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劉一曼先生談殷墟考古與甲骨學

用耳朵聆聽文物背後故事,用知識豐富精彩人生。大家好,第五期《國博好課》又與您見面了。


甲骨是中國古代占卜時用的龜甲和獸骨,從1899年首次被發現,到如今有120多年的歷史了。甲骨上刻的那些看不懂的文字,到底記載了古人怎樣的秘密?


今天我們邀請中國社科院考古所研究員劉一曼先生為您講述她親身經歷的殷墟考古,揭開甲骨的神秘面紗。

“國博好課”雲端聽【第五期】

國博好課 | 聽劉一曼先生談殷墟考古與甲骨學

主講人: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員 劉一曼

主 題:殷墟考古與甲骨學

時 長:46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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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馨提示:本期“國博好課”文末附有圖文閱讀)

主講人 | 劉一曼

開篇&結語配音 | 梅鬆鬆

文案&互動設置 | 張爽爽、龐道瓊

音頻剪輯 | 石靜濤、仇 正、王 揚

聽完這一課,來試試回答以下問題吧~

  • 1、在歷史上,甲骨文的重要發現有幾次?
  • 2、第三次殷墟甲骨出土的卜辭,其主人是誰?
  • 3、關於馬車在商代戰爭中的作用,學術界有哪三種觀點?

謝謝大家聆聽,下期“國博好課”我們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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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文閱讀】

殷墟考古與甲骨學

主講人:劉一曼

講座地點:中國國家博物館 國博講堂

講座時間:2019年11月

國博好課 | 聽劉一曼先生談殷墟考古與甲骨學

劉一曼先生在“國博講堂”講座

劉一曼 1940年生,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員,博士生導師。長期在河南安陽殷墟參加考古工作,曾參加過小屯南地甲骨、郭家莊160號墓、花園莊東地甲骨坑的發掘。發表論文多篇,專著有《殷墟考古與甲骨學研究》等,合著有《中國古代銅鏡》等。

2019年是殷墟甲骨文發現120週年,殷墟甲骨文的重大發現在中華文明乃至人類文明發展史上具有劃時代的意義。我在殷墟工作多年,認識到考古與甲骨學的關係特別密切,它們是互相依存、互相促進、共同發展的,所以在這方面有些體會。甲骨文是一門專業的學科,它涉及考古學、歷史學、文字學、文獻學、民俗學、音韻學、金石學很多方面。我今天講的殷墟考古與甲骨學這個問題,主要是用考古出土的遺物和遺蹟去釋讀甲骨文。

殷墟甲骨文的三次重要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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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墟甲骨文到今天大概發現了15萬片,也有說16萬片的,這15萬片大多數都是農民私掘出土的,考古發掘出土的甲骨文有35000多片。殷墟科學發掘的九十一年中,甲骨文有三次很重要的發現。

第一次甲骨文的重要發現在1936年,當時發現了甲骨文17096片。這個發現也非常偶然,1936年是殷墟第13次發掘,原來的計劃要在6月12號結束,正好在6月12號那天下午4點多鐘,當時主持發掘的王湘先生,在127坑邊上用小鏟扒拉,發現一些小的有字的卜甲,於是趕忙清理,結果越清越多,清出了3000多片小卜甲。天黑大家就收工了,準備第二天清理完。不料,幾個人第二天從早到晚工作,竟然清理出幾大籮筐的卜甲,而且還沒有做完。怎麼辦呢?當時天氣很熱,他們想出一個辦法,要把這個甲骨坑運回室內。於是將這個坑周圍的土打掉,變成一個土柱,然後把土柱裝箱。當時組織了48個人抬,花了兩天時間,從小屯一直抬到安陽火車站,7月12號才運到南京史語所,開箱進行整理。從發掘到開箱整理花了一個月的時間,又花了三個月才把這批甲骨都取出來,編書又花了很長時間。最後統計,127坑發現刻辭甲骨17096片,絕大多數是卜甲,卜骨只有8片。特別重要的是大片的卜甲居多,完整的卜甲有300多版。127坑出土的甲骨文內容特別豐富,涉及商代的政治、經濟、文化、社會生活、宗教信仰等。對甲骨學本身的研究和商代史研究都有非常重要的意義。參與整理127坑的胡厚宣先生,撰寫了《甲骨學商史論叢》初集、二集,在學術界產生了很大的影響,將甲骨學與商史研究向前推進了一大步。

第二次甲骨文的重要發現,是1973年小屯南地出土的甲骨,我參與了這次發掘。這也是一個很偶然的事情引起的,當時在殷墟工作,主要是配合基建,沒有主動對小屯進行發掘。1972年12月下旬的一天早晨,小屯村農民張五元,帶著甲骨匆匆忙忙到工作站找我們。原來他那天上午在小屯村村南的一個路溝裡挖煤土,當時農民買不起煤球,要用一些煤灰和黃土來做煤球。當他在小屯南路挖了幾鍁黃土,看見土的顏色慢慢變灰,仔細一看,裡面還有一些小的骨頭片。他就撿起來,結果發現上面有火號,所謂火號就是有鑽鑿灼過的痕跡,即燙過的、算過卦的卜骨。他把這些卜骨都撿起來,拿回去洗乾淨,發現上面有幾片有字,於是用紙包好,跑到考古隊來。他一進來就喊:“老戴,出甲骨了,快來看!”老戴是我們的戴隊長,我們都到了他的房間看張五元帶來的卜骨,其中6片有字。雖然字不多,但是文字很清晰。當時戴隊長與我一塊兒跟著張五元,來到他挖到甲骨的小屯南路路溝,我們用尖頭鏟一刮,還看見一些小的卜骨,但是沒有字,另外還出現一些碎陶片,土色較灰,我們判斷,這可能是一個甲骨坑。

當時是12月下旬,天寒地凍,沒法發掘,我們運了幾車碎土把它埋起來。到了第二年也就是1973年3月開始發掘。從3月到8月,從10月到12月,我們一共在小屯南地發掘了8個月,出土卜骨5260片、卜甲75片,基本完整的牛肩胛骨有100多版。

小屯南地甲骨內容也相當豐富,為研究商代的歷史和甲骨文增添了一批很寶貴的資料,對卜辭的分期斷代也有很重要的意義。這批甲骨都是科學發掘出土,有可靠的地層關係,解決了卜辭分期中過去沒有解決的一些問題。

第三次甲骨文重要發現,則是我親自參加和主持的。這次發現也是一個偶然,1991年安陽市城建局要在殷墟博物院的門前修一條南北向的公路,修路前要請考古隊進行鑽探,鑽探隊在花園莊東地100米的地方打了好些探眼,其中三個探眼,用洛陽鏟打到2米9深的地方,帶上來的泥土中發現了小片無字的卜甲,都有鑽灼的痕跡。初步判斷,地下應有一個甲骨坑。

當時我們的隊長是楊錫章,他打電話叫我趕緊過來發掘甲骨。10月18號,我帶領一個年輕人在工人探出甲骨的地方進行發掘,經過三天,發現了一個長方形坑,編號為花東H3。

花東H3坑長兩米,寬一米,非常規整。由於修路工期很緊迫,天氣也比較冷,我們想趕緊把它清理完畢,但是工作了兩天,只取出了50多片。因為甲骨太碎了,看起來一大片,其實裂成幾十片甚至一兩百片,很不好取出。最後我們決定學習之前127坑的工作方法,用木箱子整體取出。套入木箱之後,我們借了吊車和大平板卡車,先慢慢將箱子吊起來,再安全放到卡車上,然後運到安陽考古站開箱清理。

花東H3坑出土甲骨1583片,有字甲骨689片。其中卜甲佔了684片,有字的卜骨5片,其中完整的有字卜甲300多版,可以與127坑比肩。此坑甲骨內容特別重要,其最大的特點是,這坑卜辭的主人是與王有密切關係的高級貴族。卜辭內容非常新穎,對非王卜辭及商代家族形態的研究有非常重要的價值。我們出版了一套專著,引起學術界高度的關注。

殷墟甲骨文這三次考古發掘的成果,體現了科學性、集中性和豐富性。

甲骨的整治與占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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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學者研究,古代的商代人崇拜至上神(也就是上帝、天帝),祖先神和自然神。他們使用龜甲獸骨進行占卜,與神靈進行溝通,卜問事情的吉凶。

這裡我介紹一下甲骨的整治與占卜的步驟。商人用牛的肩胛骨或者烏龜殼占卜,必須先進行修整。龜要煮、剔、鋸、磨,清理乾淨後,還要將背甲與腹甲相連的地方(我們稱之為甲橋)鋸開,使背甲與腹甲分開,背甲一般還要從當中鋸成兩塊,有的還要再加工或者在其中部鑽個孔。肩胛骨主要是用牛的肩胛骨,它反面有直立的骨脊,先要把它鋸平,然後把骨臼下部切掉一部分,有的還要切臼角,再刮磨光滑。

修整好以後,第二步是鑿與鑽。鑿是棗核形和長方形的凹槽,多數是用刀挖成的。鑽是指鑿旁的圓的或者半圓的洞,是用鑽或者用刀挖成的。

第三步是占卜的人提出占卜的事項

第四步是燙

,要用燃燒後硬木枝條的頂端,放在鑿槽或者鑽裡頭燙。邊燙邊吹,甲骨正面就出現卜字形的裂紋。占卜的人就根據裂紋的走向,來判斷這個卦是好還是壞。關於當時商代人如何確定裂紋的好壞,我們現在也不大明白,但可以肯定,那時是有一定規則的。

第五步是刻卜辭。占卜完以後要在卜兆的旁側刻辭,刻辭包括占卜的時間、卜問的人,卜問的事項以及應驗的結果等內容。

甲骨文中的象形字和會意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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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骨文中有不少象形字和會意字,形象反映了殷商社會客觀事物的主要特徵和生活狀況,對甲骨文字形體進行考古學研究,是釋讀甲骨文字的一種有效的方法。

先說一下象形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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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

這是戈字

(見圖1)。甲骨文的戈字,上部橫道,代表著戈頭,豎道是戈柲即戈把,是木頭做的。殷代的戈,戈把長度大概在80釐米至1米左右。甲骨文的戈應源於這種安上木柲的銅戈。殷墟墓葬出土的銅戈,大多數都只剩下銅戈頭,沒有木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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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2

這是牛字(見圖2)。甲骨文的牛字是簡化了的牛頭正面形,是牛頭線條化的一個表現。殷墟54號墓出土的銅牛尊,為水牛的形象,體態肥碩,四肢粗短,尾部下垂,目字形眼,眼珠外突,兩隻大角呈圓弧形向後伸展,雙耳上豎。牛尊身軀佈滿了紋飾,非常漂亮,可謂國寶級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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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3

這是萬(萬)字(見圖3)。甲骨文萬字像蠍子形,後來借為數字的萬字。殷墟侯家莊M1001號大墓出土一件殘骨笄,俗稱骨簪子,骨笄頂部的形狀,與甲骨文的萬字輪廓基本相似,均突出了蠍子頭前的一對拱鉗。反映出殷人對蠍子有細緻的觀察,所以才能夠造出這樣形體的字。

下面我再介紹一些

會意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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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4

這是“為”(為)字(見圖4)。甲骨文的為字,像人手牽著大象,表示有作為的意思。西北岡王陵區發現兩個埋象的坑,一座埋一匹象和一個人。另一座只埋放一匹象,是亞洲象的幼象。象的前肢上面還有一隻小豬的骨骼。此坑最值得注意是什麼呢?是象脖子旁有一個銅鈴鐺,表明了這是被人馴服的象。殷商時期,中原地區包括安陽一帶,氣候比現在暖和,也有象活動。為字的形體及《呂氏春秋》提到“殷人服象,為虐於東夷”的記載,表明殷商人已經能夠馴服和駕馭大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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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5

這是夫字(見圖5)。像人的正面圖形,頭上有一個簪,也就是笄。這個字也是會意字,古代的男子成人後要束髮加冠的,笄是束髮的用具。

殷墟出土了數以千計或上萬件骨笄和少量玉笄。一般來說,貴族用玉石做的笄,普通平民、奴隸用骨笄。殷代的男子用笄,一般為一人一根。後岡發掘了一個圓形祭祀坑,裡面有三個人牲,頭頂插一根骨笄。我參加發掘的郭家莊M160墓,發現有三個男性殉人,頭頂上也只有一根骨笄,說明當時的男子,是一人只用一根骨笄或者玉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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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6

這是姸字(見圖6)。像女子頭上戴著簪。它的形體比較多,主要有三種。第一個是頭上插著兩根骨簪。第二個字就像女人頭上戴一個冠,冠上再插有骨簪。第三個字比較複雜,有的甲骨文字書沒有解釋,實際上這是笄字的另外一種寫法,異體字。

殷墟西北岡M1550是帶四條墓道的大墓,殉葬坑中有一具人骨架,頭上方就有八九排骨笄,大概有六七十枚,呈孔雀尾式的排列,最上一排骨笄之間散佈著很多綠松石,這種情況與第三個甲骨文姸字相似。所以我們認為第三個字也應該釋為姸字比較合理。

甲骨文“龍”字的秘密

這裡我專門介紹一下甲骨文龍字的考古學研究。

我們知道,龍和中華民族的歷史、文化、意識形態有著密切的關係。龍的形象最早見於七八千年新石器時代遺址中,幾千年來,其形體不斷地變化,並逐步規範,含義也日益豐富。殷商時代是龍發展、變遷漫長曆史過程中的重要環節,因此,我覺得研究甲骨文中的龍,對研究中國龍文化有著重要的意義。以下分幾個方面來講:

第一,是甲骨文中的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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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7

甲骨文的龍字有多種形態(見圖7)。

其中第一排有六個龍字,這些龍字的特徵是頭上有角,身軀作S形,尾部外卷。甲骨學界都承認這是龍字,沒有爭論。

第二排也有六個龍字,其特點是頭上無角,或者個別有角,身體作弧線狀彎曲,或者叫C字形彎曲,尾部內卷。對這六個龍字,學者當中分歧比較大,不少的學者釋為龍字,但也有很多的學者釋成其他的字。我也認為應釋成龍字。

第二,關於殷墟文物中的龍。

殷墟出土的商代文物中龍的形象很多,它們是甲骨文龍字的藍本。根據龍身軀的形態,我認為殷墟文物中的龍可以分成三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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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8

第一類是盤卷狀龍紋。這種龍紋稱為蟠龍紋,身軀較長,多數盤成圓圈,大多數沒有足。多見於青銅禮器上,特別是銅盤裡很多,龍頭居中,一對大角,目字形眼,尾朝外。婦好墓、小屯M18號墓都出過這種盤卷狀龍紋(見圖8)。這種形態的龍紋也見於龍造型的玉器,婦好墓的玉龍也有少數呈盤卷狀、尾內卷的。

第二類是長條狀龍紋。這個拓片是婦好墓四足觥上的龍紋,身軀呈S形彎曲,有角有足,有的作站立狀,有的作爬行狀。小屯東北地出土石磬上的龍紋,有一個瓶形的大角,有足爪、尾挺長,龍身軀有鱗紋、雲紋或者回紋、三角紋。這種長條狀龍紋,還有的是一首二身。

第三種是弧線狀龍紋。身軀較前兩種龍紋短,多呈C字形,這類龍紋在玉器中較多。在銅器中也有,如西北岡M1400號大墓出土的銅盂器底上的龍紋也屬於弧線狀龍紋,有角,有足爪,軀體飾鱗紋。

關於商代龍紋的淵源。龍是現實生活中沒有的動物,商代人怎麼能造出這個龍字?我認為這是有其淵源的。新石器時代,在山西襄汾陶寺遺址中就出土了龍紋盆。其造型、構圖與殷墟盤卷狀龍紋銅盤基本相同。不同的地方是商代龍紋盤龍頭居中,尾朝外,陶寺遺址龍紋盆,頭在外,尾朝內,沒有腳。

長條狀龍紋的淵源,河南濮陽西水坡仰韶文化遺址出土的蚌龍,距今5000多年,與婦好墓四足銅觥上的龍紋形態基本接近,不同的地方是蚌龍頭上沒有角。

弧線狀龍紋的淵源,與紅山文化的玉龍姿態很接近,不同的地方是婦好墓的玉龍有紋飾,紅山文化玉龍沒有紋飾。

可以說,殷代龍紋是吸收了新石器時代和夏代龍紋的諸多因素,經過改造創新而成的。

第三,甲骨卜辭中龍的含義。

甲骨卜辭當中的龍的含義大約有五種:第一種,方國名、地名;第二種,祖先稱謂,如龍甲、龍母;第三種,神祇的名字;第四種,災禍之意;第五種,龍與雨水有密切關係。

我認為龍的多種含義中,最重要一種是神祇名字,因為龍是殷人心目中的神靈,和殷人的命運息息相關。商代的人要對龍進行祈禱,認為它可以帶來福佑,帶來農作物生長所需要的雨水,也將龍作為吉祥、美好的象徵。

龍是神,當然有通天的神力。著名學者張光直先生曾經指出,商周青銅禮器及青銅禮器上的紋飾都有通天地的作用。殷墟重要的青銅禮器上發現的龍紋也有這種職能。玉、石、骨上的龍形及龍紋也具有這種通天地的神力。

另外,龍還可以引導墓主人的靈魂昇天。殷墟王陵區M1005號大墓雖然被盜掘過,但在南墓道有一小塊地方沒被盜,出土了兩排石牛、石虎、石龍。石龍在最前,同時也最大,長40多釐米。它們放在南墓道的含義是什麼?龍與虎是通天地的神獸,是學術界一致的看法。牛是不是這樣呢?我認為牛的肩胛骨既然可以做占卜的材料,表明牛在殷人的心目中也是有靈性的動物,也可以通神。

商代大墓裡,如果有四條墓道或兩條墓道,南墓道是最長的、最寬的,就是說南墓道是殷代墓葬裡最重要的墓道,下葬時是將棺槨、隨葬品送到墓室的主要通道,也是墓主的靈魂通向另一個世界的重要通道。我推測,南墓道排列成行的石龍、石牛、石虎就具有引導墓主靈魂昇天的作用。

第四,是文物當中反映出龍與水有密切的關係。

殷墟的龍紋常見於盤、盆、盂一類的水器中,尤其是銅盤、銅盂佔的比例很大。西北岡1005號墓出土過兩件中柱旋龍盂,很有意思的是這個盂中四條龍環繞中柱轉的形態,一放水,便能轉起來,其意義表示在裝有水的銅盂中,龍隨波洄游的狀態。另外,龍與水有密切關係,還可以從銅盆的構圖表現出來。銅盆裡龍居中,周邊的動物常見魚紋。

“車”字與殷墟出土的車

殷墟已陸續發現近百座車馬坑,從中清理出二三十輛比較完整的馬車,還清理出多條車轍。將考古發現有關車的遺蹟和甲骨文金文車字的形體相對照,能使我們加深對商代車子結構和用途的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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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9

甲骨文的車字

(見圖9),車字形體有好多個,我選了這四個。

金文的車字,就是商代銅器銘文中的車字,也有好幾種形態(見圖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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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0

左下甲骨文的車字與殷墟出土的馬車結構還是很相似的,主要都有一轅,一軸,穿過兩輪的是軸,一輿,即一個車廂,還有兩個輪子,一個車衡,馬前頭這根叫車衡,衡下有兩個軛,它是套在馬脖子上的。甲骨文的車字與發掘出土的馬車結構是基本上相似的。

由於甲骨文的車字與發掘出土的馬車基本相似,可以通過研究商代甲骨金文的車字,來探求發掘出的馬車細部的結構。我們這樣的研究方法,取得了很多收穫。

首先,舉出車衡和衡末飾這樣一個例子。1987年以前,我們發掘出來的幾輛車的車衡末都是直的,有的學者就認為,商代車是直衡車。但有的學者不同意,他認為在金文當中有很多曲衡的車字,甲骨文車字中也有直衡的、曲衡的。既然文字有這種形式,實物也應該有,我覺得這種看法很有道理。1987年,我參加發掘清理出第一輛曲衡的馬車,這就證明了甲骨文、金文中這個“車”字的形體是有所本的。

另外,在金文中有的車字的衡木兩端有三角形飾件,這其實就是衡末的裝飾。1987年以前,有的學者認為它是當盧,因為當時還沒清理出完整的車,三角形裝飾又散落在其他地方。但我參加發掘的1987年郭家莊52號車馬坑,發現了三角形銅飾就釘在衡的末端,證明了它的用途。

第二,關於車軾。金文當中有一個字,在車廂當中前方有一條橫木,稱為車軾。過去認為西周才有車軾,商代是沒有的,因為當時還沒有清理出一條完整的商代車軾。但我也想過,既然金文當中有這個字,那麼很可能商代也會有車軾,要不然怎麼會造出這個字呢?1992年,我參加發掘的一個車馬坑裡,清理出來了車軾遺蹟,十分清楚。後來我們又發掘了好幾輛車,都有車軾。這樣就把車軾的出現提前到商代,這也是由於金文啟發了我們的思路。

1987年以前清理出的商代車輛,車轅都是直的,我也考慮到,金文當中有曲轅的車,我們是否也能找到曲轅的車呢?有了這個想法,發掘車馬坑時,就特別細心地觀察。結果1995年,我們在梅園莊就清理了兩輛車,車轅的前段是彎曲的,車轅一直伸到衡附近再向上彎曲。

在金文當中,車廂有的是圓的或者橢圓形的,這就啟發我們是不是商代的車廂形式也會有多種呢?1987年以前,學者認為車廂主要是長方形,因為當時只清理了幾輛長方形的車。1992年,我參加清理的一個車馬坑,車子的車廂就是橢圓形的,我還清理過梯形的車廂,說明殷代車廂有長方形、橢圓形、圓形或者梯形幾種。

另外,甲骨文當中還有三片卜辭中有轅、軸折斷的車字,有的學者將它讀成輟字。

第一片卜辭中有車轅折斷的車字,內容是敘述商王田獵時,馬車的車轅斷裂,招致有的人跌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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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1

第二片卜辭現在中國國家博物館展出,其中有車軸折斷的車字(見圖11),內容也是記載商王田獵時發生車禍,車軸斷了,馬受驚了,這就使商王的車上有人掉了下來。

第三片卜辭中有既折轅又斷軸的車字,內容也是記載商王田獵時,所乘車輛損壞的情形。

1995年我在發掘梅園莊北地車馬坑時發現坑裡埋了兩輛車,一輛是完整的車,兩匹馬。另一輛車是殘破的,車軸、車轅都折斷了,車廂也壓扁了。這輛斷轅、斷軸的車與甲骨文中的車字相驗證了,說明當時的車子質地不是很好。

最後說一下,關於馬車在商代戰爭中的作用,目前學術界有三種觀點:第一種認為以車兵為主,步兵配合作戰;第二種認為步兵和車兵都是主要的兵種;第三種認為以步兵為主,車兵等其他的兵種處於次要的地位。

這三種看法,大家可以討論。我個人贊同第三種看法,依據有三點:

第一,甲骨文中用車作戰的刻辭非常少。甲骨文中記載車的卜辭只有20多條,20多條裡有很多殘辭,實際上能夠清楚判別的只有十幾條。而這十幾條裡,真正記載用車作戰的只有兩條卜辭。第一條是《合集》6834,但是對這條卜辭也還有不同的看法,有人認為這是表示用車作戰,也有的學者認為,這個車字用作人名。另外一條卜辭是第五期的,是帝辛時的記事刻辭。記載與方國打仗,俘獲了方國的車輛、馬匹、盾牌,還有很多弓箭,其中提到“車二丙”,表示俘獲了敵方兩輛車。

總的來看,用車作戰的卜辭發現太少了,說明當時車很少用來作戰的。

第二,通過研究發掘出土的馬車結構,我認為商代與西周的馬車相比,商代的車是比較笨重、不太靈活的。它的車軸很長,一般都長3米,最少2.9米。另外它的輪徑也大,1.4至1.5米,輻條比較少,多數是18根,這樣的車速度不太快,拐彎也不大靈活,不太適合車戰。

第三,當時商代的乘車與作戰用的兵車,都是一種形式,沒有專門分出打仗用的兵車。

我們怎麼判斷它是乘車還是兵車呢?只是根據車上的東西,如果車廂裡有兵器,就認為它是兵車,沒有兵器,就是一般的乘車。兵器有銅戈,還有箭頭,沒有矛。戈的柄是比較短的,我們看到商代金文中人持戈的圖像。戈大概到人身體的一半或不到一半。學者研究,商代的戈柄長80釐米到1米左右。這樣短柄的戈不適合車戰,因為在兩輛車錯轂時的格鬥中,它是砍不到敵人的。相比之下,周代車上矛、戟、殳都長三米多,車戰的時候可以用來殺傷敵人。

綜合以上幾點,我認為,商代馬車在戰爭中是處於次要地位的,主要是用於指揮、運輸、通訊。楊泓先生早就提出過這樣的觀點,我只是在他的基礎上做些補充,對不對大家可以討論。

最近紀念甲骨文120週年座談會隆重舉行,我與很多研究甲骨文和殷商史的學者都感到很振奮,國家這麼重視這門學科,我們應該更努力地進行甲骨文研究、考古學研究工作,力爭取得更好的成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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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原載《光明日報》2019年12月07日10版,講座資料及圖片源自中國國家博物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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