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清晨,
無論誰在貝爾格萊德幸運地醒來,
都會發覺他今天已收穫了足夠多,
以至於,
再做任何的要求,都顯得不合時宜。」
——杜桑·拉多維克
1
從機場進入貝爾格萊德市區的路上,會看到一家諾瓦克餐廳。
開在的一幢八層高的樓房裡,牆體上畫著一張巨副海報。下面有一行還算顯眼的小字「NAS NOLE!」
我們的小德。
諾瓦克·德約科維奇,一個網球明星,一個國寶。
當地人不會時常駐足盯著這張海報,倒是很樂意為任何一位在匆忙旅途中抽出片刻時間的遊客介紹一下。
來到塞爾維亞,不找找德約科維奇的蹤跡,就像閉著眼睛去看多瑙河。
這裡是他的「地盤」,武契奇(塞爾維亞總統)也得承認。
薩瓦河與多瑙河的交匯處佇立著卡萊梅格丹城堡,這裡是貝爾格萊德老城西北角的最高點。
塞爾維亞人習慣把傷口裸露在外。
鏽跡斑斑的鐵門鎖死了通往內部的小道,炸開的房頂象徵性的蓋上一層薄薄的木柵欄,任由多出的長度直挺挺戳著遠方。
粉刷的外牆大片剝落,露出紅色的磚塊與白色的石頭。
小孩子在城牆下參加過一戰、二戰的各式大炮上攀爬,年輕人跳上噴射過槍火的碉堡。
想來,距離上一場戰爭結束,也不過二十個年頭。
1999年5月8日,戰事仍在繼續,美國的摧毀了南聯盟的供電系統,首都貝爾格萊德陷入一片漆黑。
空襲已經持續了四十多天。
北約的飛機轟炸,南聯盟的炮火還擊。黑暗中的貝爾格萊德被黑色的帷幕緊緊纏繞,嗅不到一絲不帶硝煙的空氣。
中國駐南斯拉夫大使館在這一天轟然倒塌。只是一道白光閃過,是近在眼前的爆炸才能產生的刺眼白光。
邵雲環、許杏虎、朱穎三名記者再也沒能醒來。
「我會去轟炸最多的地方練球,猜測他們不會兩天內轟炸同一個地方。」德約科維奇在自傳《發球勝賽》中回憶到。
這一年,他12歲。
2
巴爾幹半島是歐洲的火藥桶。
塞爾維亞大概是這個火藥桶中最「慘烈」的一處。
藍色的多瑙河有五分之一流淌在這裡,烏瓦茨峽谷連續15個180度的彎道後,塞爾維亞與歐洲也在此割裂。
很難想到,在內戰爆發前,南斯拉夫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富足得令人陶醉。
1976年,超過三分之一的南斯拉夫人都擁有私家汽車,免費醫療、免費教育,滿大街都能看到時髦的牛仔褲,爆炸頭。
「日子好到你甚至懷疑它真的存在過······」
鐵托的逝世也許是引發危機的誘因,南斯拉夫迅速瓦解成為六個小國。
克羅地亞、斯洛文尼亞、黑山、波黑、馬斯頓、科索沃(塞爾維亞拒絕承認其獨立)。
由黃金時代跌落回石器時代的反差,印刻在貝爾格萊德的每一棟建築、每一條馬路之上。
畢竟,這是一座被摧毀過44次的城市。
慘烈的喪失感,世代糾葛著塞爾維亞。德約科維奇也許不會如父輩般長久地掙扎在對「黃金時代」的懷念中。
但他也許能夠創造出一個嶄新的「黃金時代」,儘管方式是個人主義澎湃的網球。
2006年,英國網協找到德約科維奇一家,希望他能夠改變國籍代表英國出戰。
「我從沒想過改國籍,塞爾維亞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他拒絕的理由堂皇到沒有理由去質疑。
當然,也伴隨著全球客場的待遇。
2015年9月,德約科維奇在美網決賽中擊敗費德勒第二次贏得美網冠軍,並拿下了單賽季的第三座大滿貫獎盃。
賽後,當費德勒舉起亞軍獎盤時,現場爆發出「Roger,Roger」的歡呼;當德約科維奇捧起冠軍獎盃時,聲音霎時削減了不少。
類似的情況總是在他的身上發生,無論對手是費德勒、納達爾或是別人。
贏下冠軍與征服球迷之間,最難辦到的永遠都是後者。
可也許正是如此,他才能在2012年澳網決賽中,撐過與納達爾那場長達5小時53分鐘的極限之戰。
才會在2010年代表塞爾維亞捧回了網壇團體最高榮譽的戴維斯盃。
才會有數十萬塞爾維亞人在議會大廈的廣場前高呼「Nole is the King」。
3
如果沒有疫情來襲的話,德約科維奇或許正在準備第四次向職業生涯中最重要的一個冠軍頭銜發起衝擊。
「一枚奧運金牌將會是我職業生涯中最高成就之一」
四年前的里約奧運會上,德約科維奇如此憧憬。
再向前四年的倫敦奧運會上,德約科維奇亦是如此憧憬。
事實上,自2008年第一次參加奧運會以來,德約科維奇唯一的執念就是這枚奧運會的金牌。
第一次參賽,21歲的他在半決賽不敵如日中天的納達爾,最終收穫一枚銅牌。
第二次參賽,25歲的他在半決賽輸給好朋友穆雷,與阿根廷名將德爾波特羅的三四名爭奪戰中也敗下陣來。
第三次參賽前,德約科維奇接連收下第六座澳網獎盃以及第一座法網獎盃,「全滿貫先生」躊躇滿志。
然而德爾波特羅再度阻止了他的征途,賽前的奪冠大熱門在男單首輪即宣告出局。
他擁抱了對手,在耳邊低喃了幾句,隨即背起行囊轉身離去。
一步,一搖頭。
現場觀眾的呼聲從未如此熱切,卻無法給這個失敗者送去一絲一毫的安慰。
來到混合採訪區,德約的眼睛還是紅的。
「特別是現在,如同剛剛剝開新的傷口一樣,痛苦和沮喪圍繞著我。這不是我第一次面對失利,但要知道這是奧運會,四年一次。」
此後的兩年時間裡,德約科維奇如同消失了一般。
網壇再度回到了費納二人轉的演義中,他像是來過,又像是從未出現。
直到2018年的溫網。
從貝爾格萊德的清晨中醒來,德約科維奇絲毫不掩蓋這份幸運。如同多年以前,在地下室聽著爆炸入眠的76個夜晚。
第四次走向奧運會的,本該是32歲的德約,可現在,只能等待33歲的德約去完成。
「歐洲團結是不存在的,那只是一紙童話。在這次困難中唯一可以幫助我們的是中國,我們報以最高的期待……」
時至今日,回顧塞爾維亞總統武契奇帶著哽咽的發言,仍然有些不真實。
在嶄新的時代面前,這個國家仍然徘徊在世界的門外。
或者,是被拒絕在門外。
中國在收到求救信號後,救援物資與醫護人員很快便飛抵貝爾格萊德,武契奇親自迎接,並對中國國旗獻上至情一吻。
德約科維奇用並不標準的拼音寫道:Wõ ài ñi zhōngguó.
莎翁有句話放在這裡恰如其分「for he who sheds his blood with me shall be my brothe .」
共浴血者,即吾手足。
閱讀更多 鸚鵡體育研究所 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