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戰亂書籍前後一共遭遇“十厄”,以後,書籍的命運何去何從呢?


因戰亂書籍前後一共遭遇“十厄”,以後,書籍的命運何去何從呢?

書,寫出來,印妥,命,就隨它了。落在誰手,境遇自有不同。愛之者,視若珍寶;遇上個虐書的,撕巴撕巴,要麼糊了牆,要麼扔入茅廁,直接就墜入了“悲慘世界”。

當然,這,也許只是傖夫鄙婦之所為,書香門第,持禮之家,對書,總是“待若上賓”的,也正因如此,古來才闢有書房,建起了書樓。

但,一人惜書,全家護書,也不過就是螻蟻之力,許能避得了火,避得了水,卻難避鐵腕鐵蹄。回望史上,書籍毀於燭火,溺於洪流者,有,但到底只是個別。反倒是國如暴秦者,號稱水德,卻又舉火焚書,如此這般“水深火熱”,書,豈能靠一人、一門之力得以保全?對此,凡親歷過“破四舊”的人,無不深知,也深恨。所以說,政令之災,遠甚於家火、野水,即如乾隆朝,以編撰《四庫全書》為號,徵集天下書籍,然後,依照官家尺度,從中分出全毀、抽毀、禁絕、違礙四類。到全書編成,計有3457種,79070卷,而被銷燬的,則為三千餘種,六七萬卷,幾與《四庫全書》相等。此種“平和有序”的毀滅方式,真可謂前無古人。

這,便是書厄了。

因戰亂書籍前後一共遭遇“十厄”,以後,書籍的命運何去何從呢?

創“書厄”一說者,隋代牛弘。其人《隋書》有傳,所錄《請開獻書之路表》中,列有“書籍五厄”:秦皇焚書,一時“先王墳籍,掃地皆盡”;王莽禍患,致使“宮室圖書,並從焚燼”;董卓為害,獻帝移都,“圖書縑帛,皆取為帷囊”;永嘉南渡,“京華覆滅,朝章國典,從而失墜”;周師入郢,七萬餘捲圖書,“悉焚之於外城”。後有明代學者胡應麟,又續上五厄:隋末戰亂、安史之亂、黃巢之亂、靖康之難、蒙元劫掠,前後一共“十厄”。但察之不難發現,此“十厄”所毀之書,除秦朝以外,皆為國家庫藏。

其實,私家藏書,照樣不能倖免。一遇戰亂,那些書畫碑刻,躲,無處躲,藏,無處藏,頃刻間,便會陷入劫難!古時兵災匪患,常常接踵而至,百姓苦不堪言。偏那藏書人家,又大多殷實,就更易遭劫,所以,自古毀於戰亂匪患的書畫,不可勝數。宋代詞人周密,在其《齊東野語》中,就有《書籍之厄》一節,記之曰:“吾家三世積累,先君子尤酷嗜,至鬻負郭之田以供筆扎之用。冥搜極討,不憚勞費,凡有書四萬二千餘卷,及三代以來金石之刻一千五百餘種,庋置書種、志雅二堂,日事校讎,居然籯金之富。”但其先祖時運不濟,遭逢金兵入侵,無奈,只好隨高宗南渡,家中藏書,遂無人護,大多散失殆盡。後來,周密深以為痛,自責說:“餘小子遭時多故,不善保藏,善和之書,一旦掃地。因考今昔,有感斯文,為之流涕。因書以識吾過,且以示子孫雲。”自責歸自責,當時兵荒馬亂,性命尚且難保,何況書籍!同在齊地,李清照、趙明誠,逃難時,也是如此,不得不割捨許多珍藏。為了保護那些典籍卷軸、金石古器,易安不僅受盡顛沛之苦,甚至忍辱蒙羞。元代學者袁桷,其曾祖便開始藏書,到他這,已歷四代,以其富藏,“甲於浙東”。袁桷在《袁氏舊書目序》中說:“己丑之災(元軍鎮壓義軍),偕家人渡江以逃。袁氏之書,一夕而盡。”積攢需四代,毀損只一刻,豈不令人扼腕長嘆!至有明清鼎革,散文家張岱,也因家藏盡毀,一直恨恨不已:“餘自垂髫聚書四十年,不下三萬卷。乙酉避兵入剡,略攜數篦隨行,而所存者為方兵所據,日裂以吹煙,並舁至江干,籍甲內擋箭彈,四十年所積,亦一日盡失。”(《陶庵夢憶》)那些兵卒,竟然拿書頁引火,用冊籍擋箭矢,其愚氓暴戾,實在讓人痛恨!此時的書籍,真就如災民一般,同赴了國難。這樣的事例,不勝枚舉。

因戰亂書籍前後一共遭遇“十厄”,以後,書籍的命運何去何從呢?

國破,固致書毀,家門不幸,同樣也會殃及書籍。古來的官吏,多由文人充任。就算他不嗜圖書、不作詩文,家中總還是有些書的。而在朝為官者,自謂“待罪”——也就是說,時刻等待著皇帝的懲處,可見,獲罪,也只早晚的事。而一旦獲罪,或砍頭,或流放,家產要麼查抄,要麼籍沒,妻子兒女一時淪為官奴,此刻,她們自身尚且難保,哪裡還顧得上老爺的那些書呢?就如清朝戴名世,五十三歲前,皆居鄉耕讀,以授徒為生,以著述為業,家中,免不了存有一些書。但到了五十七歲,得授翰林編修,兩年之後,便因所著《南山集》一書問斬。這真個是:其因讀書而得官,其因寫書而獲罪。試想想,書主殞命,那些所讀之書,焉能存續?更有甚者,當屬方孝孺。他曾以“遜志”名其書齋,又在朝為官多年,家中自有所藏。但因其頂撞朱棣,竟被夷滅“十族”,連其門生也一併處死,那些藏書,再由何人代為保管呢?這便是書運隨著人命了。倒是大文豪蘇軾,讀書而不藏書。故而終其一生,有字“子澹”,有號“東坡”,人稱“學士”,上諡“文思”,獨獨不聞他有齋名。這對那些書沒幾本,名不出里巷,卻要題匾弄額,高冠齋名者,無疑是個辛辣的諷刺!

縱觀史上,一世藏書如何留存,在文人,始終心心念念。即便今日,也不乏其人。揚之水曾講:某人藏書甚豐,其中不乏珍稀善本,但他身患重病,不久人世,臨終囑咐:書萬不可賣,萬不可借。黃裳聽聞,就說:“那便燒掉!”黃公生氣,不無道理:書籍藏而不用,等於世上無此書。但也需體會,那位先生大約淘書不易,唯恐死後散失、損壞,心情也是可以理解的。因此之故,文人大都有詩書傳家之願,希望後世子孫讀書、用書、珍惜書。“耕讀莫懶,起家之本”,“字紙莫棄,世間之寶”,此乃范仲淹《訓子弟語》中的話。但司馬光卻看得透,他說:“積金以遺子孫,子孫未必能盡守;積書以遺子孫,子孫未必能盡讀;不如積陰德於冥冥之中,以為子孫無窮之計。”作為史學大家,他雖看得明白,行,卻並不得法——為後代積陰德,到底靈也不靈?卻是件誰都說不清的事。

因戰亂書籍前後一共遭遇“十厄”,以後,書籍的命運何去何從呢?

自古以來,有詩書傳家夢者,不可謂不多。但與此同時,祖傳之書,被子孫瓜分豆剖者也不勝枚舉。宋代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上,就錄有濡須秦氏“宅舍及文籍不許子孫分割”的遺囑,但後來如何,卻不得而知。能夠像天一閣始建者範欽,對藏書處理那般妥恰者,實在鳳毛麟角。據說,範欽為官時,無論到哪,都留心收集典籍。致仕歸裡後,便在宅院東側,建閣一處,名為“天一”,藏書七萬餘卷。他將天一閣,作為單列之財,留予後人,以保藏書體系不變。全祖望曾記之曰:“吾聞侍郎(範欽)二子方析產時,以為書不可分,乃別出萬金,欲書者受書,否則受金。其次子欣然受金而去,今金已盡,而書尚存,其優劣何如也。”其長子放棄金錢,繼承了藏書。範氏一族已綿延十幾代,讀書者薪火相繼。據載,科舉廢止前,“登進士者二人,舉人四人,貢生七人,監生十四人,諸生二十八人”,可謂代不乏人。

如今國內承平,既無兵災,亦無匪亂,按理,書,可無毀損之虞了,但忽有一物,名為“電子”,其橫空出世,一掃紙版。我想,也許數十年後,紙書便不復存在了,到了那時,我們還談什麼書的命運呢?


作者簡介:李漢君,自幼喜書,但讀得多,寫得少。及長,不過數年知青,數年醫生,數年編輯,隨波而逐流,漂忽兮不定。轉任文吏,縫裁嫁衣,方坐得幾年小吉普,轉眼又成田舍翁。於是復又埋首書堆,重操楮墨;煮字煉詞心繾綣,紙上談兵意沛然,無他,性本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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