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禮丨酒店和作家的痴纏史

在傳記作家提拉·馬奇奧的作品《旺多姆的麗茲》裡,旺多姆廣場上的麗茲酒店被作為巴黎的代稱,斂去光芒,為每一個故事染上不經意奢華的底色。充滿傳奇色彩的酒店像根一樣將鋪展開的枝葉歸攏起來,將風雲人物聚集起來,再將他們在歲月中的掙扎、嘆息、狂喜,揉搓成一股難捨難分的細繩。

有時候我在想,為什麼人們常常懷念一些歷史酒店。誠然,從歷史的風裡雨裡走來的老酒店們,神秘與尊貴是它們與生俱來的特質,讓人忍不住朝聖——它們是所處時代的先行者,更是現代酒店行業的奠基者。

但這並不足以讓人心心念念。我們心折於歷史酒店,或許是因為在那裡,我們可以看到一個充滿了自由和放縱的英雄主義的文化時代,而這樣的時代從前未曾有,以後也不會再回來了。在那樣的時代裡,酒店與作家們糾纏在了一起,在後人看來,就形成了一種悖論——到底是因為歷史悠久才吸引了作家,還是作家的存在,催生了酒店的歷史。

走進窮作家與富作家的“家外之家”

如果我們一定要拉出一張酒店與作家的關聯名單,那這張名單會很長很長。

托馬斯·曼在麗都的Hotel Des Bains寫下他的《魂斷威尼斯》,諾爾·考沃德在上海和平飯店寫出了《私人生活》,奈保爾在克什米爾湖畔花了三個月的時間完成《騎士伴侶》,柯南·道爾在倫敦朗廷酒店“詩人角”尋找《福爾摩斯探案集》的靈感,毛姆在因病滯留在曼谷文華東方酒店的時候,寫下了《面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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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麗茲酒店的費茲傑拉德套房

牆上仍掛著這位作家的照片

只要你願意,你可以在各種書籍、影視的角落裡,找到更多關於作家與酒店的故事。某一種程度上,酒店就是作家們的“家外之家”。在這裡,埋頭寫作不問世事也可以,三五好友喝杯酒也可以,發呆找靈感更無人干涉——而酒店在這裡的身份,則是給那些作家們創造出像在家一樣的自由、庇護,又比在家有更多通往外界的“窗口”與“靈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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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南·道爾與倫敦朗廷酒店

麗茲酒店開業沒多久,就有一位作家每天都要光顧這裡,在包廂裡喝酒吃飯,晚上就回房間休息睡覺,他總是起的很晚,起來後就不停的在寫字檯前拼命的寫作。這位作家就是普魯斯特。在經常光顧麗茲酒店的十幾年間,寫完了他的《追憶似水年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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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魯斯特及其在巴黎麗茲的套房

普魯斯特出生在巴黎富裕的資產階級家庭,將閱讀的功用,稱為讀者的“精神療法”,而他的客房也被稱為“尋找失落時間”的圖書館

川端康成的《古都》則是在一家1818年創立在京都的傳統日式家族旅館——柊家旅館中完成的。他喜歡這家旅館,時常和妻子一路從東京趕來,幽居於此,讀書寫作。用川端康成的話來說:“這裡讓我感覺平靜,好似回家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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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端康成與柊家旅館

《古都》中所描繪的場景,便是京都,川端康成彼時,或許正是在柊家旅館裡,聽著屬於古老城市與古老酒店的雨聲,寫下這些文字:“京都,一個細雨的下午,我坐在窗畔,看著雨絲絲落下,時間彷彿靜止。就是在這裡,我清醒地意識到,寧靜這種感覺,只屬於古老的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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柊家旅館

1879年開業的曼谷文華東方酒店,是泰國第一家酒店,毛姆入住的時候,這家酒店的名字還叫“東方酒店”。百年的歷史,使酒店久負盛名,湄南河在酒店門前日夜不息,澆灌出了酒店特有的泰國風情。1919年秋天,毛姆開啟了一次東南亞長途旅行, 但是突如其來的瘧疾,讓他滯留在了曼谷,在文華東方酒店住了下來,休養的同時,寫就了他最受關注的一部小說《面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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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姆與曼谷文華東方酒店

並非所有作家都如普魯斯特、毛姆、川端康成這般不受金錢束縛,那些手頭拮据的“窮作家”們,又如何在酒店中書寫出傳奇?

《追憶似水年華》中寫道,任何一樣東西,你渴望擁有它,它就盛開。我想,這就像是麗茲酒店之於海明威,他從不吝嗇於將一切褒美之詞加諸於麗茲酒店。

他曾說:“每當我夢見死後在天堂的生活時,夢中的場景總是發生在麗茲酒店。”他同樣也說,“在巴黎,唯一不住麗茲的理由就是住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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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麗茲酒店

比起家境殷實的普魯斯特,剛到巴黎的海明威手頭十分拮据,儘管對麗茲酒店嚮往不已,也難以負擔起奢華酒店的消費。在《旺多姆的麗茲》裡提到,麗茲酒店酒吧裡酒保的下一代,回憶這位作家“其實來到酒店裡身上只帶著夠買兩杯酒的小錢,而且每個月只來一次”。

但這並不妨礙海明威對麗茲酒店的熱愛,甚至對麗茲酒店藏酒的渴望——酒店酒窖藏酒達3.8萬種,是全球酒品最全的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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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麗茲酒店酒吧,一眼就能看到海明威的照片

二次世界大戰結束,海明威終於名正言順的成為了麗茲酒店的貴賓,這就是非常有名的“海明威解放麗茲酒店事件”。1944年8月,巴黎從法西斯鐵蹄下解脫,海明威神氣十足地和部隊,坐著坦克車,穿過香榭麗舍大街,前去“解放”他當年的根據地——麗茲酒店,甚至在抵達麗茲酒店的時候,趾高氣揚趕走了一批英國士兵,如願住上了酒店最好的套房、與朋友一起慶祝巴黎的光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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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明威解放麗茲”

酒店之於作家,一粒有靈魂的繭

酒店在誕生之初,便帶著“服務”的使命,如何為顧客創造舒適感,是酒店待客的基本禮儀,而作家也是茫茫顧客中的其中一員。為什麼又會有那麼多作家更樂意去酒店呢?

梁文道在一篇文章中剖析了幾個原因。一方面,是清靜。不必打掃、不必洗衣,沒有多餘的擺設分心,甚至沒有書籍玩具讓你東摸西摸,就連任何和你產生親密聯繫的人都不見了,甚至有最適合寫作的環境。比如日本的“俵屋”,每間客房都不一樣,可每間客房無論白天還是夜晚的光都能映照出最愜意的亮度和陰影,甚至還有開孔精妙的小窗,截去了多餘的景,只剩下最合凝神沉思的草木花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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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麗茲酒店花瓶裡的花每天都更新,每月需要的鮮花需要三個花店專門供應

另一方面則是飲食。在酒店裡,不用擔心寫作到半夜沒有東西吃,甚至也不用自己動手,而在提供的飲食上,酒店既是本地人之異域,又是外地人之逆旅,可以讓不願下樓的作家們,也吃到正宗地方風味。

有人說,酒店是“流浪漢”的居所,不論是身體的流浪還是心靈的流浪,酒店之於作家們,就像一粒繭,不僅僅是肉體與靈魂的庇護,更奉上了抽絲剝繭的靈感。

普魯斯特在麗茲酒店寫《追憶似水年華》的時候,會到一個隱蔽的地方與一個酒店僕人見面,給他錢,讓他記下客人的姓名,以及他們吃飯穿衣談話的細節。當普魯斯特出現時,所有的人都會將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現出來,擔心的同時又希望自己能夠成為他筆下的某個人物。普魯斯特曾經和麗茲酒店的總經理是朋友,這位經理也差不多就是他小說中艾梅先生的人物原型。據說,普魯斯特還在酒店見到了他傾慕已久的蘇託公主,後來他將這段記憶寫進了著作,聖·盧小姐的原型就是蘇託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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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麗茲酒店普魯斯特客廳是一派圖書館的氛圍,還保留著普魯斯特的肖像

史蒂芬·金的恐怖小說《閃靈》也是在下榻一家酒店時偶爾獲得的靈感。1974年,作家史蒂芬·金與妻子塔比瑟來到位於美國科羅拉多州的斯坦利酒店過夜,因為臨近淡季,酒店正準備關門歇業,空蕩蕩的酒店裡,斯蒂芬一家是當晚唯一的房客,因為這種有些恐怖的氣氛,讓斯蒂芬晚上做了一個生動的噩夢——這一獨特經歷,也成為了《閃靈》的開頭。

更不必說,酒店本就沉澱的歷史氛圍,人來人往背後所隱藏的故事,文人之間的社交,共同誘惑著作家們前往。

作家之於酒店,一個遠道而來的故友

儘管作家也只是酒店的客人群體之一,但有時候對於酒店來說,這群頗為感性的人,更像是來自天涯海角的故友,他們會著迷於酒店的過往歷史,留心到酒店若有似無的薰香、燈光落下的留白、每一束花存在的意義……脾性相近的認同感,讓酒店與作家站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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倫敦麗茲酒店

作家們融入酒店後,成為了酒店的歷史,讓酒店變得無可複製。而酒店也會以自己的方式來默默紀念這些“故友”。或許是以作家命名的套房、也或許是每年精心策劃的紀念日,更多的,是用極致的妥帖,讓自己“配得起”這些特殊的住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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麗茲酒店酒吧被命名為“海明威酒吧”,充滿了“海明威元素”

1957年,海明威最後一次來到巴黎,此時的他,早已不是那個只能一週來麗茲酒店喝兩杯酒的窮作家。酒店對他這位老顧客予以高規格的接待,將他安排在“皇后套房”。更讓他意外的是,酒店的行李員給他送來了兩隻十幾年前存放在酒店儲藏室的箱子。箱子裡,存放著他1921年到1926年間旅居巴黎時的筆記。

就這樣,《流動的盛宴》誕生了。海明威在書的開頭這樣寫道:“假如你有幸年輕時在巴黎生活過,那麼你此後一生中不論去到哪裡她都與你同在,因為巴黎是一席流動的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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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明威與麗茲酒店

在耶路撒冷的一家酒店裡,在這家酒店入駐過的人,包括阿拉伯的勞倫斯,也包括約翰·勒卡雷……直到今天,都還有很多大作家,以及知名學者、記者來此駐足。

在這家酒店裡,有一個書店,不同於大多數酒店書店販賣禮品書、商業書或者畫冊,這家書店的裡書籍堪稱專業且文藝,從詩集到短篇小說到專業書籍,說是一家獨立書店都不為過。如果詢問書店裡的工作人員,他甚至可以一系列專業的見解與推薦。而做到如此極致的原因,也只有一個答案:我們只不過是想配得起酒店的住客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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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殖民地酒店”(The American Colony Hotel)的小書店

如果不是酒店的包容與尊重,又怎會讓作家產生歸屬感與信任感,如果不是作家對酒店人與事的認同,酒店又如何能造就出獨一無二的佳話。若酒店吸引不到那些挑剔的作家們,或許是要有一點危機感了——不要變成無靈感的“死地”,也不要只將酒店當做讓人“歇腳”的地方,這裡能演繹的故事,比想象更多。

這個“秘密基地”,永不過時

流行總是在變,就如現在的酒店行業,流行起了智能化與機器人,也流行在社交平臺上留下一張張吸引人前往的照片。

但在萬物都在變的時候,對於很多老酒店來說,也許能留下一些超越“流行”的傳統更為重要——不追求流行,才是老酒店的氛圍,也是他們作為“元老”們在人們心中留下印記的方式,更何況,那些與作家的故事,擁有著超越流行的力量。

我們可以將酒店當做是作家們的“秘密基地”,酒店的妥帖服務,從窗外看出去讓人心情平靜的街景、與歷史的共鳴、瓷盤上的一朵小花,都可能讓這個“秘密”在作家筆下被偷偷洩漏,留在鉛字墨痕裡,有了抵禦歲月侵蝕的力量,引得一批又一批酒店或作家的認同者前往朝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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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Savoy London

但也並非只有那些老酒店才能得到作家們的青睞。酒店在不斷翻新改變以迎合時代,時代也在推著作家們更新換代,新的作家,也在尋找他們新的“秘密基地”。

作家與酒店的糾纏從未停止,酒店永遠未曾忘記“服務”這一深植在行業基因中的文化,而這一文化,也正是促使酒店努力踮起腳,去包容包括作家在內的所以客戶,為他們遮風避雨,為他們提供一蔬一菜,為他們帶來靈光一閃……正是酒店那些星星點點的美好,才讓他們,靠近了住客,配上了住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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