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抄襲”、“洗稿”、“致敬”二三事

我是八股學校的修業生,中國的八股,博大精深,真所謂宗廟之美,百官之富。我寢饋數十年,只能說是修業。不敢言畢業。

我作八股有兩個秘訣:一曰:抄襲古本;二曰:作翻案文字。

先生出了一道題,尋一篇類似的題文,略略改換數字,沐手敬書的寫去,是曰抄襲古本。我主張弱小民族聯盟,這是抄襲管仲、蘇秦和諸葛亮三位的古本。

……

我說:厚黑可以救國,等於說冬瓜可以做甑子,所以我的學說最切實用,是可以當飯吃的。

這是成都《華西日報》二十五年三月四日刊登的一篇文章,可謂是將抄襲、洗稿這一不光彩事擺在明面並炫耀的近代第一文吧。這位修業生做八股有兩個秘訣,其中一個就是抄襲古本,對於古書文字奉行“拿來主義”,找一篇符合題目的文章,略微改些文字就拿來使用,並且竟以之為業,當做謀生的手段。

然而這是擺在明面上公然承認抄襲並以此為生的,那麼,就不由地引起我們思考,古代沒有擺在明面上,暗地裡抄襲的究竟有多少人呢?是否和現在大致類似,抄襲也形成了一小股妖風呢?

答案其實是肯定的。

在清代學人陳康祺的《郎潛紀聞二筆》中就記載了這樣一個憑藉抄襲上一屆殿試鼎甲者的文章而獲得今年殿試第一名的例子。

近數十年,殿廷考試,專尚楷法,不復問策論之優劣,以致空疏淺陋,競列清班,甚至有抄襲前一科鼎甲策,仍列鼎甲者。

其中也有對於文章內容不重視而專尚書法這一原因,但是它卻從中透露一個現象,古代為了功名利祿而進行抄襲以及學術不端的行為或許已成風氣。

在《棲霞閣野乘》裡就記載了清代尚書彭芸楣在督學浙江之時遇到的這樣一個考試抄襲的案件。群生在某府進行考試之後,考官進行批閱。因為該處文風太過僻陋,竟然沒有一份考卷可以入目。並且其中有三個人抄襲同一碑刻文字,一個人一字不改的就抄了上去。剩下兩人將文章顛倒過來進行抄襲。然而,前者竟然獲得了第一名,後者也位列二、三名。被發現之後,考官解釋道,因為自己從來沒見過這一碑刻文字,所以將其列為了前三甲。這三人在審判的時候,彭芸楣竟說,看在第一名不落一字抄襲背誦全文,記憶力極佳的份上,就不追究學術不端的行為了。並且有意對他進行提拔,為勤於讀書的人做個榜樣。由此也可見古代抄襲之普遍,可謂是瘸子裡面挑將軍。

馮夢龍在其《古今譚概·無術部第六》中便有提到關於古代公文抄襲的事件。

唐陽滔在中書,文皆抄襲。時命制敕甚急,而令史持庫鑰他適,苦無舊本檢閱,乃斫窗躍入得之。時號為“斫窗舍人”。

觀斫窗辛苦,方知近來懷挾“繩頭本兒”之貴。

對於破窗而入、抄襲成風的位值中書省的陽滔,深通腹黑學的馮夢龍也是對於其給予了辛辣的諷刺,大家拿好自己手上的“繩頭本兒”啊,可值錢了,別被陽滔鑿窗偷了去。

和上面的笑話如出一轍的是,東漢桓帝時有個被舉薦到公府擔任文字工作的掾官,有次撰寫彙報材料時,他偷懶,想請人代作。人家不願替他捉筆,於是告訴他說:“梁國的葛龔以前寫的奏文很好,你不妨拿來充數。”此人果真照抄葛龔的奏文交上去,並且連葛龔的名字都沒有去掉。府公看了以後大驚,罷免了他。當時有人對他說:“作奏雖工,宜去葛龔(寫的奏記雖然很好,只是應當去掉葛龔的姓名)。”

腹黑馮夢龍再次上線,如果再多抄幾遍,姓名該很多了吧。

桓帝時,有闢公府椽者,倩人作奏記。人不為作,因語曰:“梁國葛龔先作記文可用。”遂從人言謄寫,不去龔名姓。府公大驚,罷歸。時人語曰:“作奏雖工,宜去葛龔。”

若再抄幾遍,名姓當累累矣。

除了公文抄襲之外,詩詞、史書抄襲、洗稿現象更為普遍。

例如唐代張志和所作《漁父詞》雲:

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青箬笠, 緑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

蘇軾《浣溪沙》又歌之雲:

西塞山前白鷺飛。散花洲外片帆微。桃花流水鱖魚肥。 自庇一身青箬笠, 相隨到處緑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

於蘇軾而言,實為“致敬”,但如若按照現在的標準來看,大概會被罵洗稿吧。

而史書抄襲雖盛,但亦不可言之抄襲。

例如《元史》的編纂基本上都是利用已有的文獻資料,略加刪削修改而成。

元代的十三朝實錄和《經世大典》已經失傳,其部分內容賴《元史》得以保存下來。

但正如其對舊有文獻修改較少,因此史料價值也相對較高。

有人批評它不合定例,不知芟削。然而這種作法卻起到保存上述失傳史料的作用。

囿於當時文化傳播的限制以及沒有現代查重軟件的存在,因此古代抄襲行為較為普遍並且靠抄襲或“致敬”而取得高位的也屢見不鮮。

但古代“抄襲”應具體而分,於史書而言,抄襲對於史料的保留亦有一定的價值,但詩詞、公文等抄襲,除“致敬”外,無術者“抄襲”大概會為人所不齒吧。

最後以劉勰的《文心雕龍》裡的一段文字作為結尾,並以此告誡自己與當今學人,以之共勉,希望諸位能夠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制同他文,理宜刪革;若排人美辭,以為己力,寶玉大弓,終非其有。全寫則揭篋,傍採則探囊;然世遠者太輕,時同者為尤矣。

所寫和他人的文章雷同,按理應當加以刪改。如果掠取人家的美辭,當做自己的創作,就像古代陽虎竊取了魯國的寶玉大弓,終於不是自己應有之物而退還。

全部抄襲別人的作品,就如巨盜竊取整箱的財物;

部分採取他人的文辭,則如小偷摸人家的口袋;

但襲用前人論述的很淺薄,竊取當代著作就是過錯了。


古代“抄襲”、“洗稿”、“致敬”二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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