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主義者的告白:1977年薩爾茨堡音樂節 李赫特獨奏會

音樂 | 自我主義者的告白:1977年薩爾茨堡音樂節 李赫特獨奏會

“他自成一個世界,隱秘而耀眼。他是無可爭議的鋼琴大師。他不喜歡分析、談論或袒露自己,對時事、政治、讚譽和塵世也漠不關心,當權者的變幻或音樂界的成規都無法影響他對至純至高境界的狂熱追求。只有音樂才能讓他投入,乃至奉獻一生。他不是為效果而演奏,揮灑間不留斧劈鑿痕,他演奏樸素,他全然自由。”

——紀錄片《謎》


1977年8月26日晚,Kleines節日音樂廳舉行了俄羅斯鋼琴家斯維亞託斯拉夫·李赫特的鋼琴獨奏會,這也是本次薩爾茨堡音樂節最引人矚目的音樂會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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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CA唱片公司出版的李赫特1960年卡內基音樂廳獨奏會


李赫特無疑是二十世紀俄國鋼琴家中的佼佼者。儘管他直到1960年才被批准前往西方世界進行演出,但當他開始踏上了這片土地的時候便征服了這裡的聽眾。阿圖爾·魯賓斯坦回憶道:“他彈得棒極了!我特地從歐洲趕過去,那時李赫特已經開了三場音樂會了。我對‘偉大的李赫特’非常好奇,便去聽他的音樂會。他演奏了三首拉威爾的曲子,不可思議! 聲音美得出奇!我以前從沒聽到鋼琴會發出這種聲音,簡直就像另一件樂器!我當場掉了眼淚,李赫特是個音樂巨人、悟性超人。他演奏鋼琴,而鋼琴也回應他,他和鋼琴一起歌唱。”後來,RCA公司出版了該年李赫特在卡內基音樂廳的現場錄音,其中便收錄了兩首拉威爾的鋼琴作品:《水之嬉戲》與《鍾之谷》(選自《鏡子組曲》)。


1964年,李赫特第一次亮相薩爾茨堡音樂節,與洛林·馬澤爾率領的維也納愛樂樂團合作了勃拉姆斯的《降B小調鋼琴協奏曲》。這場音樂會得到了評論家們的高度讚揚:“李赫特激情迸湧,全身心投入到這首高難度的作品當中。相比於他的商業錄音,這次演奏給人留下了深刻印象:他敢於冒險走極端。那以雷霆萬鈞之勢敲擊出的獨奏和絃,那以孤獨冥想者姿態對樂隊的期盼,還有那刻畫出的悲劇式勃拉姆斯,使之幾近斯拉夫式的狂野,都與巴克豪斯獨具的智慧和魯賓斯坦賦予的魔力大相徑庭。”憑著這次的不凡表現,他成為了薩爾茨堡音樂節的常客,並大放異彩。


1972年,他與大衛·奧伊斯特拉赫歷史性地出現在了音樂節,這是兩人在薩爾茨堡音樂節的第一次合作演出,兩年後,奧伊斯特拉赫惜別世界,所以這也是二位在薩節的最後一次合作。這兩位俄國偉大的藝術家為這場音樂會準備了三套曲目,第一次排練安排在奧伊斯特拉赫的家中,由他的兒子伊戈爾·奧伊斯特拉赫為李赫特翻譜。兩人演奏了含有弗蘭克、勃拉姆斯以及舒伯特奏鳴曲的第一套曲目,隨後又嘗試了全場貝多芬以及勃拉姆斯、巴托克和普羅科菲耶夫小提琴奏鳴曲的另外兩套曲目。在排練弗蘭克小提琴奏鳴曲時兩人存在較大分歧,最終他們才決定演奏最後一套曲目。這場音樂會讓評論家們再度瘋狂,讚譽不斷,而李赫特本人也對這個演奏十分滿意(現場錄音已由Orfeo公司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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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赫特1977年在薩爾茨堡音樂節的獨奏會李赫特和大衛·奧伊斯特拉赫在薩爾茨堡音樂節


在目前已發行的眾多錄音中我們可以發現,李赫特早期不少演奏都較為粗糙,傅雷當初在書信中對他發出的質疑並非沒有道理。然而經過時間的錘鍊,李赫特的演奏越發內省,愈加註重音色,早期狂躁、粗糙的演奏越來越少見,最終達到了至高境界。回到1977年的薩爾茨堡音樂節現場,李赫特為聽眾排出了貝多芬、肖邦與德彪西。儘管曲目份量較輕,但李赫特在藝術水準卻沒有做出絲毫讓步,這樣一套讓人“耳目一新”的曲目在他的指下顯得極為豐富和深刻。這方面,古爾德對李赫特的評述是相當正確的:“我向來認為音樂表演者可分兩類:其一努力開發樂器性能,其二反之。第一類諸如音樂史上的傳奇人物——李斯特、帕格尼尼,一直到後來以魔鬼技巧取勝的巨匠。這類音樂家致力發掘他們和樂器之間的關係,這種關係成為他們關注的焦點。另一方面,第二類音樂家試圖超越演出的魔力,在他們和樂譜之間創造幻景,以此來幫助聽者領會音樂精義,聽眾與其說被演奏者所吸引,不如說更關注音樂。我確信在我們時代,第二類演奏家的典範是斯維亞託斯拉夫·李赫特。事實上,李赫特所做的是在聽者和作曲家之間插入他的強力個性,就像某類連接環,以此向聽者揭示作品,而這往往給予我們意外的嶄新視點。”李赫特猶如一位戲劇大師,無論是肖邦的圓舞曲還是諧謔曲,他都將自己的個性融入到作品當中,讓你體會了肖邦那複雜紛繁的情感世界,帶你經歷了喜與悲、愛與恨、生與死。李赫特敢於選擇一條充滿荊棘的道路,在演奏中始終處於一種危險的狀態,聽眾心裡常常不由得捏一把汗,生怕他失控,但這一切似乎又在他的掌控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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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赫特在1977年8月26日於薩爾茨堡音樂節的另一場獨奏會


音樂節上,李赫特以貝多芬的《F大調行板》作為開場,這位偉大的魔術師用美麗樸素的音色營造了一個異常溫馨的氛圍,悲喜成分拿捏得恰到好處,但與此同時又加入了一絲不安的情緒,似乎是為接下來的演奏做了一層鋪墊。當肖邦的作品響起時,聽眾彷彿回到了十九世紀的巴黎,親睹上流社會的奢華,同時也感受到了肖邦內心的孤獨——好友曾說過好的演奏家敢於直面肖邦的痛苦,從這個層面上來看,李赫特是頂尖的。《船歌》這首美麗的作品隱藏著許多內心的情緒,能否抓住這些私密的情緒考驗著演奏家的能力與感覺。李赫特的演奏更像是一次敘事獨白,巧妙地抓住了各處細微變化以及情緒,構建了一個立體的肖邦,真實的肖邦。


這樣一出苦心孤詣的戲劇落下帷幕之後,李赫特選擇了德彪西作為音樂會的結束。《貝加莫組曲》與《版畫》皆是李赫特的保留曲目,這兩部作品他都留下了不止一個現場錄音。在德彪西的音樂中,他展示了他對鋼琴令人拍案叫絕的控制能力,呈現了無限溫柔的一面。李赫特曾表示“最微弱的弱音,是最勾人魂的,不是極強,而是極弱”,而他也在演奏中告訴了人們這點。李赫特的《月光》難以想象還有比其更美的演奏;具有西班牙風味的《格拉納達之夜》顯得動感十足;託卡塔式的《雨中花園》則被他描述得極為生動。他的德彪西簡潔樸素,絲毫沒有花俏廉價的伎倆手段,這是真正偉大藝術家的共性,而李赫特當之無愧。


“人生有太多的煩擾,世事紛繁。我討厭我自己,就是這樣。”


謹以此文紀念偉大的鋼琴家斯維亞託斯拉夫·李赫特(1915.3.20-1997.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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