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之韻”系列電視片(含解說詞)之十一——集大成者

第十一集 集大成者



  有一天風流皇帝宋徽宗到東京名妓李師師那裡去玩兒,北宋大詞人周邦彥正好也在,來不及跑開,就躲在床底下,宋徽宗拿出一個橙子,與李師師分吃。然後就說些不足為外人道的悄悄話。李師師還委婉地留宋徽宗過夜。周邦彥都聽見了,就概括為一首詞。宋徽宗知道後勃然大怒,就要把他發配到外地去,他趕忙又寫了一首《蘭陵王》,訴說被押出首都的悽苦,才算化險為夷。

  這個故事自然是當時人瞎編的,有那首詞為證:

《少年行》

並刀如水,吳鹽勝雪,纖手破新橙。

  錦幄初溫,獸煙不斷,相對坐調笙。

  低聲問向誰行宿,城上已三更。

  馬滑霜濃,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宋之韻”系列電視片(含解說詞)之十一——集大成者


  可想而知,這是周邦彥寫自己在歌樓酒館裡的經歷。這首豔情詞狎暱溫柔,但點到為止,不流於惡俗,這是他比柳永高明的地方。另一首《蘭陵王》則寫他客居京城開封時,送別友人的抑鬱心情,也與宋徽宗毫無相干。這首送別詞曾風靡一時,被稱為渭城三疊,是離別的筵席上必唱的,一直傳唱到南宋初年,流行了幾十年。

  “柳陰直,煙裡絲絲弄碧”,清明前後,在濛濛的煙氣中,柳條依依地擺弄著嫩碧。從漢代起就有折柳送行的風俗,所以,這首詞就借楊柳起興。“隋堤上,曾見幾番,拂水飄綿送行色”,由“煙裡絲絲弄碧”的眼前實景,轉入年年來這裡送別的往事,有意將情緒展開的邏輯線斷開,這就叫頓挫。下面“登臨望故國,誰識京華倦客”,又折回到眼前,經常來這隋堤上送別友人,而自己也是“京華倦客”。每次來送人自己也“登臨望故國”,為有家歸不得而痛苦,因而接著說“長亭路,年去歲來,應折柔條過千尺”。第二段寫被送者終於去遠了,第三段又折回到送別的地點。“悽惻,恨堆積,漸別浦縈迴,津堠岑寂。斜陽冉冉春無極”。在無邊的春色裡,太陽慢慢地落下山去,碼頭上冷冷清清,只剩下詞人站在那裡,滿心悽惻,最後,詞人再一次宕開,由眼前的冷清轉入回憶,“念月榭攜手,露橋聞笛。沉思前事,似夢裡,淚暗滴”。不說眼前的分手,而說原先的相聚,用痛苦的回憶,來凸現心情的灰暗和沉重。


“宋之韻”系列電視片(含解說詞)之十一——集大成者


  柳陰直,煙裡絲絲弄碧,隋堤上,曾見幾番,拂水飄綿送行色。登臨望故國,誰識京華倦客。長亭路,年去歲來,應折柔條過千尺。

  閒尋舊蹤跡,又酒趁哀弦,燈照離席。梨花榆火催寒食。愁一箭風快,半篙波暖,回頭迢遞便數驛,望人在天北。

  悽惻,恨堆積,漸別浦縈迴,津堠岑寂。斜陽冉冉春無極。念月榭攜手,露橋聞笛。沉思前事,似夢裡,淚暗滴。

  這首詞,總是蜻蜓點水似的點到為止,避免一洩無餘,力求給欣賞者留下廣闊的想象空間。

  總之,周邦彥的詞雖然離不開男女戀情離愁別恨和個人哀怨,在內容方面沒有什麼新東西。但結構嚴謹,沉鬱頓挫,情韻悠長,耐人尋味。在語言上他追求雅正,即便用口語,也能做到俗中見雅。加上他對音樂有很深的造詣,又曾做過掌管樂府的官員,因而,對詞的進一步規範化和精密化,做出了重要的貢獻。到南宋末年,他就成了許多詞人學習的榜樣,影響達及於清代,被尊為詞壇集大成者。有人甚至把他在宋詞中的地位,比作唐詩中的杜甫。雖說只是從藝術成就上著眼,實際上無法相比,但也足見他的影響之大了。

  把前人的詩句不露痕跡地融化在自己的詞裡,這是周邦彥最叫人佩服的拿手好戲。比如像他的《西河.金陵懷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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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段寫南京形勢的壯麗,化用了謝眺的“江南佳麗地,金陵帝王州”和劉禹錫的“山圍故國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佳麗地,南朝盛事誰記。山圍故國繞清江,髻鬟對起。怒濤寂寞打孤城,風檣遙度天際。”

  第二段寫南京的歷史陳跡,化用了“莫愁在何處,莫愁石城西,艇子打兩槳,催送莫愁來”和劉禹錫上面那首詩的第三四句“淮水東邊舊時月,夜深還過女牆來”。“斷崖樹,猶倒倚。莫愁艇子曾系。空餘舊跡鬱蒼蒼,霧沉半壘,夜深月過女牆來,傷心東望淮水。”

  第三段寫六代興亡的淒涼,化用劉禹錫的“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酒旗戲鼓甚處市,想依稀,王謝鄰里,燕子不知何世,向尋常巷陌人家。相對如說興亡,斜陽裡”。

  這首詞沉雄悲惋,層次分明,是憑弔金陵的名作。

《西河.金陵懷古》

佳麗地,南朝盛事誰記。山圍故國繞清江,髻鬟對起。怒濤寂寞打孤城,風檣遙度天際。

  斷崖樹,猶倒倚。莫愁艇子曾系。空餘舊跡,鬱蒼蒼,霧沉半壘,夜深月過女牆來,傷心東望淮水。

  酒旗戲鼓甚處市,想依稀,王謝鄰里,燕子不知何世,向尋常巷陌人家。相對如說興亡斜陽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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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邦彥這首詞雖然是成功之作,但與王安石那首一比,就顯得單薄多了,“千古憑高對此,漫嗟榮辱。六朝舊事如流水,但寒煙衰草凝綠。至今商女,時時猶唱,後庭遺曲”。這顯然周邦彥只是看到了許多足以使人感慨生哀的歷史現象,有的還是借前人的眼睛看到的。而王安石則觀今弔古,憂憤無端,透過現象還看到了應當吸取的歷史教訓。

  據記載,周邦彥的詩,在當時也頗有名氣。不過,他詩中展示的由文人遺傳基因帶來的那種雄心壯志,總覺得自己懷才不遇的那種悲憤情緒,比他在詞中展示的要直白得多,也強烈得多。比如,像他在《鳳凰臺》這首詩裡,就心情頗為沉重的感嘆說:“危臺飄盡碧梧花,勝地淒涼屬梵家。鳳入紫雲招不得,木魚堂殿下飢鴉。”李白曾經歌唱過的鳳凰臺已經破敗,一片淒涼改成了寺院,“飄盡碧梧花”說明梧桐都死了,沒有了棲息的地方,鳳凰於是隨雲飛走,再也招不回來了。如今寺院裡的木魚聲,招來的只是飢餓的烏鴉,等著吃僧人吃剩的飯菜。這顯然是說,像百鳥之王的鳳凰那樣的高尚之士已經沒有了,剩下的只是些飢餓的烏鴉,即為餬口而奔走不暇的庸人。話說得雖然拐了幾個彎兒,但把自己比作鳳凰,而把他所鄙視的庸碌之輩比作烏鴉,藉此以發洩自己想有所作為而不遇時的不平之感,從詩的礦脈中還是能勘探出來的。如果不是因為他在政壇上不顯眼,沒有人像整蘇軾那樣從他的詩中提煉言外之意弦外之音,這首詩說不定也就能給他惹來一場災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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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詞也一樣有漂泊的悽苦,失落的悲哀。但這一切都淡化成一聲自怨自艾的嘆息,只是覺得心裡有一絲苦澀,卻根本沒想過,對不願接受的現實要用目光頂回去。這種思想底色,與詩中所表現的簡直判若兩人。像他的一首《滿庭芳》,是他在四十歲前在江蘇溧水寫的,就能充分的說明這一點。詞的上片說節序催人,已近夏至,溧水這裡地勢低窪,又靠山區夏日寧靜,烏鴉歡叫,但空氣潮溼使人不舒服。最後說“憑闌久,黃蘆苦竹,擬泛九江船”。想學白居易貶謫九江時,在“黃蘆苦竹繞宅生”的環境中泛舟去排遣心頭的鬱悶,這是表示要掙扎一下,不想逆來順受。但下片接著卻說“年年如社燕,飄流瀚海,來寄修椽。且莫思身外,長近樽前。憔悴江南倦客,不堪聽,急管繁弦。歌筵畔,先安簟枕,容我醉時眠。”詞人沉淪下僚,憔悴不堪,像燕子一樣飄流,無法把握自己的命運。“且莫思身外”想放下一切,儘管歌筵上節奏強烈的樂聲,也還是無法使他安靜下來。他也只求“長近樽前”,喝醉了算了,“歌筵畔,先安簟枕,容我醉時眠。”喝醉了就躺下睡覺,既不想跟柳永那樣玩世不恭,也不敢像蘇軾那樣說話犯忌諱。既能把住自己,有一種不同流俗的清高,又不像寫詩那樣說話帶辣味兒,惹人不高興。“年年如社燕,飄流瀚海,來寄修椽。且莫思身外,長近樽前。憔悴江南倦客,不堪聽,急管繁弦。歌筵畔,先安簟枕,容我醉時眠。”這種濃郁頓挫的詞,到明清兩代那些被文字獄嚇破了膽的文人,怎麼能不搖頭晃腦,讀得涕淚橫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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