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来生能与你一双人:班婕妤的怨歌行

愿来生能与你一双人:班婕妤的怨歌行

文 / 陆蓉


01


绥和二年的冬天,早早下起了雪,纷纷扬扬落在地上,原本庄严的延陵更显肃穆。


被雪覆盖的神道上,一个女子撑着把伞缓缓自远处走来。女子穿着极素的衣裳,身形瘦削,未施粉黛未戴钗环,长发简单束在身后。哀愁从她的眉目间溢出,周身的清冷气息让她好像是两旁的石人石马中的一个,又仿佛天生断情绝爱的雪之神女,伞面上绘着的梅花竟成了这偌大陵墓里唯一的鲜活。


可她不是神女,她是汉成帝刘骜的妃子,班婕妤。


她多希望自己是神女啊,若她是神女,就不会不受控制地爱上他;若她是神女,就不会在失望后写赋自伤;若她是神女,天上地下她都能找到他,不必像现在这样只能孤零零守着他的陵寝。


何日能相逢?她不知道。她在这里陪着他,奈何桥边的他会等她吗?她也不知道。


轻轻叹了一声,如果能有来生,她希望可以再遇见他,他不再是帝王,一生只有她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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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那年的班婕妤还没有入宫,她正在楼烦(今山西忻州宁武)做着无忧无虑的闺阁小姐。作为校尉家的千金,她每日里读书写字琴赋女红,待父亲哥哥得空时,便可随他们出去跑马游玩。武将家的女儿,自是要比一般人家的女儿多一份飒爽。


那时候的楼烦人都知道,班校尉家的女儿才貌双绝,会弹琴,会作赋,会跑马,才貌双全,是楼烦最亮眼的风景,最值得爱的才女。所以当册封旨意从长安送来的时候,没有人感到惊讶。楼烦最美好的姑娘,自然要配大汉朝最尊贵的男人。


除了班婕妤自己。


圣旨上召她去长安,封她为少使,可长安那样远,入了后宫便是妾,她不想舍弃自由去千里之外的四方宫墙里和别人分享丈夫。她想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就像爹爹和阿娘一样。


她问父亲,“爹爹,女儿能不能不去长安不去宫里?”


父亲慈爱的摸摸她的头,“爹爹也舍不得你去,可是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不得不去。”


她问母亲,“阿娘,帝王不会爱别人对吗,他有那么多嫔妃,可女儿只想要一个人。”


母亲泪水涟涟,握住她的手:“帝王之爱是虚妄,阿娘只求你平安顺遂,入宫后只爱自己就够了,守住自己的心,别轻易把心交出去。”


出发去长安的那天,爹娘跟着车队送出去很远。她坐在马车里回望,直到爹娘的身影越来越小,楼烦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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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初入未央宫,这里的一切都和楼烦不一样。楼烦处处都有欢声笑语,未央宫里却寂静无声,那么多宫人走动也没有一点杂乱。不自觉的,班婕妤学着宫人的样子,步伐也变轻了。


引她去参拜皇帝的婢女小声赞了一句:“少使聪慧。”她回之一笑,对于一个才名远播的女子来说,这着实不算什么难事。


第一次见到天子,班婕妤有些不情愿又有些畏惧,她低着头不敢抬起。帝王都是威严易怒的吧,她想。


意料之外的,男子年轻的声音带着戏谑响起:“朕听闻你在家时很是活泼,怎的见了朕就变了个人,朕有这么可怕么。”


“不是的,是妾……妾……”她慌忙抬头解释,可话还没说完就对上他一双清澈的眸子,御座上年轻的天子穿着玄色常服,正支着手臂看她。一个念头猝不及防在脑中浮现:如果这个人没有别的女人,她好像愿意和他一生一世。


她吓了一跳,赶紧摇摇头把这个荒谬的想法从脑海中赶出去。帝王不会爱别人,一厢情愿只有伤,她要保护好自己的心。


然后呢,然后想说的话都忘了说。


绮年玉貌的女子愣愣看着他,摇摇头又微微动了动嘴唇,却没能说出完整的话来。许是太紧张了吧,刘骜觉得这个刚到的姑娘真是可爱的紧,跟宫里那些行为板正无趣的女人都不一样,他笑道,“朕封你做婕妤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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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他很喜欢她,宠了她很久。虽然那时候宫里已经有了皇后,有了别的很多妃嫔,他去的最多的还是她那里。整个后宫的女人都很羡慕她,她们说她是刘骜最宠的女人。


是宠,不是爱。


他常去她那里不假,可他也去别的女人那里,爱是只有一心人,为什么他不爱她呢。想到这里,班婕妤自嘲的笑了笑,帝王没有真正的爱,有宠还不够么,这宫里的有多少女人甚至经年才能见到他一次。帝王不喜欢善妒的女人,所以她从不去问他关于爱的问题,她是个聪慧的女子,不会做这种自取其辱的事情。


她珍惜这样的“宠”,珍惜他的陪伴,她只想在这宫里平安到老,即使色衰爱弛后依然能在这里默默守望着他,所以她表现得越来越贤良越来越明理。


有时刘骜去找了别的女人再来找她,她也不生气,甚至主动请他多陪陪其他姐妹,雨露均沾。刘骜想,他的宠妃说出的话怎么越来越像前朝的大臣了。


有一次,刘骜让人造了一辆双座龙辇,作为送给班婕妤的礼物。他邀请她同乘,没想到她却说:“观古图画,圣贤之君皆有名臣在侧,三代末主乃有嬖女,今欲同辇,得无近似之乎?”其实她不是一点高兴也没有,但是她爱他,不愿意刘骜为了他留下昏庸的骂名。


可刘骜哽了一下,顿时无话可说,记忆里可爱灵动的女子怎么越来越刻板无趣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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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班婕妤和刘骜曾有过一个孩子,是个皇子,可惜出生不久后就夭折了。班婕妤伤心之余安慰刘骜,这些举动让刘骜觉得班婕妤太过端肃守礼,他倒情愿她时不时吃吃醋、闹一闹、发发脾气才好,怎么也比现在这样半点情趣也无好一些。


渐渐地,他对他的喜欢越来越少,来的次数也变少了。


不久,宫里有了赵飞燕赵合德,他的眼中全都是这两姐妹,好像再也容不下别人。飞燕合德时常欺辱别的妃嫔,尤其是她——这个前任宠妃,可是他根本不管,只当不知道。


班婕妤劝过刘骜几次,可惜不被理睬。也罢,既然已经被厌弃,何苦再受新人挤兑,何苦去看她们受宠的样子,班婕妤自请入长信宫侍奉太后。


原来这就是帝王的宠爱啊,如临水照月,如雾里看花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心好痛,她在长信宫写下《怨歌行》:


新裂齐纨素,皎洁如霜雪。

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

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

常恐秋节至,凉飚夺炎热。

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后来,她听说赵飞燕跳的掌中舞和得他欢心,听说他赞赵合德是温柔乡,听说许皇后因巫蛊咒赵氏姐妹被废后,听说飞燕封后合德为昭仪,听说他一天天昏聩下去。


听说……刘骜崩逝了,就死在赵合德的身上。


班婕妤泪水滚珠一般从眼眶坠落,他怎么走得这么早,怎么一点不知道爱惜自己呢。没有刘骜的宫廷已经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倒不如去延陵陪他。


绥和二年,班婕妤自请为汉成帝刘骜守陵。


班婕妤的余生都在延陵度过,这也算是相守到老的一种形式吧,生命最后那一刻,班婕妤看到远处天边飞过一双大雁,忽而,她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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