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毛致賈平凹


三毛致賈平凹


致賈平凹

三毛

平凹先生:

現在是西元1991年1月1日清晨2點。下雨了。

今年開筆的頭一封信,寫給您:我心極喜愛的大師。恭恭敬敬的。

感謝您的這支筆,帶給讀者如我,許多個不睡的夜。雖然只看過兩本您的大作,《天狗》與《浮躁》,可是反反覆覆,也看了快二十遍以上,等於四十本書了。

在當代中國作家中,與您的文筆最有感應,看到後來,看成了某種孤寂。一生酷愛讀書,是個讀書的人,只可惜很少有朋友能講講這方面的心得。讀您的書,內心寂寞尤甚,沒有功力的人看您的書,要看走樣的。

在臺灣,有一個女朋友,她拿了您的書去看,而且肯跟我討論,但她看書不深入,能夠抓提一些味道,我也沒有選擇的只有跟這位朋友講講《天狗》。這一年來,內心積壓著一些苦悶,它不來自我個人生活,而是因為認識了您的書本。在大陸,會有人搭我的話,說“賈平凹是好呀!”我盯住人看,追問“怎麼好法?”人說不上來,我就再一次把自己悶死。看您書的人等閒看看,我不開心。

平凹先生,您是大師級的作家,看了您的小說之後,我胸口悶住已有很久,這種情形,在看《紅樓夢》,看張愛玲時也出現過,但他們仍不那麼“對位”,知道有一次在香港有人講起大陸作家群,其中提到您的名字。一口氣買了十數位的,一位一位拜讀,到您的的書出現,方才鬆了口氣,想長嘯起來,對了,是一位大師。一顆巨星的誕生,就是如此。我沒有看走眼。以後就憑那兩本手邊的書,一天四五小時的讀您。

要不是您贈書來了,可能一輩子沒有動機寫出這樣的信,就算現在寫出來,想這份感覺——由您書中獲得的,也是經過了我個人讀書歷程的“再創造”,即使面對的是作者您本人,我的被封閉感仍然如舊,但有一點也許我們是可以溝通的,那就是:你的作品實在太深刻。不是背景取材問題;是您本身的靈魂。

今生閱讀三個人的作品,在20次以上,一位是曹雪芹,一位是張愛玲,一位是您。深深感謝。


三毛致賈平凹


沒有說一句客套的話,您新贈給我的重禮,今生今世當好好保存,珍愛,是我極為看重的書籍。不寄我的書給您,原因很簡單,相比之下,三毛的作品是寫給一般人看的,賈平凹的著作,是寫給三毛這種真正以一生的時光來閱讀的人看的。我的書,不上您的書架,除非是友誼而不是文字。

臺灣有位作家,叫做“七等生”,他的書不錯,但又極為獨特,如果您想看他,我很樂於介紹您這些書。

想我們都是書痴。昨日翻看您的《自選集》,看到您的散文部分,一時裡有些驚嚇。原先看您的小說,作者是躲在幕後的,散文是生活的部分,作者沒有窗簾可擋,我輕輕地翻了數頁,合上了書,有些想退的感覺。散文是那麼直接,更明顯的真誠,令人不捨一下子進入作者的家園,那不是“黑氏”的生活告白,那是您的。今晨我再去讀。以後會再讀,再念,將來再將感想告訴您。先念了三遍《觀察》(人道與文道雜說之二)。


三毛致賈平凹


月(1990年)底在西安下了飛機,站在外面那個大廣場上發呆,想,賈平凹就住在這個城市裡,心裡有著一份巨大的茫然,抽了幾支煙,在冷空氣裡看煙慢慢散去,而後我走了,若有所思的一種舉步。

吃了止痛藥才寫這封信的,後天將住院開刀去了,一時裡沒法出遠門,沒法工作起碼一年,有不大好的病。

如果身子不那麼累了,也許四五個月可以來西安,看看您嗎?倒不必陪了遊玩,只想跟您講講我心目中所感所知的當代大師——賈平凹。

用了最寶愛的毛邊紙給您寫信,此地信紙太白。這種紙臺北不好買了,我存放著的。我址在信封上。

您的故鄉,成了我的“夢魅”。商州不存在的。


三毛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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