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讀點故事app作者：山月松風
1
從‘玉竹’走出來的時候，薛亮撣了撣衣服，彷彿那樣就能夠驅散濃重的脂粉味兒。
這種地方，除了偶爾應酬，他是絕不會來的。一是懼怕家中父親的威勢，二是他薛亮是個正人君子，家裡已定了大家閨秀羅家三小姐羅琦為妻，來這樣的地方算怎麼回事？
今日要不是同窗的生日，大家鬧著要吃花酒，他絕不會進來‘玉竹’半步。
天色漸晚了，趁父親沒回家，他得早點回去。
就在這當兒，一個穿青色衫子的美貌女子站在樓梯口，朝他望去。
一寸橫波，，把他生生拽回了一步。
定睛觀瞧，那姑娘已經到了眼前，下一個瞬間，就癱倒在他懷裡。
“……”
在薛亮還沒反應過來之前，那周圍驀地起了陣不小的轟動。
老闆娘拖著沉重的身子向他奔來，連聲嚷著：留春姑娘這是怎麼了這是，這是怎麼了……
女子扳著薛亮的肩膀，在他耳邊悄悄道：相公，救命。再沒有生意，我就要被老闆娘打了。
老闆娘肥白的面孔湊過來，諂媚道：“公子大駕難得光臨，姑娘和您有緣，不如今晚就帶姑娘出條子吧，啊？”
薛亮剛要嚴詞拒絕，身子立刻被姑娘撞了一下。
從薛亮說“是”，到姑娘收拾打扮好了出了門，他的腦子一直是懵的。
可當這馬車上當真輕盈盈地坐了一個姑娘時，薛亮一下子頭皮發麻。
腦子裡不斷迴盪一句話：你是定親的人，怎麼能這樣？
2
薛亮說自己不能跟她‘出條子’，姑娘哭了。
這一哭，著實令薛亮肝腸寸斷，隨後痛心疾首地說：但是可以讓她借宿一夜，明日送她回去，銀子照付。
姑娘擦乾了眼淚，馬車裡頭便要飄飄下拜，
薛亮急著攙起她，那又酥又麻的感覺就此纏上了他的胳膊。怎麼都甩不掉。
總之留春是不能住在家裡的。
薛亮硬著頭皮敲開了遠方表兄任真的家門，
任真雖然是個典型的紈絝子弟，但他老婆是個厲害角色。
所以當他問起這女子的身份時，他只一口咬定，這是自己的未婚妻，家裡出了點變故，臨時要找個借宿的地方——反正他也從沒見過羅琦的樣子。
任真疑惑地看了看，又跑回房裡去請她老婆的示下。
好不容易答應了，薛亮緊趕慢趕地回家，還好，父親尚未歸家。
他終於鬆了一口氣，預備著今天父親要查問的功課。今日玩了一天了，還招惹了個禍事，他真是有些累了。書桌前打盹兒的工夫，外頭一陣人聲。
父親回來了，還帶回一個姑娘。
雖然只見過寥寥數面，但薛亮還是認出那是羅家三小姐。
“你羅伯伯家出了點事情，你也知道大房二房總是吵架，姑娘家不方便聽那些婦人們罵街的蠢話……”父親把他拉近，壓低聲音說，“這事情決不可聲張，馬上吩咐下人馬上關院門，切記要用可信的人……”
緊接著，父親神色如常，指著羅琦對他說：“趕快把你姐姐從前的院子收拾出來，讓羅姑娘住下。”
羅琦偷偷望了他一眼，隨即嬌羞地低下頭。
但是很明顯：那偷望也是裝的，嬌羞更是裝的。
那樣子讓薛亮滿身不自在，又說不出哪裡不對。趕緊回了一禮，掩飾過去。
晚間，薛亮回房才意識到不對勁：不對啊，這哪是家中出了變故會有的神情呢？
這倒像是……
3
薛亮第一次見到羅琦是在十二歲的時候，那時羅琦剛八九歲吧。扎著兩個小辮兒，淘氣得男孩似的，整天在太陽底下瞎跑，臉曬得黢黑。
薛亮從小穩重，見了這丫頭便皺眉頭。心裡想著：讓我娶這樣的女子當老婆，還不如終身打光棍兒呢。
後來，他們只遠遠地見過幾次，從來沒有說過話。尤其是在親事定下來之後，兩人愈加避嫌不肯親近。
但那羅家小姐長大之後變得溫柔嫻靜，長輩們見了沒有不誇的。
薛亮開始想，要是娶上這麼一個老婆也不錯……
父親說羅家出了事情，會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情呢，會讓父親這麼緊張？
薛亮只知道羅家向來熱鬧得很。因為正房不生兒子，羅家老爺一連娶了好幾房小妾，結果四個小妾齊刷刷全地生女兒。羅家四妾生八女，一時在京中傳為逸聞。
羅琦是正房所出最小的一個女兒，上有兩個已經出嫁的姐姐，下有五個待字閨中的妹妹。因為是正房最幼，羅琦從小就備受寵愛。早早地就訂給了京城名門薛家大少為妻。
家裡女人多，是非就多。京城裡的大戶人家妻妾爭寵的事情多了，像羅家這種時不常因為妻妾打架鬧上公堂的可不多。
也怪羅老爺的眼光，娶的幾個女人沒一個省油的燈。單挑出一個都是獨霸全家的主兒。
所以羅家的日常不是大房攻佔二房，就是大房聯合二房攻佔三房，要不就是四房和五房互掐，大房二房座山觀虎鬥……
羅老爺被煩得不行，見天兒地找薛亮的爹喝酒解悶兒。
喝多了就拉著薛老爺的手，唸叨：“哥哥啊，我悔啊，我好悔啊……我不該娶這麼多女人”
薛亮想起羅老爺那窩囊樣子就想笑。
但是除了女人那點事，羅家彷彿也沒出過什麼出格的事情。再加上羅老爺的妹妹是當今聖上的貴妃，他在朝中相當受寵信啊。
除了……
猛然間，一件事情劃過他的腦子。
那是四年前的正月十五。羅琦出門逛花燈，跟家人走散了。
羅家出動全家上街尋找兩個時辰未果，正著急之際，羅琦自己找回家了。
既然孩子回家了，這事也就算完了。
父親母親都鬆了口氣，還說呢：這麼好的兒媳婦，要是就這麼糟踐了可太可惜了。
4
任真天一亮就跑來了。
“哎呦，我的大少，你不能這樣害我啊，那羅家剛被聖上治了罪，你把他家的人藏到我這裡做什麼？！”
薛亮口上說不信，拿漱盂的手卻開始抖起來，“什麼治罪？”
任真急壞了，忙道：“京城昨夜都傳遍了，你不知道？”
情急之下，他的臉全變了形。
薛亮才開始有點信：“你先別慌……把她帶來就是了。”
“咳，那我還不知道？可是她自己跑了！我這才來給你送信兒來，讓你派人幫著找……”
門上突然一陣混亂。
“少爺，少爺，她……自己闖進來了”小廝們連忙來報。
說來也巧，在這當兒，羅琦聽見動靜，也來了。
在薛亮房間門口，兩個女子就在毫無徵兆的情況下碰了面。
薛亮有些奇怪地發現：留春和羅琦長得還真像，倒像是親姐妹似的。未婚妻走失一次後性格大變，偶見一個相貌相仿的女子我起疑心。
5
正堂之上，父親命他跪下。
薛亮老老實實地跪下了。
見他跪了，身旁的留春也跪下了。
父親立刻大怒：“你哪兒配在我家正堂跪著，馬上滾去院子裡。”
留春聽了，毫無怨言地走去院子，在石板地上跪了。
臉上的巴掌印在太陽下尤為清晰。
剛才狹路相逢，羅琦沒有便宜留春。兩個大耳光招呼上去，緊接著是一連串的惡毒的咒罵。就那連出身市井的小廝們都被說得一愣一愣的。
父親是被打鬧聲吵醒的。羅琦便添油加醋地把事情全說給老爺子聽了，隨即便鼻涕一把淚一把地嚎起來。
薛亮瞥一眼坐在下首的羅琦的神情：七分裝出來的悽楚氣憤之下，倒夾帶三分得意。
讓他跟這樣的女人過一輩子，豈不是酷刑嗎？
一股激憤之下，他站了起來，不顧暴怒的父親，拉起留春，到馬號牽了馬，一直跑到郊外的草地才停下。
把姑娘放下馬背。她伸出手護住兩腮，半低下頭。
“我說的話，你會信嗎？”
留春怯生生地說。
那種麻酥酥的感覺又來了，夾雜著一絲心疼，和對羅琦的厭憎，薛亮連聲說是。
姑娘頓了頓，抬起頭對上薛亮的眼睛，眼中盈盈含淚。
“如果……我說我才是羅琦，你會信嗎？”
6
“我是羅琦，我是羅家三小姐，我是羅琦……”
羅琦被拐帶到“玉竹”最初的幾天是被關在柴房裡的。沒吃沒喝，只有時常竄來竄去老鼠跟她作伴。
每一次有人進來，她就大喊這句話。因為她知道，憑藉父親在京城的權勢，沒有人膽敢對她羅三小姐無禮。
但在幾頓棒打之後，她發現只要自己想說“我是羅琦”這幾個字就肉痛，彷彿那些已經痊癒的棒瘡又活了過來，找她索命。
她有了個新名字：留春。
這個名字不怎麼樣，但是她也沒什麼別的選擇——要不叫留春，作為玉竹的藝活下去，要麼叫“羅琦”，被一陣亂棒打得還剩口氣兒時被活埋——因為，老闆娘說了：要想真正把一個人打死，可需要不少力氣呢。玉竹生意忙，誰有這閒工夫。
玉竹看上去雕樑畫棟，無限風流，後院卻埋著不少寧死不屈的屍骨。
老闆娘說，起這個留春的名字是為了讓她代替之前的跑掉的那個留春。之前的那個留春有不少熟客，奈何她跑了，老天又賜了一個更水靈的，模樣嘛，跟之前那個七分相似，卻還略勝三分，這下那些熟客也不會走人了……
那個跑掉的留春？跟她長得很像？
薛亮皺皺眉，難道……
“是的，從前那個留春從玉竹跑掉了，她還跟我長得挺像，所以，我想——”姑娘咬著嘴唇，“她應該是到羅府，代替了我。”
“可是，羅家怎麼會沒發現？”薛亮還是摸不到頭腦。
姑娘悽然道：“您認為他們為什麼沒發現？”
薛亮一下子猜到了三分：羅家對羅琦的寵愛也未必是真。
原來羅家正房在五年前就已經生了怪病，臥床不起，終日不省人事。二太太趁機把控了羅家上下事宜。將羅家夫人關在屋內，也不延醫問藥。羅家老爺本來被家中事務所累，天天獨自睡在書房，正房又臥病，索性將一切事務推給二太太，難得踏進後院一步，落得乾淨。
奈何二太太心術不正，一直記恨正房，把羅琦天天關在房中服侍她母親，一年之中，羅琦竟然一次沒見過羅老爺。
四年前，正月十五，二太太破例放羅琦和家中女眷出門看燈，哪知羅琦一出門就被遠遠地甩在後面，十五燈會街上人又多，落單的羅琦被壞人用迷香迷暈之後，賣進了玉竹，留春便趁機鳩佔鵲巢。
憑著跟羅琦七分相似的容貌，留春竟混過了羅老爺那一關。至於家中其他人等——自有二太太處理。
羅琦在玉竹探聽到，那留春逃走時曾夾帶不少金銀。難說不是她賄賂了二太太，兩人聯手掌控了羅家。
“那麼，那留春究竟為什麼與你結仇呢？”
羅琦搖了搖頭道：實在不知。我一個足不出戶的閨閣女兒，怎會和她結下愁怨？想是我命中註定有此一劫嗎？
薛亮突然有個想法：莫非是由於自己？
京城中權貴宴飲集會，席間多有請來藝助興的。難說是留春見自己的容貌與羅家小姐相似，又清楚羅家小姐日後要嫁到薛家，便生了這條毒計，救自己於水火之中？
從良，並且明媒正娶進入京中名門為正妻，對於留春這樣的女子，難道不是最大的誘惑嗎？
一時間，薛亮的腦子嗡嗡直響。
竟然是自己害了她？（作品名：《鳩佔鵲巢》,作者：山月松風。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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