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日是愚人節,但從2003年開始,愚人節便多了一層憂鬱。
如果當年沒有離開,今年張國榮該64歲了。
時間倒推到那一天,香港中環廣場,文華東方酒店的24樓,張國榮給經紀人陳淑芬打了最後一通電話。
“你5分鐘後在酒店門口等我,在正門,然後我就會來了。”
之前,他還對陳淑芬說, “我想趁這個機會看清楚一下香港。”
陳淑芬急急忙忙趕到現場,五分鐘後,人已經不在了。先是撞在二樓簷棚,再摔到了馬路上。
很多人都不相信他的離去,新聞報道被當做愚人節的超級玩笑。而在香港,歌迷影迷們全都聚在酒店樓下,哭泣,悼念。
如今,“哥哥”去世17年,紀念依舊還在進行。
每逢忌日臨近,總有無數關於他的文章魚貫而出,爭先恐後。
與之呼應的,是每隔三五年就有他的經典老片重映。
在內地,2016年《緣份》重映,2018年《阿飛正傳》重映;到了今年,《白髮魔女傳》《夜半歌聲》的4K修復版,將被搬上香港的大銀幕。
不僅中國,韓國影迷也特別狂熱,重映華語電影的巔峰之作,《霸王別姬》。
華人世界,只有兩個明星能有如此待遇。
一個是李小龍,而另一個,便是被稱作“哥哥”的,
張國榮。01
1956年,張國榮在香港出生,家裡排行老十,大家都叫他“十仔”。
家裡人多,卻不是無錢養活。
張國榮的父親張活海,是洋服裝店的老闆和首席裁縫,手藝了得,許多好萊塢明星大腕都是他家的座上賓。
1969年,張國榮去英國留學。
多年流落異鄉,對他來說並不是太大的負擔,他只是做他喜歡的事。中學畢業,他考取了利茲大學紡織專業。
他喜歡服裝設計。
不過,喜歡並沒有持續多久,大學一年級,張父中風病倒,他返港探親。
直到父親去世,他沒有再回英國。
家長去世,家裡有多口人還要養活,進入社會拼搏是唯一的捷徑。
70年代,李小龍暴斃而亡,硬武打片也隨之落寞。但成龍、元彪、洪金寶等的“喜劇武打”“花式武打”接了班,成了觀眾眼裡新一代的娛樂。
張國榮個子不高,臉又秀氣,特別是笑起來的時候,眼角嘴角盡是溫柔。
別說武打,就是朝他身上掬兩拳頭,都覺得不合適。
1977年,張國榮還是順利出道了。那年,他21歲,參加麗的電視亞洲歌唱大賽得了亞軍。
《Day Dreaming》是他的第一張正式專輯,主打歌翻唱自David Cassidy的名作《Daydreamer》。
這首英文歌充滿了都市迷情的氣氛,張國榮的聲線剋制又獨具個性。
彷彿在唱那白日夢裡,女孩子是最時髦的打扮,男孩子全是dandyboy,在某個午後享受最閒適的日光浴。
40年後聽來,你要麼不相信這是張國榮的聲音,要麼沉迷其中,開始一下午的循環播放。
但都市感,並不是張國榮最看重的。
這不是他獨樹一幟的風格,而是一個時代的流行。
02
有句話這樣形容張國榮,一生追求完美,至死方休。
“完美主義”這種輕易概括他人性格的話,用在張國榮身上,是將他臉譜化和符號化了。
1984年,張國榮剛剛靠一首《Monica》初現星光之後,第一次出演電影《緣份》。
他演一個油麵小生,收入不多,和爸媽一起住,對愛情複雜性的理解總是不到位。
所以他整天就圍著莫妮卡(張曼玉)、安妮(梅豔芳)打轉,兩人一個清純,一個叛逆。
《緣份》在選角時並沒有看中張國榮,後來是編劇死纏爛打硬催著劇組選張國榮。
沒想到,八年鏖戰,一朝走運,“哥哥”正式紅了。
觀眾對他28歲依然粉粉嫩嫩,沒什麼心思和規劃的陽光形象愛得不得了。
1987年,他在《倩女幽魂》的前兩作裡,演了書生寧採臣。
這個書生文文弱弱,又是個固執的憨憨,人世裡最容易遭人嫌棄,可到了鬼世卻成了最美好的存在。
不像現在一遇到名著就改得面目全非,張國榮版的《倩女幽魂》,不僅在香港和內地掀起了鬼片潮流,更讓日韓地區見識了港星的魅力。
適合做明星的人,天生就有一張討人喜歡的臉,而張國榮最特別之處就是身體力行去突破外表給他的侷限。
他可以看起來很年輕,但內心又是成熟的,但這種成熟中,又帶著放飛自我的激盪和瀟灑。
從他選片的口味就看得出。
《倩女幽魂》之前,是《英雄本色》,影片是快餐式稀爛的港片風。
但狄龍的“不做大哥好多年”,周潤發用起火的錢點菸,和張國榮轉身說再見的場面,卻成了片中經典。
與影片捆綁銷售,讓角色成為明星人設,這種事在張國榮這裡,是不存在的。
1990年,警察、書生這種幸運星演煩了,他又投向王家衛的懷抱。
電影《阿飛正傳》裡,旭仔擺弄著小舞步,邋遢著小身板,彷彿這世間最頹廢的青年。
王家衛的電影從來是那一副頹萎、迷離的樣子。
像是遺世獨立的姑娘失去了世間摯愛,正在五光十色的紫色酒吧裡搖擺著身子落淚。
到了《春光乍洩》,平凡成了難以忍受的痛苦。
張國榮飾演的何寶榮,就是那種向死而生的人。
都市是他縱情玩樂的地方,那首《Happy Together》唱得越歡,他心裡越失落。
03
如果去看張國榮早期的電影,就會發現他似乎在不同的電影裡,嘗試同一個人的不同人生。
光影世界就是他作為張國榮這個真實存在的人的平行宇宙。
從《緣份》裡的陳保羅,到《春光乍洩》裡的何寶榮。
做有骨氣的青年人與世界對抗這件事,張國榮也越來越入戲。
到了《胭脂扣》,他又從油麵小生徹底“墮落”,成了靠鴉片和妓女女友扶持生活的青年廢物。
在電影中,張國榮一個人就是一整套浮世繪,詮釋著從上層到下層,到古到今,平凡人纏綿悱惻的青年人的人生。
那平凡人放到不平凡的歲月,會如何呢?
1993年,《霸王別姬》下了定論——
他什麼都熬得過去,唯一熬不過去的,就是讓他放下自己,去做別人。
張國榮從香港到北京,大半年了,除了有時候邀約劇組的人去喝咖啡,其餘時間都用來備戲。
程蝶衣是個特別自我的人,更是著了魔的人,他一生的夢就是活在戲夢裡,像犯鴉片癮一樣對待唱戲。
有戲可演時,他羞怯地像個剛出生的孩子,睡熟了,怎麼擺弄都好;
沒有戲演時,他連腳跟都站不穩,只好撕心裂肺地,拼盡全力去反抗,去墮落。
《霸王別姬》裡那場程蝶衣一邊犯鴉片癮,一邊大發脾氣砸東西的戲拍完後,張國榮哭得泣不成聲。
陳凱歌上去勸也沒勸回來,只說了這麼一句:
“還真是哀哀如喪考妣,人戲不分,不僅有程蝶衣,但張國榮也做到頭了。”
04
為戲“做到了頭”,會有什麼結果?拼盡全力,還是回到了起點。
韓國有一款“TO YOU”的巧克力品牌,長年銷量墊底,請眾多明星加盟拍廣告,也沒能提振銷量。
1988年,張國榮憑著兩部《英雄本色》順利拿下韓國觀眾,眾多韓國男女青年為他心潮澎湃。
“TO YOU”深吸一口氣,下了血本,請張國榮來拍新一季的巧克力廣告。
為了講述完整的故事,廣告是以小連續劇的方式分集播出,還有專屬的廣告曲《寂寞夜晚》。
張國榮專程為拍廣告而來,韓國娛樂界自然不能放過,他被MBC電視臺邀請參加綜藝節目《快樂星期六》。
這位只在電影裡出現的帥氣哥哥,突然空降自家娛樂界翹楚節目,觀眾反應可想而知。
張國榮還沒開口唱,臺下就是一片尖叫聲。
等他開口了,一會兒解開西裝釦子,一會兒捋一捋順滑的秀髮。那一舉一動都是萬人空巷,舉國陶醉的feel。
張國榮拍攝的廣告播出後,“TO YOU”每次都會收到數百個學生打電話問下一集什麼時候播。
為了不掃大家的興,公司還得在報紙上預告下期播報的時間。
媒體紛紛讚揚廣告是“誘惑女性的男性代言人張國榮的悽美羅曼史”。
“TO YOU”公司的消費目標群是女高中生,沒想到竟擴大到了整個女性消費層。
人人都喜歡張國榮,演了這麼多戲,百轉千回。
但人們最喜歡的,還是《緣份》裡儒雅喜劇小生的模樣。
張國榮怎麼辦?
電影改變不了的,他要用現實去改變。
1985年,他已經站在了香港樂壇的巔峰。
“十大勁歌金曲”季選,他個人上榜就有七首,電臺龍虎榜冠軍曲目,有五首是他的歌。
在紅館,他連開十場演唱會,一口氣打破了歌手首開演唱會的紀錄。
1986年,專輯《愛火》發行,從香港到內地,又火遍了亞洲。
張狂,就是他在樂壇的成績單。
然而,冠軍不是他說了就算的。
譚詠麟,這個出身樂隊,靠單飛打天下的歌手,也風頭正勁。
八十年代中期,兩人的歌迷水火不容,吵架、打架,鬧得頭破血流。
張國榮的車隔三差五就被歌迷刮花,家裡每過一段時間就有人寄冥紙,還有人詛咒他得艾滋病。
為了保護歌迷,他宣佈退出歌壇,迴歸是五年以後了。
05
迴歸不是回到以前。
1982年,張國榮與唐鶴德相遇,1989年,張國榮宣佈告別歌壇,正好唐鶴德也被調去加拿大工作,兩人在國外度過了一段神仙眷侶的生活。
彼時,他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又有天才又有機會,而且背後還有人鼎力支持。
復出後的“哥哥”,也更勇敢地突破自我。
1996年 ,他出演了一部大尺度的電影,《色情男女》。
《色情男女》上不了正道,來頭卻很大。
導演是爾冬升和羅志良,演員都是大紅明星,大牌中的大牌,除了張國榮,還有莫文蔚,劉青雲,舒淇,羅家英。
連跑龍套的角色,都是各種幕後大牌,谷德昭,敖志君,還有武術指導元彬。
片子不僅尺度很大,而且猛烈抨擊現實中香港娛樂界各種類型片的惡習。
在張國榮的“全方位體驗青年人生活”這個體系裡,《色情男女》最為超前。
跨越97演唱會,他在臺上,公開鄭重介紹唐鶴德,是他生命中的摯愛。
2000年熱情演唱會,張國榮更灑脫了。
他接了長髮,雌雄莫辨地站在舞臺上,透視裝、緊身衣,浴袍裝,裙子等各種超前設計。
彷彿是為了完成當年因父親去世未完成的服裝設計學業夢想,不管不顧地往前衝。
奼紫嫣紅,慵懶,挑逗,誓要完成終極自我的蛻變。
然而,演唱會是完美的,現實卻不是,灑脫、玩樂、眼球轟炸的大變裝被香港媒體說成是“貞子化身”“扮女人”。
漸漸的,鋪天蓋地諷刺的小報,電視劇上各種人妖、變態的影射,更讓張國榮悵然若失。
前女友毛舜筠見了張國榮最後一面,震驚不已。
“最後一次見到你時,你的病情已經十分嚴重,狂抽已經戒掉的香菸,手也不停在抖,甚至要用腳夾著另一隻手。”
病重時,他曾向酒店服務員要來紙巾,寫下“一生未做過壞事,為何會這樣”質問自己。
他們忘了,當年開口唱《Day Dreamer》的張國榮就是如此灑脫、不羈、嬉皮士作風的。
其實,“哥哥”想要的不多,只是別人能夠放下成見,看見真實的他。
所以他才會在2000年專輯《大熱》中的《我》中唱出:
I Am What I Am
我永遠都愛這樣的我
快樂的方式不止一種
最榮幸誰都是造物者的光榮
不用閃躲 為我喜歡的生活而活
不用粉墨 就站在光明的角落
我就是我 是顏色不一樣的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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