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矇矇亮，主任便起了床。他簡單地洗了把臉，就要出門。臨走，他叮囑老伴兒，“我已經給妮子說了，今年不準回來。……你一會兒到孩兒那裡看看，別讓他兔崽子還想著第一年的新親戚不串不行。我和他老丈人也見話了……大家都是清楚人。日子長著呢，不計較。”
昨天下午的防控會上，他根據目前疫情擴散的嚴峻形勢，並結合鄉下過年走親訪親的傳統習俗，做了具體周密的部署：四個村口統一挖土封堵，一個村民小組負責一個路口，並按照“一桌三人一橫幅”的標準配備。從初二零時起，全天二十四小時派人值守。昨天晚上，路口就提前堵上了，那今天值班人員的到位情況呢？他心裡有點不踏實。畢竟按老規矩，這是新春開始串親戚的第一天。鄉親們早已習慣了這幾千年流傳下來似乎亙古不變的情感交流……
天陰沉沉的，寒風如割。
東街口由一組負責。一組長是村裡的老黨員。工作上，他嚴於律己，恪盡職守。他私下裡叫他“靠得住”。果然，一組長雕塑般坐在桌子前的凳子上，身板直挺，目視村外；一左一右立著兩個小年輕，莊重嚴肅，默然不語。
天陰沉沉的，雪花飄舞。
西街口由二組蹲守。二組長是村裡唯一一名女幹部，也是他重點培養又新近提拔的。她思維縝密，做事周全。三人除了佩戴藍口罩和袖章外，還穿上了“志願者服務”的紅馬甲、戴上了有志願者協會會徽的紅帽子。桌子一端，放著熱水瓶和一摞子塑料杯，另一端的盒子裡並排躺著兩支汞柱體溫計。桌子不遠處的地上還放置著一隻消毒噴霧器……三人左顧右盼，前走後轉，眼睛探照燈般掃視著村裡村外的一切動靜。
天陰沉沉的，細雨霏霏。
北巷口是三組的轄區。三組長是個樂天派，一大把年紀了性格還像是年輕小夥兒。天天笑話一大堆段子一串串，走到哪裡就會把歡樂帶到哪裡，惹得大家夥兒不論男女老少見到他都會親暱的“逗哥逗哥”地叫。
巷口空蕩蕩的。“人呢？”主任正在納悶，牆頭一角突然傳來一聲吼叫，“這是誰家的瘦老頭兒，這麼早就出來瞎轉悠。不知道現在的危險局勢嗎？”三組長這聲音、這語氣，他太熟悉了。“不好好值班，鑽牆跟兒那裡幹啥？”他假裝生氣道。三人笑嘻嘻的一溜煙兒跑過來，“怕你剛起床不清醒，逗你樂一樂。”“沒一點正性。對待這項工作，一定要嚴肅、認真，不能有半點含糊。”他正告道。“你就把心放到肚子裡吧。”三組長拍著胸脯，咚咚咚地響，“我辦事，你放心！”
天陰沉沉的，雨雪交加。
四組鎮守的是南巷口，也是他最掛心的地方。四組長，人稱“兔子”。年紀輕，腦筋活，有精力，腿腳快。屁股像是兩塊蒺藜地總是坐不下來。人在村東頭，說話間就跑到了村西頭。常言道，嘴上沒毛辦事不牢。這次入黨，真的需要好好考察考察他。沒等他走到巷口，就莫名其妙地聽到了自己的一口破嗓子，“……我昨天吆喝、前天吆喝，還發現有人在村裡頭瞎晃悠，你是長得好看長得苗條還是猴屁股失火了？在家憋幾天，你頭上能憋出棵白菜來？……有村民給我打電話，說還有人扎堆偷偷打麻將。我要問問，你是鐵打的還是銅鑄的？你知道誰身上有沒有病毒？……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一旦有個什麼事兒，你連哭的地方都找不到……鄉里已經通知了，今年不準串門、不準扎堆、不準走親戚……春節年年有，可小命就這一回。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如果我再發現有誰像老鼠一樣出門亂竄，小心我會像除四害一樣堵了你的洞、封了你的門……。”近了，他才發現是四組長播放他昨天上午的廣播錄音。巴掌大的錄音機就放在桌子上，上面還撐著一把小花傘哩。“我是這麼說的？不中聽，上不了檯面。這個兔崽子！”四組長笑眯眯地迎過來，“主任，這麼早就來查我的崗呀！我明白，現在可不比平時。……關鍵時候我絕對不會掉鏈子。”說完從磚垛旁抓起一把丈餘長的大刀，呼呼生風地在空中舞了儛，“寶刀在此，斬斷一切病毒細菌。”他早就聽說，四組長家有一口祖傳寶刀，但一直沒有親眼見過。那長短、粗細、造型、做工，看起來真像是關雲長的青龍偃月刀。他撇開四組長，走到小年輕面前，拍了拍兩人的肩頭，大聲道，“非常時期，非常對待。跟你們組長學著點！”
天陰沉沉的，雨停了但雪還在飄。
主任走在空蕩蕩、靜悄悄的街上，挺著胸，背起手，突然有了一種想哼唱一曲兒的衝動。這時，臨街院落裡也開始傳來鄉親們做早飯叮叮噹噹的聲響……
“吱呀呀。”在一個十字路口，他聽到了一家大鐵門開啟的聲音。很快，一輛電動車在門縫裡露出了頭，接著他又看到了腳踏板上的紅色禮品盒。還沒等他開口，那電動車又迅速退了回去。“你想當露頭椽子？兔崽子，我告訴你，今天你敢出門串親戚，明天我就開除你的村籍……。”他衝著那家院子亮開了嗓門，本想再說一句“讓你以後葉落不了根”，又一思忖，年輕人，聽這話不太合適……
文化廣場對面的小超市閘門緊閉，空無一人。門口“暫停營業”的牌子在幾串紅紅火火的燈籠間時隱時現，平日裡的繁華和喧囂此時變得異常冷落和清靜。“裡面的麻將場兒不會再死灰復燃了吧？”想到這裡，他緊了緊口罩，放開兩手，大步流星向前奔去，“回家喝口熱湯，再出來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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