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譴、啟蒙和城市規劃——1755年的里斯本大地震……

2011年3月11日,日本發生九級地震,之後,東京都知事石原慎太郎發表言論,稱這是“上天對日本國民性中自私和貪慾的懲罰”,是一次“天譴”。

1755年11月1日,葡萄牙首都里斯本也發生了一場地震,震級同樣是九級。教會尤其是耶穌會也認為這是“天譴”,是“上帝對貪婪墮落的里斯本的懲罰”。

可是,在這場大劫難中倖存的包括金錢和妓女:低矮的皇家造幣廠和裡面兩百萬枚金幣完整無缺;很多里斯本的妓院也安然無恙。如果上帝真的要懲罰里斯本人的貪婪和慾望,為什麼偏偏給他們留下了金錢和女人?

天譴、啟蒙和城市規劃——1755年的里斯本大地震……


18世紀,里斯本就已經成為葡萄牙最大的港口,也是歐洲僅次於倫敦和阿姆斯特丹的第三大港口,停泊著上百支船隊。旁邊的皇宮廣場在地震中被摧毀,震後改為商業廣場。 (書雲/圖)

大火徹底毀了這座城

1755年11月1日清晨,太陽高照,晴空萬里,大西洋的海風輕輕地吹拂著里斯本。葡萄牙原意是港口之地,而位於入大西洋邊塔古斯河口的里斯本是葡萄牙最大的港口,也是歐洲僅次於倫敦和阿姆斯特丹的第三大港口,停泊著上百支來自英國、荷蘭、法國、丹麥、威尼斯的船隊。但那天,往日喧鬧、繁忙的里斯本卻安靜至極,街上幾乎不見人影,因為這天是萬聖節,天主教徒最重要的節日之一。在這一天,除非是生病或者極其特殊的原因,他們一定要去教堂做彌撒,感謝和讚美天主,祈禱他賞賜天國永生的真福,同時也祈求天國的聖賢代為祈禱,這樣他們更有可能往生極樂世界。里斯本四十所教堂和近兩百所修道院裡擠滿了人,尤其是里斯本的保護神文森特大教堂更是座無虛席,就連中間和兩邊的走道上都站著人,教堂門口的臺階上還有人等著入內。

大約在九點二十分,就在主祭神父的問候詞還未說完,突然整個教堂就像巨浪中的船舶搖擺起來。教堂頂部的鐘突然亂響起來,接著一聲巨響,神壇上的蠟燭滾到地上,牆上和矗立著的神像甩出來砸在人的身上,鑲嵌在窗戶上的彩色玻璃砸下來,人們一片驚恐,有的想往外跑,有的本能地下跪祈禱。一個在教堂門口等著進去的英國商人告訴他的家人:“幾分鐘後,大地又開始震顫,教堂裡面的人紛紛往外跑。就在那一瞬間,教堂大門的拱形支柱和旁邊的建築晃動著塌了下來,教堂裡所有的人都被埋在下面。”

地震的餘波還在顫動,第三次,第四次,里斯本其他教堂和修道院裡的倖存者驚慌失措地往外跑。神父們試圖阻止他們,告訴他們不要逃命,這是上帝的旨意,是上帝的懲罰,因為里斯本人好吃懶做,貪婪成性,淫蕩墮落。他們指出很多跡象,比如說出生的死嬰突然增加,天上出現彗星,有人還看到復仇天使在里斯本的上空遊蕩。

天譴、啟蒙和城市規劃——1755年的里斯本大地震……


九級地震發生後,隨之而來的海嘯將里斯本皇宮廣場沖垮。 (書雲/圖)

但是求生的本能使劫後餘生的里斯本人拼命朝城裡最中心也是最寬敞的地方跑,這就是塔古斯河邊的港口以及皇宮所在地。他們想在這裡不會有滅頂之災,而且還可能坐港口裡停泊的船隻過河對岸的村子,那裡會更安全,所以在地震後不到一小時就有上千人源源不斷來到這裡。但突然一個人大喊:“海水來了!”一個倖存者是這樣記錄海嘯發生的那一瞬間:“我扭過頭看著河口。雖然一點沒風,河水卻以無法形容的方式呼嘯著、膨脹著,而且越漲越高。剎那間,在遠處出現了滔滔的洪水,就像平地上突然出現一座高山,這座水山不停地移動,而且以驚人的速度朝陸地上撲來,雖然我們都立即四處逃散,但很多人都被洪水捲走了。”不到五分鐘,港灣裡上百支船隊、地震中沒有倒塌的宮殿和房屋、死裡逃生的信徒都被海嘯吞沒了。

但是,不是九級的地震,也不是高達十幾米的海嘯使里斯本成為灰燼。而是此後的火災。因為是萬聖節,所有教堂和修道院都點上精美的蠟燭和油燈,以示對天主和聖靈的尊重。在坍塌的教堂裡,它們慢慢地開始燃燒,瞬間的海嘯沒有起到滅火的作用,除了高處的房屋,里斯本兩萬多所民居成了熊熊烈火的劈柴,濃煙和火焰蔓延在里斯本的上空,整整一週。葡萄牙最大的醫院皇家萬聖醫院的六百名病人全部被燒死。11月4日,在葡萄牙王后瑪麗亞給她母親的信中,她專門提到地震後的大火:“里斯本幾乎完全被毀滅了……更糟糕的是接下來的一場大火把城裡燒盡了,也沒有人敢去救火。我們的宮殿在地震中只塌了一半,但是剩餘的部分和裡面所有的東西都被大火燒了。”

這裡瑪麗亞王后指的是葡萄牙皇室幾百年收藏的藝術珍品和七萬多冊善本書,以及緊靠皇宮的皇家檔案館珍藏的包括十五、十六世紀葡萄牙最偉大的航海家達·伽馬和其他航海家探險非州、亞洲和美洲過程中收集的地圖、航海記錄和書籍。這些資料對葡萄牙建立從巴西到澳門的海上帝國,控制從非洲西海岸到印度洋、從馬來西亞到巴西的貿易通道至關重要。(也就是在印度洋的貿易中,葡萄牙的船隊於1516年第一次到達澳門,1553年佔領澳門,直到1999年澳門迴歸。)震後的大火使葡萄牙失去了它無可替代的無價之寶。

大火也把在里斯本居住的上千名外國商人、投機家和冒險家的貨物和他們賴以生存的賬本、借貸和抵押證明都付之一炬。葡萄牙的航海家在十六世紀開拓印度洋航線和貿易的同時,也於1500年率先到達南美的巴西並且佔領了這個地大物博的國家,巴西的糖、菸草、皮革、白銀和將近50萬奴隸貿易的生意是葡萄牙帝國的生命線。尤其是1697年在巴西發現黃金後,葡萄牙帝國的黃金時代到來了,而這不僅僅是個比喻。十八世紀中期,巴西黃金的產量達到高峰,葡萄牙每年從巴西掠走一萬七千公斤黃金,使葡萄牙國王成為歐洲最富有的君主,這也就是為什麼歐洲的商人和投機家趨之若鶩地來到里斯本,而他們也成了里斯本大地震的犧牲品。一個英國商人這樣告訴他的股東:“絕大多數的商人完全垮了。我們旁邊的兩家店每家損失了五萬英鎊的貨物,而且他們現在也無法知道他們借貸給哪些商人、借了多少。他們只能宣佈破產。”另一位商人的信是這樣結尾的:“來自曾經是但現在已經不是的里斯本。”

天譴、啟蒙和城市規劃——1755年的里斯本大地震……


深受啟蒙思想影響的龐巴爾同時也有專制、殘暴的一面,他曾下令處死耶穌會元老馬拉格里達斯,並在廣場上焚燒屍體,馬拉格里達斯也是葡萄牙宗教審判所處以火刑的最後一個人,也是最重要的一個人。 (書雲/圖)

上帝真的會如此殘酷無情嗎?

用劫難形容里斯本大地震毫不為過。里斯本二十五萬居民中有五分之一喪生。倖存者百分之八十無家可歸。皇宮、城堡、海關、法院、炸藥庫、剛剛落成的歌劇院都被夷為平地。幾乎所有的教堂成為廢墟,下面埋著無數的屍體:聖方濟各會一個修道院就發現六百具屍體,在三一教堂裡四百人喪生,一個修女院裡三百名修女被壓死……在這場大劫難中倖存的還包括金錢和女人;低矮的皇家造幣廠和裡面兩百萬枚金幣完整無缺;很多里斯本的妓院也安然無恙。如果上帝真的要懲罰里斯本人的貪婪和慾望,為什麼偏偏給他們留下了金錢和女人?就連宗教審判所都未能倖存。一位神父也看到其中邏輯的荒唐,於是連忙警告虔誠的信徒:“記住,你的銀子和金子在最終的末日審判時也無法贖買你。”至於為什麼教堂被毀、信徒喪生但妓院和妓女未受懲罰,神父們這樣告訴人們:因為上帝最恨那些假裝虔誠的偽道士,那樣還不如赤裸裸淫樂的妓女,她們至少沒有說謊。

對當時虔誠至極的葡萄牙來說,天譴論更是無可置疑的真理。從公元710年葡萄牙被伊斯蘭聖戰者攻陷並佔領長達四百年之久,最終在1147年又被羅馬教皇派遣的基督教聖戰者在第二次東征中奪了回來。里斯本戰役尤其困難,一萬五千多名聖戰者一次又一次的拼殺,最後在四個月的圍攻下終於把里斯本奪回來。感激涕零的葡萄牙國王當即許諾在原來大清真寺上建立里斯本最大的教堂,近代葡萄牙作為一個民族重振的基石就是天主教的教堂。1750年,葡萄牙有三百萬人口,其中就有二十多萬神父和修女,近六百個修道院,也許是當時世界上神職人員最多的國家。1755年,里斯本有40所大教堂,121所教會,90個修道院和150個宗教場所。里斯本人有這樣一個說法,教堂上面的塔和里斯本城裡的樹一樣多。如果宗教場所能夠作為衡量對上帝的虔誠,那麼里斯本應該算是上帝之城。

但是,如果里斯本大地震真是天譴,這樣近乎於滅頂的懲罰又能達到什麼目的呢?上帝真的會如此殘酷無情嗎?啟蒙時代最傑出的代表人物、法國思想家伏爾泰揮筆寫下的詩歌《里斯本的災難》把人們的懷疑和困惑生動地表達出來:

當你聽到他們那可憐的、斷斷續續的呼喊,當你看到他們的骨灰上冒起的青煙,那麼,你會認為這就是永恆之法嗎?

如果你看到這些事實,這恐怖的景象,你會認為他們的死是罪有應得嗎?那被抱在母親的胸前、流著血的嬰兒,你能說他們有什麼罪過嗎?

難道在這坍塌的里斯本,你能找到比花天酒地的巴黎更多的罪孽?比起崇尚奢靡的倫敦,里斯本的放蕩豈敢媲美?

但大地吞噬了里斯本,法蘭西的輕狂兒女們,還延續著無度的宴飲,跳著瘋狂的舞蹈。

啟蒙時代後期德國作家歌德在《少年維特的煩惱》裡記錄了里斯本大地震對他一生的影響:“創世紀的萬能的上帝、天地的主宰,聖經中告訴我們他是大慈大悲的智者,但如果他把受之有愧和受之無愧的人都棄於毀滅之中,他就不是一個慈父……我幼小的心靈徒勞地試圖不這麼去想,但異常困難,因為對聖經和教義瞭如指掌的長老們在如何看待里斯本大地震上也無法達成共識。”

今天我們很難想象里斯本大地震引發的對上帝的懷疑,當人們開始質疑萬能的上帝,神權對人的禁錮也就開始瓦解。啟蒙思想家告訴人們:理性應該取代迷信和宗教成為我們行為的基礎,懷疑、探索和實證精神是觀察世界最好的方式,而不是盲目遵從神權和王權的絕對權威。這一理念最終與科學技術一起為現代性奠定了基礎。

但是,啟蒙時代的思想家和科學家並不是無神論者,他們大都相信有神論,但是這個神創世之後他的任務就完成了,剩下的就是自然法則。人類要靠自己的理性、智慧和努力發現這些自然法則。在《里斯本的災難》之後,伏爾泰在他的小說《老實人》裡又一次回到里斯本大地震。主人公老實人和哲學家龐格羅斯走遍世界,來到里斯本,正趕上大地震。問及地震的原因,伏爾泰借龐格羅斯之口說:“地震可不是什麼新鮮事,去年美洲的利馬城也發生過同樣的震動;相同的原因,相同的結果:從利馬到里斯本地下埋著一條硫磺帶。”這些話被宗教裁判所的人聽到,認為是對上帝的褻瀆,只有處以極刑,才能平息上帝的憤怒。於是,他們被抓了起來,但是他們剛剛受完刑,大地卻又震顫起來。盧梭和伏爾泰在里斯本大地震後進行了激烈的爭論,他們雖然有很多不同,但盧梭也把里斯本大地震死亡人數之多的原因歸於人:“自然沒有在里斯本建兩萬多所六七層的房子。如果里斯本的居民住得更分散,每個房子裡不住那麼多人,破壞的程度也許不會如此嚴重。”

今天,這樣以科學的方式解釋地震和其他自然災害已經無容置疑。無論是認識自然還是面對自然,啟蒙時代的思想家第一次告訴神權統治之下的歐洲,人類必須要運用自己的理性,從而最終改善人類的命運。這是伏爾泰筆下的老實人在走遍世界後得出的結論:“我們還是管好自己的園子吧。”從神主宰的世界到人掌握自己的命運,這個革命性的轉變是十八世紀啟蒙思想給現代社會最重要的一個貢獻,而里斯本大地震就是它的催化劑。

龐巴爾曾被國王派駐倫敦和維也納出任大使,其間閱讀了英國啟蒙思想家的著作,思考寬容、法制和重商等問題是否是葡萄牙落後的原因。 (書雲/圖)

把耶穌會元老趕出去

當啟蒙思想家在激烈討論里斯本地震的哲學和神學意義的時候,一個深受他們影響並且致力於實踐啟蒙思想的歷史人物站了出來,他就是當時葡萄牙的首相龐巴爾。

里斯本大地震發生後,當時的葡萄牙國王約瑟一世看著完全被摧毀的里斯本絕望得甚至想遷都。他問龐巴爾:“現在該怎麼回應上帝公允的制裁?”龐巴爾回答:“埋葬死者,確保生者。”

龐巴爾下令所有的屍體都迅速海葬,以避免瘟疫的爆發。物價、房價、房租價、材料價一律固定在地震前的標準,不準任意提價。同時他把里斯本劃分為十二個區,每區由一名親信直接負責,並由軍隊維持秩序,任何搶劫、盜竊的罪犯可以就地正法。另外他還規定里斯本所有的居民都必須有路條,否則不能隨意出城,尤其是像木匠、鐵匠、泥瓦匠等匠人,這樣就確保救災工作有足夠的人手。龐巴爾還從葡萄牙全國調動資源,加上英國、法國、西班牙、荷蘭、普魯士送來的救災物資源源不斷地到達。作為葡萄牙最大的貿易伙伴,英國慷慨以助,里斯本地震後一個月內,英國國會通過緊急救援案,給葡萄牙十萬英鎊的援助。葡萄牙的近鄰同時也是仇敵的西班牙送來四車金幣,普魯士則運來木料和過冬的棉衣。沒有瘟疫,沒有饑荒,沒有寒冷,里斯本在震後不到五個月就建起了近萬個木質結構的臨時房屋,保證多數人安全過冬。

在救災的同時,深受啟蒙思想影響的龐巴爾親自設計了一份地震調查表,發給全國每一個教區,其中問及地震發生和持續的時間、震前地面和海洋是否有異常變化、居民和房屋破壞的程度、死亡人數、地方政府和教會反應的速度、是否有餘震、地震後是否缺糧等問題。這裡沒有任何宗教和道德的問題,更沒有涉及上帝和預言,只是客觀事實的問答。這個至今還保留在葡萄牙國家檔案館的問卷被科學家命名為龐巴爾問卷,今天看來也許很平常,但是在十八世紀的葡萄牙,它是革命性的。就像牛頓的天體力學能夠解釋宇宙運行的規律,龐巴爾相信地震也可以用自然科學的法則解釋。龐巴爾問卷開創了現代地震學。

但是龐巴爾的救災活動遭到教會的強烈反對,尤其是天主教會的核心力量耶穌會的阻撓。耶穌會的元老馬拉格里達斯寫了名為“里斯本大地震真正原因之我見”的冊子,四處佈道。“假裝地震是自然事件純屬荒誕之談。就連魔鬼也難於造出這樣難以讓人相信的藉口。聖賢們早已預言地震的到來,但是里斯本罪惡太深,無暇顧及明天。現在里斯本確實讓人絕望,所以才更有必要把所有的精力和目標都用於懺悔。”受教會的影響,當時人們普遍認為里斯本的末日已到,救援活動和震後重建無異於向上帝挑戰。而一位倖存者向牧師的懺悔也證明了這一點:“如果我們自己去拯救自己,這是否不虔誠、不信任上帝呢?這是否與上帝抗衡呢?”

龐巴爾決定把馬拉格里達斯趕出里斯本,以便人們能安心進行救災。但是他面對的不僅是馬拉格里達斯,而且是整個教會,尤其是耶穌會及其控制的宗教審判所。葡萄牙的宗教審判所始於1536年,在此後的兩百年裡,它一共審判了四萬多人,處兩千多人以死刑。它掌控著葡萄牙教育、醫院、司法、警察、出版和新聞審查。葡萄牙僅有兩所大學而且都是被耶穌會控制,只開設神學、法學和醫學三門課,數學、哲學、邏輯和自然科學都被禁止,因為科學的思維方式需要人們提出問題,而不是簡單地服從和接收既定的真理和權威。龐巴爾於1699年出生於里斯本的一個軍人家庭,通過與一個公爵女兒的聯姻躋身於上層社會,被國王作為葡萄牙的大使派駐倫敦和維也納。在英五年期間,龐巴爾如飢似渴地閱讀所有英國啟蒙思想家的著作,他最關心並孜孜以求的問題是:無論在思想、商業和軍事上,英國遠遠走在歐洲前列,原因何在?啟蒙時代所倡導的寬容、法制和重商在英國已經廣泛實施。這是否是葡萄牙落後的原因?這是教會和宗教審判所絕對不能容忍的。直到1746年,牛頓的天體力學在葡萄牙還被認為是異端學說。宗教審判所對敢於挑戰他們的人使用的最常用的辦法就是酷刑和火刑。受刑的人戴著尖尖的高帽,身穿畫著他們肖像的囚服遊街;如果囚服上還有十字,這意味著此人只需要懺悔;如果上面還有火焰、龍或者惡魔,這就意味著此人將被處死。在靠近皇宮的廣場上,上千名信徒被迫觀看這一殘酷的過程,其目的就是要讓所有人畏懼,不再敢有任何與教會相左的觀點和行為。最後,在熊熊的火焰慢慢地吞噬著死刑犯身體的時候,一名神父為他作最後的禱告,告訴他惡魔正在等待著把他們的靈魂送向地獄的煉爐。

龐巴爾認為耶穌會的控制阻止了啟蒙思想和任何先進思想的傳播,這是葡萄牙落後的一個重要原因。如果不除掉像馬拉格里達斯這樣的人,不僅救災難以進行,任何改革的措施都不可能實現。馬拉格里達斯當然很清楚龐巴爾的想法,於是他寫信給教皇以求支持:“他是很多災難的總設計師,而且總是想方設法誣陷我們,他見到我們眼珠子都大,而且一篇又一篇不實之詞,篇篇都充滿了無法遏制和消除的仇恨。如果他能把耶穌會成員斬盡殺絕的話,這將是他最大的心願。”

1761年,借有人企圖暗殺國王約瑟一世的機會,龐巴爾逮捕了馬拉格里達斯和耶穌會幾名主要的成員,並且最終說服約瑟一世把耶穌會從葡萄牙趕出去,其財產全部沒收。1761年9月21日,龐巴爾把72歲的馬拉格里達斯送上宗教審判所,但是此時的宗教審判所已非讓所有葡萄牙人都畏懼的狂熱機構。首先宗教審判所是龐巴爾的弟弟保羅主教主持,在他的領導下,宗教審判所不再有逮捕和審訊人的權力,此一權力被賦予新設立的警察總長。宗教審判所的新聞審查的職責也由新的皇家審查署來負責,而其重要的任務就是如何在葡萄牙展開對啟蒙的討論。牛頓、伏爾泰、孟德斯鳩、盧梭和其他啟蒙思想家的著作開始被翻譯成葡萄牙語,廣泛傳播,一位神父擅自在自己的教區內禁止人們閱讀伏爾泰,龐巴爾聽說後派人把他抓起來投入監獄。

在廢墟上奇蹟般重建起來的里斯本中心區被稱為龐巴爾下城,威武高大、目光炯炯的龐巴爾塑像俯視著廣場、眺望他最心愛的港口。 (書雲/圖)

理性寬容與極端專制

雖然深受理性、科學、寬容的啟蒙思想的影響,龐巴爾在政治上仍以極端專制和手段狠毒出名——他可以隨意逮捕、毒打、審判、放逐任何一個人,不僅是他的政治對手,也包括很溫和的批評家;他執政的二十二年中,有八百多個反對他的人被投入監獄。就連羅馬教皇也知道他的極端:“他已經成為有史以來最專制的大臣,不僅是在葡萄牙,我認為在整個歐洲。”羅馬教皇所指其中包括龐巴爾對年邁的馬拉格里達斯的最後處置。馬拉格里達斯是葡萄牙宗教審判所處以火刑的最後一個人,也是最重要的一個人。

在上萬名信徒的目睹下,宗教審判所對已經神志不清的馬拉格里達斯宣判了他的罪行:褻瀆神靈罪,也就是說他相信里斯本大地震是由於葡萄牙人違背了上帝箴言、信奉異端邪教所造成。之後馬拉格里達斯被勒死,他的屍體被扔在熊熊烈火上。龐巴爾殘暴的行為引起了伏爾泰和很多人的震驚,他不得不在法國報紙上發表聲明。

龐巴爾在排除了救災和重建里斯本的最大障礙後,就緊鑼密鼓地開始籌備重建。約瑟一世和大多數人看到的是廢墟、是危難,而龐巴爾卻看到了機會。他抓住了用科學和理性的設計方案來重建一個現代化里斯本最好的機會。他選中了八十歲高齡但是效率極高的邁亞將軍作為總設計師,不出一年,邁亞將軍就拿出了里斯本重建方案。幾乎在每一個細節上,包括挑選設計方案、決定房產主的權利和義務、規定建築期限、控制工程進度和資金流轉,龐巴爾都要親自過目。尤其是兩項至關重要的決定直接影響了今天里斯本城市的格局。第一,震前的里斯本的中心是皇宮,龐巴爾則將其改為商業、政府和民居為主,這樣原來的皇宮廣場就成為今天的商業廣場。第二,所有的建築都必須符合規定的標準和風格,尤其是所有房子都必須裝有名為龐巴爾籠子的防震木質結構框架。由於木架對稱而且伸縮性較大,能夠分散地震力量。為了測試模型的性能,龐巴爾調動軍隊在模型附近操練,以模擬地震。這是世界上在城市規劃中使用的抗震建築的最早實例之一。類似這樣的舉措,在里斯本長達二十年的重建過程中,龐巴爾幾乎每個月都有新想法出臺。又如,為了提高重建速度,他大力提倡預製,所有的鐵活、木活、瓦片、陶磚以及建築門面(包括教堂和修道院)都是標準尺寸,主要的大街都是60步寬(50步是路,10步是人行道),而且所有的街道都按照當時最先進的城市設計裝有路燈、下水道和廁所。1775年,在慶祝里斯本重建完成的盛大慶典上,國王約瑟一世和他的首相龐巴爾舉杯慶祝他們共同的成就。龐巴爾驕傲地說:“稍有觀察力的外國人都會看到一個無可比擬的廣場,一個超過歐洲任何國家的廣場。”

龐巴爾知道他的成功取決於國王的支持。幸運的是約瑟一世一直很欣賞他的才能,同時也真心希望在他的統治下葡萄牙能夠強國富民。然而,龐巴爾也清楚這也是他的問題所在。約瑟一世走了之後又怎麼辦?這就是為什麼在他推行的一系列貿易、稅收、司法、軍隊、減少等級差別、取消國內的奴隸制度等改革措施中,最核心的就是教育改革,尤其是大學的改革:“我們不能把大學看成一個孤島,它是國家的心臟,對在皇權統治下的所有地方傳播啟蒙的智慧、開啟和重振管理國家的各個方面、提高人民的幸福來說至關重要。對葡萄牙來說這一天來得晚了,但是至少還是來了。”龐巴爾希望用啟蒙思想培養起來的新一代的葡萄牙政府、軍隊和宗教領袖能夠繼續推進他的社會改革。但是就在他的願景還沒有實現的時候,國王約瑟一世去世,他的女兒瑪麗婭繼位,因為龐巴爾對耶穌會的嚴厲舉措,瑪麗亞一直耿耿於懷。當龐巴爾去王宮弔唁的時候,他被拒之門外:“尊貴的先生,您在這裡已無事可做。”龐巴爾被逮捕問罪,最後被放逐回鄉,而他的很多改革也被推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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