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您已經走了13年了，這13年來，我沒有一天不思念您。
您剛去世的那段時間我就像是著了魔，無論走到哪，我都在人群中尋找您。只要一見到與您身材差不多的中年婦女，我都會追上前去，看看她的臉，我以為那一定是您。因為我不相信您已經永遠離我而去了，您只是出門去看世界了，而現實和理智一次次的告訴我，您永遠也回不來了。
13年來我一直不敢動筆寫您，因為只要一觸及母親二字，我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而淚如泉湧。我怕我的文字不夠準確，不能完全將您的平凡和偉大還原，我還怕我的文字太輕，不能足以表達我對您的愛和痛徹心扉的懷念。
今天，我終於鼓起勇氣開啟對您的回憶……
1.
您身材不高，1.5米左右，相貌平平，小學三年級文化。當初進奶奶家門的時候，只有爸爸一人願意。因為奶奶、姑姑、老叔認為你配不上父親。父親身材高大，長相英俊，高中畢業，還是學校裡有名的六大狀元之一，與您結婚的時候，父親已經是生產隊的會計。
父親在家排行老二，俗話說“大的疼，老的嬌，挨打受氣在當腰”，加之農村人家在70年代條件都很差，婚後你們被奶奶分家的時候，只分得了幾副碗筷兒，一張小飯桌和一個破舊的自行車。你們沒有自己的房子，暫住在大姑家的西屋，我就出生在那個屋子裡。一年後，你和父親靠自己的雙手和親戚朋友的幫襯，蓋了房，才有了自己的“窩”。
後來生產隊解散了，父親去鄉里的水利所上班。那時妹妹剛出生，家裡有我和姐妹、園子和七畝莊稼地，所有的事情都落到了您一個人的肩上。
我還記得，您去地裡幹活，經常把我和妹妹放在隔壁石奶奶家。實在沒辦法的時候，就把我和妹妹放在筐裡，背到地裡去，您一邊幹活，一邊照看著我們。那時候奶奶在帶大姑家的弟弟，沒有精力再照顧我們了。
父親的工作是負責修建全鄉的橋，平時吃住在工地，一週能回家一趟。記憶中，您總是把家裡攢的幾個雞蛋留給父親吃。
幾年後，我和妹妹上小學了。每天放學後，我都飛快地把作業寫完，然後帶著妹妹做晚飯。當時我還小，剛比灶臺高一些，只會煮高粱米飯。您教我把土豆、茄子洗乾冷放進鍋裡一起煮。煮熟了之後，再把土豆和茄子用醬一拌就飯菜都齊了。
別人都誇我和妹妹長得好看、學習好，還這麼懂事，尤其是奶奶和姑姑，常說我們的優點完全像父親。被她們誇獎我像父親，我非常驕傲，因為在我心裡父親就是我的偶像，而母親是沒法跟父親相比的。
在我的記憶裡，家裡一年四季總有幹不完的活兒。從春天開始您幾乎整天在地裡忙，晚上吃了晚飯後又到園子裡忙活。洗衣服、做飯我和妹妹能幹些，但是洗被、做被、織毛衣、做棉衣這樣的活兒還得靠您一件件自己來。姥姥要照顧她的孫子、孫女，偶爾才能來我們家一趟。奶奶帶大了姑姑家的小弟，老叔又把剛滿月的女兒扔給奶奶（姑姑、老叔、老嬸都是您羨慕的上班族）。奶奶更是忙的焦頭爛額。每到冬天，您把咱們家裡的活幹完之後，就去奶奶和姑姑家幫忙。您說，奶奶年紀大了，還要帶小孩，一個人幹不動那麼多活兒，姑姑白天上班，自己也忙不過來。我當時跟您說，我感覺咱們好可憐，奶奶不疼，姥姥不愛的，到頭來還得您照顧他們。您說，她們都是你的親奶奶和親姥姥，哪能不疼不愛你呢，她們不是都有難處嘛。
您還有一個優點，就是做飯特別好吃。記得當時表弟表妹們都喜歡吃您做的飯，一到放假的時候他們都“長在”咱們家，拉都拉不走。因為您總是把菜裡僅有的幾塊炒雞蛋給他們吃，讓我和妹妹眼饞的看著。儘管那時不富裕，您也從來沒捨不得過。還有一個經常跟我一起玩的小女孩，她是孤兒，住在村上唯一的養老院裡。您常讓她在咱們家吃飽了，再把餑餑塞滿她的口袋。
我還記得，有一次我們幾個孩子去後院大伯家，把大伯家一盆帶糖精的玉米餑餑瞬間都搶光了，大伯母氣得把我們大罵了一頓。心疼地說，那是他們家一天的伙食。從那以後，我們再也沒去過大伯家，見到大伯母都躲著走。所以這些孩子們就更喜歡到我們家來了。
2.
後來，我和妹妹都上了初中，父親修完了鄉里所有橋，就回家跟您一起務農。本想著父親跟您分擔一些農活，您能輕鬆些。可是父親在外面指揮別人幹活習慣了，家裡的農活和瑣事他都做不來。父親暴躁的脾氣逐漸顯現了出來，您又是刀子嘴，豆腐心，父親總跟您拌嘴。
隨著我和妹妹升學，家裡的經濟壓力越來越大了。靠家裡的幾畝地勉強夠生活費，學費是沒有著落的。您和父親就在園裡子建起了蔬菜大棚，又多養了幾頭豬。白天種菜、賣菜、餵豬，晚上泡豆子、磨豆腐，清晨天沒亮就起來賣豆腐。一轉眼我中專畢業在瀋陽工作了，妹妹考上了大學。你們的頭髮都花白了，臉上也爬滿了皺紋，看起來比同齡人老了五、六歲。但是這麼多年，我很少聽您報怨生活的苦。
親戚家都蓋了新房子，就連奶奶家也蓋了三間大瓦房，只有我們家還是18年前蓋的老房子。爺爺、奶奶有意讓我們一家搬到他們那一塊過。他們老了，需要照應。您卻說，照顧爺爺奶奶可以，但不想圖他們的房子，不想搬過去一起住，父親也完全同意您的意見。於是，奶奶家的活兒，您幾乎全包了，還定期包餃子、蒸包子、烙餡餅，換著樣兒的做好吃的給他們送去。
兩年之後，奶奶腦出血過世了。那時，咱們家也如您所願，在親戚朋友的幫助下蓋了新房。爺爺雖有六個兒女，卻只想到咱們家來養老。您和父親二話沒說，把爺爺接了過來。
3.
很快，妹妹大學畢業了，也在瀋陽工作了，眼看著咱們家的日子越來越好，您卻查出了肝癌晚期。這無疑是晴天霹靂呀！當時我們沒敢告訴您真相，騙您說是良性血管瘤。父親、我和妹妹決定，無論花多少錢都要給您治病。可是醫生說，腫瘤已經轉移，神仙也無力迴天了。但我們還是不願放棄，給您做了兩期介入治療。三個月後到醫院檢查，醫生說腫瘤長得很快，介入治療毫無效果，您的生命進入倒計時。
我們幾乎絕望了，把您送回家養病。您後來沒再追問我們，您到底得了什麼病。只是勸我和妹妹回去上班，別耽誤工作。我和妹妹每週回家看您一次，見一次覺得您瘦一圈。後來，您站不起來了，只能躺在炕上。我還記得您勸我們回去上班，望著我和妹妹離去那依依不捨的目光。
我不知道當初我為什麼那麼傻，明知道您沒有多少日子了，還要顧著工作。是，當初在單位我們很得領導器重，工作特別忙。可是，陪在您身邊不是更重要嗎？那可是這輩子我們母女相處的最後時光了。您說過，我們姐倆兒是您一生最大的驕傲！現在想來，您那時對我們該有多眷戀啊。
2007年，國慶前的一週，我和妹妹回家看您，那時您已經不能進食了。看到您的樣子，我還是不敢在您面前哭，怕您傷心。您看我們回來了，開心的咧了一下嘴。把父親、我和妹妹叫到身邊，用僅有的力氣對我和妹妹說：“我走了之後，給你爸找個心眼好的。”然後您就閉上了眼睛，再也不說話了。那一刻，我和妹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哇哇大哭起來。
您苦了一輩子，累了一輩子，跟父親沒少嘔氣，到頭來，您最放心不下的還是您的丈夫，我的父親。
一週後，您走了，除了那句讓我們給父親找老伴的遺言，什麼都沒留下。
4.
記得我從結婚，您就開始催我要寶寶，可是我覺得工作太忙，一直拖著。到最後，您也沒見到外孫，這是我一生的遺憾。
一年後，我懷孕了。在我和妹妹的積極動員下，父親也找了伴兒。他們結婚當天，我的心裡五味雜陳，既為父親高興，也為您心酸。因為您再也不是父親唯一的女人了。哪個女人不想被丈夫永遠想著、念著、愛著呢？
村裡的人都說我和妹妹懂事、孝順。他們不知道，如果沒有您的遺言，我和妹妹怎能那麼坦然給父親找老伴呢？即使想，我們的心裡該有多糾結呢？是您把這一切都想在了前頭，消除了我和妹妹的心理障礙，也包括父親的。真的難以想象，您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胸懷呢？是因為您對丈夫，對女兒深深的愛嗎？
以前我年輕，沒思考過這樣的問題。現在我已年過四十，往事一莊莊、一件件歷歷在目。我越來越覺得，您的偉大就藏在平凡裡。我和妹妹也是遺傳了您的基因，善良、堅強，加之小時候受到了您的耳濡目染，我們才懂得如何經營好我們的事業和家庭。
如今，您已經有了一個外孫和一個外孫女，我把父親和繼母接過來跟我一起生活了，讓他們幫我帶帶孩子，享受天倫之樂。我和妹妹工作一直很努力，現在也算小有成就。我知道，只有我們過得好，才是對您最大的安慰！您放心吧，我們都沒讓您失望！
又快到清明節了，我們明天就回去看您。除了我們，還有姑姑、姑父、叔叔，他們總是比我去得早。雖然您離開已經13年了，但您從來沒走出過我們的心。
您的女兒
淚書於2020年4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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