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義蓋雲天的人兒:你只聽說過荊軻,卻不知道他

那些義蓋雲天的人兒:你只聽說過荊軻,卻不知道他

(王靜習作)

1


我是聶荌,兩千多歲了。我貌不驚人,也沒有做什麼驚天動地的事兒。我名垂青史,是因為我的弟弟,殺手聶政。


我弟本來是個優秀青年,以他的才能,以他的武功,他完全可以成為叱吒風雲的將軍。他墮落為殺手,是因為我們所處的世道太無恥,你躲得了強權的霸道,也逃不過小人的算計。


我們本來在韓國軹城(今河南濟源)安居樂業,官府卻要拆遷我們的祖屋。我父親很會講道理,鄰里間發生糾紛,都是父親給他們講道理化解的。我父親以為,和官府講道理,應能保住我們的百年祖屋。可父親沒想到,官府根本就不和老百姓講道理,你講得口吐鮮血都沒有用。父親講著講著,真的吐血了,他的一肚子道理突然化作一腔熱血,噴湧而出。


眼見父親噴血倒下,我覺得天崩地裂,只想殺人放火。當然,在我們聶家,殺人放火這種粗活,是無需女人動手的。我只是一閃念,我弟就衝了上去,一拳打死了拆遷隊隊長,又一腳踢死了拆遷隊副隊長。


拆遷隊其他人一鬨而散。我弟本待要追上去,把那些不講道理的人統統打死,但我媽把他拉住了。我媽說:“我殺只雞都不敢,你一氣打死兩個人,還不住手,你想嚇死我呀。”我弟一向聽媽媽的話,就乖乖住了手。


再在軹城待下去,不是別人殺掉我們,就是我們再接著殺人。所以,我們搬到了齊國(今山東)的一個小城。


身為逃犯,遠走異國他鄉,我們只能隱姓埋名,低眉順眼做些不惹人注目的事兒。我弟在菜市場殺狗賣肉,我和媽則窩在出租屋裡做鞋賣。


我不斷地跟我弟說“要低調,要低調”,可是,中國人太愛賣弄,富人賣弄錢財,官人賣弄威風,我弟則賣弄武功。比如,別人驅趕鋪位前的蒼蠅,用蠅甩子,我弟則用屠刀,蒼蠅飛過攤位,他屠刀一揮,就把蒼蠅劈成兩半。漸漸地,菜市場的小販都知道了我弟是個有功夫的人,一幫愛耍弄拳腳的人,慢慢地團結在我弟身邊,高談闊論,耀武揚威。


我弟的張揚,把自己推上了絕路。


那一天,我媽生日,與我弟常來常往的幾個人齊聚我家,為我媽祝壽。我媽很高興,我弟結交的都是平民子弟,帶來的生日禮物,不過幾斤肉幾斤面,但對人真誠。


正準備開席,又來了一個人,還帶著兩個隨從,一看就是那非富即貴之人。來人向我弟抱拳,說:“在下嚴遂,久仰大俠英名,得知令堂壽辰,特奉上黃金兩千兩,以表敬仰之情。”


兩個隨從打開他們抬來的箱子,果然是兩千兩金光閃閃的金子。我們那時候,1兩黃金能買100條狗,兩千兩黃金就是20萬條狗,我弟一天殺3條狗,20萬條狗足夠他殺200年!


我弟蒙了,傻呵呵地跟嚴遂客氣,說:“呵呵呵,閣下就是韓國大臣嚴遂嚴大人呀,你我素昧平生,嚴大人如此客氣,不敢當呀不敢當。”


我正在廚房門口算兩千兩金子是多少雙鞋,我媽匆匆過來,說:“把你弟叫到廚房來!”


2


我拉著我弟來到廚房,只見我媽板著臉,對我弟說:“讓你平日裡別張揚別張揚,你偏不聽,現在好了,禍事來了吧!”


我弟滿不在乎,說:“咱們小門小戶,再沒見過錢,也不至於給兩千兩金子嚇成這樣吧?”


我媽抬手就給我弟一耳光,說:“無緣無故送重禮,絕對沒安好心,嚴遂為什麼要給你這麼多金子,那是要買你的命呀兒子!”


我弟殺人不眨眼,對我媽卻百依百順,他當即認錯,說:“媽您放心,我的命是用來侍奉媽媽和姐姐的,多少錢我也不賣。”


我弟從廚房出去,對嚴遂說:“嚴大人,我殺狗雖然賺不了多少錢,卻足以養家餬口了。嚴大人您的厚禮,我真的不敢當,你們還是抬回去吧。”


嚴遂再三客氣,我弟只是不鬆口。最後,嚴遂只好覥著臉說:“兄弟,實不相瞞,在下有事相求……”


我弟攔住嚴遂的話,說:“對不起,家慈在世之日,我必須全力盡孝,無論求什麼,恕我不能答應。”


我看見我媽明顯鬆了一口氣。


我弟最終拒絕了嚴遂的金子,但嚴遂送給我弟的虛榮心,卻在我弟骨子裡紮了根。一個正部級大官,與我一個殺狗的稱兄道弟,還要送給我兩千兩黃金我沒要,多拉風的事兒呀。


嚴遂後來沒再送我弟金子,卻不時到我弟的狗肉攤檔來。我弟閒的時候,他陪我弟說說閒話,下下五子棋;我弟忙的時候,他就笨手笨腳地幫忙,常常弄得一臉狗血;我弟不賣狗肉的時候,他就和我弟品茶、喝酒、談女人。


菜市場所有的人都知道,我弟交了一個大官朋友,酒隨便喝,錢隨便花,要多牛有多牛。眾人因此對我弟刮目相看,我弟的狗肉生意也陡然好了一倍。原來每天殺三條狗,從早賣到晚也不一定能賣完,現在每天殺六條狗,小半天就賣完了。我弟相信,就是每天殺十條狗也能賣完,可我弟不想殺了,剩下的半天,他寧願和嚴遂泡在一起享受生活。


我媽看見我弟和嚴遂走在一起就唉聲嘆氣,說:“總有一天,我的傻兒子要死在姓嚴的手中。”整天憂心忡忡,讓我媽飽受摧殘的身體迅速崩潰,不到三年,我媽就走到了生命的盡頭。臨終前,我媽緊拉著我的手,老淚縱橫,說:“看好你弟弟,別讓姓嚴的害死他。”


可是,此時我已經嫁為人婦,有自己的小家需要經營,我怎麼可能看得住我弟呢?


那些義蓋雲天的人兒:你只聽說過荊軻,卻不知道他

我媽“七七”之日,我回家來燒紙,看到我媽的墳頭上還香菸繚繞,可是,我的弟弟,已經找不到了。


多日以後,我聽說韓國都城有個殺手暴屍街頭。我心中一寒,那殺手,一定是我可憐的弟弟!


3


三百多年後,一個叫司馬遷的人,把我的傻弟弟寫成了蓋世英雄。


我媽一死,我弟就不再殺狗了,因為,他不需要再供養誰。我媽的“七七”之期一滿,我弟不等我媽墳頭上的香火熄滅,就去找嚴遂了。


來到嚴遂家,我弟開門見山,說:“大哥,我知道你是求我殺人的,說吧,你要殺誰?”


嚴遂吞吞吐吐,說:“嘿嘿,我曾經,有這麼個想法,不過,兄弟你要覺得為難,就千萬別勉強。呵呵。”


我弟說:“我沒其他本事,殺幾個人,不在話下。說吧,為大哥您殺人,我絕不為難!”


嚴遂不共戴天的仇人,是韓國宰相俠累。因為有一天,嚴遂上班遲到,被俠累罰了一兩金子,他覺得很丟臉,就不惜一擲兩千金,幹掉俠累!要殺掉一國宰相,不是尋常人能辦得到的,嚴遂尋尋覓覓,最終盯住了我弟。


當然,嚴遂對我弟不會實話實說,他說的是俠累如何貪汙,如何腐敗,拆房子修路搞開發,就是他斂財的主要手段。當年,我父親被氣得吐血暴亡,追根究底,俠累就是罪魁禍首!所以,殺掉俠累,完全是為民除害……


無需嚴遂多說了,我弟本來就是個憤青,認定當官的沒幾個好東西(我至今想不通,我弟仇恨當官的人,卻為何對當官的嚴遂另眼相看),他打斷嚴遂的話,說:“夠了。俠累惡賊,他死定了!”


嚴遂裝作很感動的樣子,哽咽著說:“我就知道兄弟你是個真正的英雄,好,我支持你,我給你再找幾個幫手。”


我弟一擺手,說:“不必,我一人足夠了。”


我弟說完,連壯行酒都沒有喝一杯,揮一揮手,就直奔韓國都城而去。


來到俠累府上,把門的武士橫劍攔住我弟,問:“你找誰?”我弟一言不發,擋開利劍,闖進大門。武士跟在我弟後面喊:“站住!站住!”我弟不理不睬不站住,一直往裡闖。身後跟了一長串驚慌失措的侍衛,卻沒有一個人能跟上我弟的腳步。


我弟直入客廳,俠累正跟一幫官員議事。看見我弟,他還來不及問一聲:“你是誰?”就被我弟一劍穿心。


接著,我弟又擊殺武士十幾人,最後,他劃破麵皮,剜出雙眼,伏劍身亡。仗義行俠,為的是名垂千古,後世的武松殺了幾個普通人,還在牆上簽名:“殺人者,打虎武松也!”我弟為什麼要自毀形象,做無名英雄?他為的是保護他的朋友嚴遂,他的姐姐我呀。


那些義蓋雲天的人兒:你只聽說過荊軻,卻不知道他

韓王將我弟暴屍街頭,懸賞:有提供破案線索者,獎黃金兩萬兩!


沒有人認識我弟,認識我弟的嚴遂,躲在屋裡竊笑。


我辭別夫君,日夜兼程,趕到韓國都城。我弟的屍首已徹底腐爛,但我認識那雙鞋,我親手做的鞋。我狂呼一聲“弟啊”,哭倒在弟弟身上。


我哭暈過去,又哭醒過來。旁邊圍了不少人,有好心人提醒我:“夫人,這真是你弟嗎?他刺殺宰相,那是要滿門抄斬的罪呀!”


聶家滿門就剩下我一個了,斬不斬無所謂;要緊的是,我不能讓我弟的英名被歷史塵埃掩埋,也不能讓虛偽的嚴遂竊笑到底。我說:“是的。這是我弟,軹城聶政,他是嚴遂最好的朋友!”


說完,我仰面大喊三聲“天啊”,氣絕身亡。


聶荌(?—公元前397年),戰國時期韓國軹人,俠客聶政之姐。聶政名垂《史記•刺客列傳》,感動後人兩千餘年,聶荌卻只留下廖廖幾行字,甚覺不平,遂為之演繹新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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