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睡到那邊去，別靠著我們。”妻子將被子捲起，把老孟踢到旁邊去，自己則抱著兒子睡到另一頭。
老孟嬉皮笑臉的擠過去：“幹嘛？好好的還分床睡呀。”
“少囉嗦！別靠過來。”妻子似乎是很認真的。
老孟有點生氣，卻又故意纏過來。
妻子厭惡的起身，抱起兒子起床向另一個房間走去，老孟也起身：“你去哪裡，我也去那裡。”
“不要臉，走開。”妻子開始有點憤怒。
老孟去攔她，兩人相互拽扯起來，妻子奪門而出。
“不要離開我，我們還是可以好好的過下去的，請再給我點時間吧！”老孟也追出。
“給過你很多時間與機會，有作用嗎？”
一個老婦人不知從哪裡出來，擋住了老孟的去路，“強扭的瓜不甜，別追了。”
老孟從心裡湧出無限的悲哀：“要過一起過，要死一起死！”
……
一
老孟撐開眼，原來是一場夢，這種夢老孟從娶了媳婦後經常做，摧殘得他終日惶惶不安。
老孟近幾年做生意屢次三番失敗，虧了資本、更輸了勇氣和底氣，他認真思考原因：自身的生意意識不強，還是不夠努力，或本就不是做買賣的那塊料，越發自慚形穢起來。
確實這幾年經濟不景氣，很多人做什麼虧什麼，倒閉的店鋪滿街都是；可是趙本山老師在一個小品中講的好：“別人都挺好的，為什麼到了你這兒，就總是大環境不好、經濟下降，難道你是來破壞大環境的…”
老孟苦惱，陷入嚴重的中年危機…
妻子在一家國企上班，工作相對較穩定，但她心氣高，本來嫁給老孟，就覺得自己吃虧，是所謂的“下嫁。”以她當時的條件可以嫁個比老孟強十倍的男人。按妻子的話說：只可惜當時瞎了眼，不知道怎麼就被老孟給騙到了手，而且磕磕絆絆過了小半輩子。
家和萬事興，可每個家庭都要建立在經濟基礎上的，離開“麵包”誰也活不下去，這恰是“貧窮夫妻百事哀！”何況身在這多姿多彩、繁華似錦、物質橫流的大都市呢。
天還未亮，老孟起床倒了一杯熱水，腦袋嗡嗡作響，有點鑽心的痛，妻子帶著兒子在隔壁房間熟睡著，外面一片寂靜。
中年困頓、家庭經濟的衰落皆因他幾年的失敗，“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啊！”他深深體會到了這詩的涵義。看看身邊的朋友、同學一個個把日子過得欣欣向榮，有的官至高位，有的財富豐厚，再想想自己的落魄，“唉！”難道自己只剩下嘆息嗎？他不甘心！
妻子曾經常說：“你是個不負責任的男人。”
老孟想了半天，自己潔身自好，從不沾酒惹花，不賭不毒。很是顧家，也許這恰是生意做不起來的原因之一。他不喜歡生意場上的世故，世故中的虛偽；他愛家，戀家，可他又偏偏是個不負責任的男人，他想改改：應該是個負不起責任的男人。可是認真想想，養不起家，給不了女人、孩子什麼，不就是不負責任嗎！男人沒有成功的事業，當然別談其他！可老孟一直認為只是暫時的。
二
他用五指深深插入亂髮內，使勁兒的往後梳理過去，反覆著，心中暗暗決定：算了，去找一份工作做吧，先養活自己，養活這個家再說，自己不能丟了努力啊。
可是，現在自己還能做什麼呢？
曾經的小老闆，如今年齡已大，虧了資本，失去了信心，也沒有了一技之長，又進入了沒有任何能力的尷尬境地。
這人到中年，還要去找工作，也是自己人際關係的失敗。朋友多的人必定會：有朋友聽說你需要工作，就會主動來介紹，什麼主任，經理之類職位任選；可自己，連個招自己去做小工的朋友都沒有。
失敗，徹底的失敗！他痛恨自己這沉悶的性格，都沒能交到什麼朋友。
他打開手機，在招聘網上開始瀏覽起信息來，前幾天他下載了幾款招聘APP，如58同城，前程無憂招聘，BOSS直聘，店長直聘等等全都有。
他認真的完成著自己的簡歷，年齡：四十，性別：男，最高學歷：本科，最近工作經歷及單位：自創業…
等他把信息填完後，推薦的職位少之又少，多半是車間普工，洗碗工，搬運工…
大部分招聘單位設定的年齡坎，在35歲以下，他心裡有點奇怪與傷感：這三十五歲以上的人去哪了？大部分都應該是有業有職了，還有多少象他這種的，也對，那家公司能招個老頭子去，適應能力差，經驗反而成為絆腳石，原有的做事風格與現公司可能會格格不入，學習能力遲鈍，難道要當佛來供著。
他仔細的分辨著，還是投了十幾份自己認為能做的職位，“靜候佳音吧！”他安慰著自己。
此時天已經大亮，他做了早餐。妻子已經起床，囑咐了幾句送兒子去幼兒園的話後，沒有吃他煮的早餐就匆匆上班去了。
當他手忙腳亂的張羅著，讓兒子吃完早餐，送完孩子去幼兒園後，已經是上午十點多了。
他看了看鏡子裡自己憔悴形穢的樣子，自語道：先去理個髮吧，得讓自己精神起來。
三
……
老孟信步走進了錢多多小茶館，和櫃檯裡的老錢招呼了一聲，便躲在一個角頭裡，一個人坐下來，老錢忙讓女服務員泡了一壺熱茶送過來。老孟就安靜地坐著、待著，努力讓自己靜下來，什麼都不去想！
錢多多小茶館，是一家街坊老店，面積不大，卻素樸精緻。主要是賣臺灣奶茶，品種有那麼七八種，年輕人喜歡，可是老孟從來沒有喝過那些；這裡有其他奶茶店沒有的兩道產品，鐵觀音茶和普洱茶，三五塊錢一大壺熱茶，可以坐在小桌旁喝著，再點一碟花生米或脆蘿蔔皮吃吃，別有一番風味。
老闆老錢，和老孟很熟，健談。三十歲才接這家店的，原來是他父親開的小茶館，主要賣大壺茶，後來生意不好，就轉賣臺灣奶茶，只保留了前面說的二樣老產品。
老孟以前也經常來坐坐，一來二去，和老錢也成了朋友。
老孟喝著茶，可是心裡靜不下來，還似翻江倒海，剛才小弟從老家打來電話，說父親不小心摔了腳，正在醫院治療，需要四千多元的醫療費，他們兩兄弟每人二千，希望他儘快能寄錢過去。
別說二千，現在身上二百都掏不出來，他心煩意亂，不知道從哪裡能弄來錢，父親的病不能不看。
當時他就鼓氣勇氣給曾經的兩個最要好的同學打電話，結果提到借錢，他們比自己還苦，還窮。
他朝窗外望去，街上人來人往，卻沒有一個是他的真心朋友。他用五指使力的向後梳理著短短的頭髮…
他和阿峰、小白剛剛結束了那個讓他們焦頭爛額的農副產品公司，三個人都欠上了一屁股債。
他們的理念是生產綠色農副產品，主要生產支竹。追求健康食品是現代人的所需，價格貴點應該不是問題。可是他們錯了，市場從來不是以為，價格實惠依然是主流，買得起價高的綠色食品的是極少數人，撐不起一個公司。
然後是進超市的高進場費，條碼費，活動費；接著又是送貨容易，收款難。就連全市連鎖上百家的某品牌生鮮超市，本來約好一個月內結款，可是依然一拖再拖，直接拖到他們公司斷了資金流，四處籌錢借錢再投資進去，缺口卻越來越大，就是把他們三個人都賣了，也填不平，只好草草收場。
想到借錢的日子，就能讓老孟頓時血壓飆高。唉！嘴裡的茶也苦啊。
四
老錢有了點兒空閒，笑迷迷地坐到了老孟對面：“孟老闆，今日怎麼有閒兒，好象有些時日沒來了。”
老孟心想，能不能向老錢先借個兩千塊錢呢，也這麼熟悉了，算得上朋友吧。於是他苦笑著點點頭：“是啊，這段時間我焦頭爛額呢。”
“怎麼了？遇上什麼煩心事了呀？”
“公司倒閉了，處理後事呢。”
“怎麼？沒做了，那今後有何打算呢？”
“唉，目前毫無頭緒，不知道今後路要怎麼走啊！”
“……”老錢眨巴眨巴眼睛，笑道：“如今各地經濟狀況都不好，生意好難做。”
“你的生意挺好的呀！你飽肚漢也說餓肚飢的話，是在嘲笑我們呀！”老孟調侃著，“你得賙濟賙濟我們這些無業遊民才對呀！”
“呃！兄弟，可別這麼說，我這兒也不好做了，房租漸漲，人工工資猛升，還請不到人，這不，成本又在提價，你說好不好做？也快和你一樣要流落街頭了。”
老孟想想也是，狠狠地嘬了一口茶，忙把到嘴邊的話又憋了回去：“是啊，你說我們該怎麼辦呢？”
“沒辦法，熬著唄！也不知什麼時候是個頭。”
老孟喝完茶去幼兒園接回兒子，掂記著父親的事，心不在焉的走著。
“爸爸，我們是要去哪裡呀？”兒子忽然粗聲粗氣的叫起來。
老孟這才緩過神來，抬頭一看，他們已經走到了下一條街口，回家的巷口早過了頭。
晚上吃飯時，妻子忽然說道：“我給小弟匯了兩千塊錢去，咱爸看病。”說完她就扯上兒子去衛生間洗澡。
老孟默然，突然之間，淚水就奪眶而出，妻子又探出頭來：“我爸媽下週過來。”老孟忙用胳膊擋住臉重重地應了一聲“嗯！”
五
岳父母接到家中後，大家高高興興吃了一頓晚飯。接下來依然是平淡的日子。
老孟一面在網上求職，一面去街上走走，也找找機會，又儘量將家裡的家務活多幹些。
日子一天天的過著，工作方面卻沒有多大的進展。
也去面試過幾次，不是拉他去投資的就是一些直銷行業，保險行業，他自知不是那塊料，而且都是沒有底薪的，自己也耗不起。
這讓他十分沮喪，心中的苦悶無處投訴，其實誰又有興趣去聽別人吐苦水呢，這些都是負面情緒，還是爛在自己肚子裡最好。
岳父、岳母看著他的樣子，急在心中，岳父性格平和，只是心中也替他著急；岳母是個急性子，看老孟成天在家待著，有時又出去轉悠，心中早就有氣。這個家全靠自己閨女，她怕女兒吃虧，所以時不時發點牢騷。
這天老孟送完兒子回來，開始收拾起廚房來，岳母就開始嘮叨起來：“這也沒聽說過，男人天天待在家裡，讓女人去外面幹話養家；這是造的什麼孽？看看其他幾個姐夫，那個不是又有房又有車，工作又好，又能掙錢，又懂生活，唉！”
“好了，好了，掃你的地吧。”岳父在一旁解圍。
“怎麼，說得你不高興了，我女兒和我命一樣苦，找了個和你一樣沒有什麼出息的男人，這日子怎麼過得下去。”
老孟始終沒有作聲，收好了碗筷等，他進了房間，披了件外套，匆匆出了門。
他心裡苦悶，可是又能怪誰？是自己，這一切的結果都是自己一手造成，年輕時對自己的前程沒有一個清楚的認識，一個明確的規劃，才會一步步走到現在這種狀況。
解決困境的唯一辦法還是要工作、賺錢。
要不自己去開的士車，或去送快遞，或去送外賣…
再辛苦也不怕，自己應該能應付。
他打開手機搜索送外賣總部的電話號碼。
“嘟嘟嘟”手機鈴聲響起。
怎麼回事，還沒有拔電話，難道他們已經知道自己要找他們，居然打電話來詢問嗎。
“喂，你好！”
“喂，孟哥，是孟哥吧，找你很久了。”
“哦，是劉總啊，怎麼有事嗎？”
“孟哥，聽說你們公司撤了，是這樣，我們公司嘛，剛好缺一個……”
一陣涼風吹過，不，已經是春天了，一陣春風吹過，老孟覺得天似乎更藍了，雲白變美了。
他深深噓出一口氣：我老孟原來也有熟人，也還沒有走到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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