放一塊糖的自由都沒有。即使身處假期,他的妻子依然拖拽著他片刻不停地忙碌。但是跟做那些人生中必做的正經事相比,拉蒙更想懶散地享受一下人生,哪怕是跟自己的大舅子對著照片笑上一整天。

《行走距離》:負重的人生,輕盈的靈魂

在這個緩和輕鬆的故事裡,鏡頭沒有對主要人物們進行過多的背景贅述和現狀闡釋,因此一些道具成了用來解讀他們內心的媒介。拉蒙就有自己的傳話筒——水壺。

影片中有幾次針對鳴響的水壺的特寫,前幾次它們以形出現,以鳴聲預警接下來的新事件或新變化。但是在最後一次預警中,水壺沒有出現,場景中只有類似於它鳴叫的聲音。

當妻子再次對自己嘮叨不絕,強迫自己回家,扎進那些瑣碎的正經事時,影片屏蔽了拉蒙妻子的聲音。只見她的嘴巴動個不停,但聲音被刺耳的水壺鳴叫取代。這是妻子的說教在拉蒙心裡的印象,它尖銳刺耳,雖然看不見,但總能伸出無形的觸角,對他的精神進行刺激和折磨。

《行走距離》:負重的人生,輕盈的靈魂

  • 保羅

保羅是相機店員工,雖然他的父親並未在影片中出現,但通過保羅無意中說的爸爸不停叫他賺錢這句話,就知道他所處的環境。

保羅是個開朗的小夥子,但他的微笑和歡迎的話語都是為了生意的需要而作出的機械錶達。費德第一次出現在他眼前時,他不像普通人那樣驚恐或者面露譏諷,只是怔了那麼一下,幾乎是面不改色地立即奉上他的職業假笑。與其說是讓人驚訝的人類,不如說費德在保羅眼中只是一個顧客,可以提供生意的人,因此他多高多重,善良或邪惡,或許都是次要的。

他還生活在一個一切都應當明碼標價的世界裡。破相機也可以賣得出去,為了防止被費德追究,他事後在電話裡偽裝成其他員工,哄騙費德:那個以低廉價格賣他相機的小子已經被開除了。上門修理費德的充電器時,他像主人般差使費德給自己倒咖啡,還要加三塊糖。趁費德轉身時不忘往口袋裡多揣幾塊餅乾。修理費要多少他也算好了,時間和手藝,都是要錢的。

保羅的人生裡一定缺乏甜蜜,他一頭紮在死亡筆記漫畫中,聽喧囂的音樂,填補需要溫情和安靜鑄建的靈魂棲息地。他或許不缺錢以及食物,但他已經養成了在功利世界裡生活的技巧。一切以金錢衡量,在與費德成為朋友前,他不瞭解情感上的互動才是人生中最偉大的交易。在你來我往的溫情中,人們可能獲得的收益將更多。

輕盈的靈魂

三個人,三種人生,儘管故事不同,但同樣殘缺的生活經歷使他們成為一路人。費德的人生重在身體,而拉蒙和保羅重在心上的負擔。可巧妙的是,三個“沉重” 的人相互靠近時,他們竟然都獲得了使靈魂輕盈的機會。

《行走距離》:負重的人生,輕盈的靈魂

  • 費德

費德在妹夫拉蒙分享旅遊相片的契機中萌生了攝影的念頭,他深夜翻找出來以前的老照片,在摩挲中重溫那些在記憶裡沉澱的舊影像。歡樂或者悲傷,總之一切生活中值得回味和紀念的瞬間都可以保存下來,那些珍貴的片段是他為數不多的人生樂趣,他想保管,他還想創造更多,他甚至產生了走出屋子的念頭。

《行走距離》:負重的人生,輕盈的靈魂

影片中有很多對門的描寫,一是用藝術化手段表現費德的“困獸”狀態,二是將門作為他心理的外化,傳遞他對外界的抗拒。一道又一道門,出了臥室的門,有客廳的門,出了客廳的門還有樓棟的門和通往街道的門。這些門構成了費德與世界的多重阻隔,他小心翼翼地設下圍欄,將自己團團包裹。

但是拉蒙的相片引起了他想要走出圍欄,去外面看一看的念頭。雖然相對於流動的世界,他近似於停滯的石頭,但久違的想要變化的力量在促使他向前翻滾,骨碌骨碌,這枚負重的鉛球第一次有了靠自己行進的打算。

《行走距離》:負重的人生,輕盈的靈魂

  • 拉蒙

在妻子面前活得小心謹慎的拉蒙在與大舅子朝夕相處中獲得了徹底的放鬆。儘管他還是常常有所顧慮,比如幫助大舅子外出會不會引起妻子的不滿,但他還是做了不少的突破。

他開始暫停那些“偉大”的事業,投身於和大舅子一起挑線串珠子的手工活兒裡,沒有督促和訓教,也不用投靠技能和知識,他緊繃的向上登攀的事業神經可以緩一緩。坐在燈下,不需要用成果證明自己價值的串珠子事業讓他自在又愉悅。

在與小團體中另一個人——保羅打交道的過程裡,他又開發出看漫畫的新愛好。在妻子眼中可能被歸於旁門左道的事情被他孜孜不倦地做著。他性格里那些胡鬧因子得到了釋放和認可,他很少擁有比“三人幫”在一起時更加隨心所欲的時光。

《行走距離》:負重的人生,輕盈的靈魂

  • 保羅

以商人頭腦對待費德的保羅,在大雨中不得不停留在費德家中。這期間他蹭餅乾蹭咖啡,蹭他沒有付出就能收穫的暖意。

這一切溫暖的舉動不以任何報酬為前提,在安寧的小屋子自然發生著。這讓保羅看見另一種人生,那種人生裡有一些東西,雖然不能化為物質財富,但它們更為稀缺和珍貴。所以他開始了轉變,放下了原本認為自己該得的維修費。

從那以後,保羅學會了愛。比起做生意,他更喜歡不請自來,像熟人一樣推開費德的門,他知道門裡的人不會慫恿他不停地賺錢,也不會佔他便宜。他們一起坐著看電視、喝咖啡,無聊了就看漫畫。那個曾經堆滿生意經的世界裡,現在被兩位朋友佔據了。

保羅送給費德一臺名貴的相機,他像往常一樣搬出自己的口頭禪:你今天有好運了。但這一回它不是用來送人情的鬼話,而是真誠的心意。他摒棄了商人做派,讓費德接受它:好的攝影師就該用好的相機。

《行走距離》:負重的人生,輕盈的靈魂

以前是自己孤獨串珠子的費德,現在有了另外兩雙手的幫助和陪伴。

世人都是滾動的圓球,有人溜得快,有人滾得慢。費德終於邁出了自己的腳,從靜止的瞬間移動成了長久的生活畫卷。

而拉蒙和保羅,他們因為內心盛裝了一些東西,慢吞了下來,但他們不需要緊趕上落後的距離,他們的靈魂已經學會了飛,有時也能帶著費德,一起輕盈地略過陰鬱的往日和沉重的當下。

《行走距離》:負重的人生,輕盈的靈魂

費德如願以償來到了海邊,他們三個人站在海上,保羅問費德接下來做什麼,費德回答:等日出。

等日頭出來,又是新的一天,新的開始。 在那之前,他們遙望了海面很久很久,他們在想什麼呢?也許是在想抓牢一些東西,也許是在想放飛一些東西。也許什麼都沒想,腦子傾倒得空空的,懷著對新生活的嚮往,任靈魂自顧自飛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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