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大師道格拉斯·亞當斯學語文,學寫作

#教育頭條#

選自英國科幻作家道格拉斯·亞當斯的《銀河系搭車客指南》,這是一本英式幽默的科幻小說。姚向輝譯。

第七章

毫無疑問,沃貢人的詩,是全宇宙第三糟糕的。第二糟糕的來自科瑞納星的阿茲歌特人。他們的偉大詩人“脹氣”格倫索斯在朗誦其作品《獻給一個仲夏早晨我在腋窩裡找到的一小坨綠色泥垢的頌歌》時,四名聽眾死於內出血,中銀河藝術剽竊委員會的主席咬掉了自己的一條腿,才得以倖免於難。據報道,公眾對這首作品的反應使得格倫索斯甚是“失望”,於是著手準備朗誦他名為“我最喜愛的洗浴時間汩汩聲”的十二卷史詩,這時候,他本人的一截腸子為了拯救生命和文明,在絕望中拼死一搏,徑直繞過他的脖子,勒死了他的大腦。

宇宙間第一糟糕的詩歌,則與其創造者——英格蘭埃塞克斯市綠橋鎮的葆拉·南希·米爾斯通·詹寧斯,一起隨著地球的毀滅而永遠消逝了。

普洛斯泰特尼克·沃貢·傑爾茨的笑容浮現得很慢。這倒不怎麼是為了製造效果,更多是因為他正在努力回憶肌肉運動的前後順序。他已經衝著這兩名囚犯發出了可怕的吼叫聲,得到的效果相當治癒心靈,此刻他感覺頗為舒心暢快,準備要展示一下何謂鐵石心腸。

囚犯坐在“詩歌欣賞椅”上,準確地說,是被捆在“詩歌欣賞椅”裡。沃貢人對他們的作品沒什麼幻想,這都要歸功於他們的作品極少有傳世機會。他們早先也曾在寫作方面付出過努力,這是那種受到脅迫的頑執症的一部分:沃貢人想被視為一個進化完善、文化燦爛的種族。但現在驅使他們接著寫下去的只是純粹的殘忍。

沃貢人開始朗誦——這是他本人作品中散發著惡臭的一小段:


噢,蟲子哼哼地抱搡……


詩是這樣開始的。陣陣痙攣擊垮了福特的身軀——這遠比他所做的思想準備更加糟糕。


……汝之小便於我

如潑播的嘮叨汙點,於病秧體的一隻蜜蜂。


“啊啊啊啊啊嘔嘔嘔呃呃呃呃呃!”福特·大老爺叫道,一邊拼命地把頭部往後彎扭,成團成塊的疼痛在腦袋裡橫衝直撞。他視線模糊,只能勉強看到亞瑟沒精打采地靠在旁邊的座椅裡,扭動著身體。他咬緊牙關。

“咕嚕噗我懇求您,”毫無同情心的沃貢人繼續念道,“我的腳字特靈飛機場。”

他的聲調一路拔升,變成了激情洋溢的可怕刺耳高音。


而有鐵箍地拽懸我,用起皺的小包腸嘟,

否則,我將在廢料疣子裡用我的模糊嘎吱世代撕碎汝,且看我敢不敢!


“噫噫噫噫吁吁吁吁嘻嘻嘻嘻嘔嘔嘔嘔呃呃呃呃呃呃……”福特·大老爺哀叫著,隨著最後一行詩經過電子增強後狠狠地轟擊著他的太陽穴,他爆發出最後一陣痙攣,然後癱軟下去。

亞瑟沒精打采地靠在那裡。

“現在,地球人……”沃貢人甕聲甕氣地說(他不知道福特·大老爺實際上來自參宿四附近地區的一顆小行星,不過就算知道他也不會在乎),“我給二位一個簡單的選擇!死在真空裡,或者……”他停頓片刻,製造情節劇般的效果,“告訴我,你們覺得我的詩有多好!”

他往後一靠,躺進巨大的蝙蝠形狀皮革座椅中,望著面前的兩個人。他沒有再次露出笑容。

福特正在大口喘息。他枯乾的舌頭在焦涸的嘴巴里舔了一圈,不禁呻吟起來。

亞瑟輕快地說:“實話實說,我挺喜歡的。”

福特轉過臉看著亞瑟,目瞪口呆。他壓根兒就沒想到過還有這條路可走。

沃貢人驚訝地挑起一側眉頭,這很有效,讓他的鼻子變得不那麼顯眼,因此並不是一件壞事。

“哦,很好……”他嗡嗡地說道,他的訝異程度也相當可觀。

“嗯,是的,”亞瑟說,“我覺得詩中的一些先驗意象具有格外特別的效果。”

福特繼續目不轉睛地瞪著他,慢慢地圍繞著這個全新的概念組織他的思路。他們難道真能這樣靠厚顏無恥逃出生天?

“不錯,接著說……”沃貢人請他繼續講下去。

“哦,還有,呃……韻律設計也非常值得玩味,”亞瑟繼續道,“這似乎對應上了……呃……呃……”他支吾起來。

福特插進來拯救他,大著膽子說:“……對應上了潛藏於隱喻之下的超現實主義,那隱喻是……是……”他也支吾起來,但亞瑟已經準備好了說辭。

“……人性……”

“沃貢性……”福特對他噝噝地說。

“啊,沃貢性——對不起——詩人那富有同情心的靈魂中的沃貢性,”亞瑟覺得他已經跑到了奔向終點的直道上——“以詩歌的結構為媒介,昇華了這個,超越了那個,與他者的基礎二分法達成了妥協……”——他正在攀登凱旋的高潮——“給聽眾留下深刻而清晰的洞見,窺入……窺入……”(接下來的話突然棄他而去)福特帶著最終一擊躍入局內:

“窺入這首詩所描述的情境之中!”他高喊道。他從嘴角悄聲說:“幹得好,亞瑟!幹得非常好!”

沃貢人仔細打量著他們。有幾秒鐘,他那時刻痛苦著的種族主義靈魂也有所觸動,但他想道,不行——太少了,太遲了。他的聲音猶如貓在抓撓起絨的尼龍織物。

“那麼,按照你們說的,我寫詩是因為我的外表雖然刻薄、無情、鐵石心腸,但在這底下,我只是渴望被愛而已。”

福特發出緊張的笑聲。“嗯,我是說,對的,”他說,“我們不都是這樣嗎?……”

沃貢人站了起來。“不,不對,你們徹底錯了,”他說,“我寫詩只是想完全袒露我刻薄、無情、鐵石心腸的外表而已。總而言之,我要把你們從船上丟出去。衛兵!把囚犯帶到三號氣閘,丟出飛船。”

“什麼?”福特叫道。

一個體型巨大的年輕沃貢衛兵踏上幾步,用滿是脂肪的巨大手臂將兩人從束縛中扯了出來。

“你不能把我們丟進太空!”福特嘶喊道,“我們正在努力寫書。”

“反抗是沒有用的!”沃貢衛兵對他們吼道。這是他加入沃貢衛兵軍團後學到的第一句話。

船長帶著事不關己的愉快心情望著他們,然後轉過身去。

亞瑟瘋狂地掃視四周。

“我還不想死!”他喊道,“我的腦袋還在疼!我不想帶著頭疼上天堂,我會一肚子壞心情,沒法享受樂趣的!”

衛兵緊緊夾住兩人的脖子,對船長的後背謙恭地鞠了個躬,拽著還在抗議的兩個人離開了艦橋。一扇鋼門砰然關閉,船長重又獨自一人。他靜靜地哼著小曲,陷入了沉思,手指輕盈地翻弄著記錄詩歌的筆記本。

“嗯,”他說,“對應上了潛藏於隱喻之下的超現實主義……”他想了一會兒這句話,然後滿臉獰笑地合上筆記本。

“死亡實在太便宜他們了。”他說。

漫長的鋼襯走廊裡,迴盪著兩個人形生物在沃貢人橡膠般的腋窩下徒然掙扎的響動。

“這太棒了!”亞瑟語無倫次地說,“這實在太了不起了,放開我,你這野蠻人!”

沃貢衛兵拖著他們前進。

“別擔心,”福特說,“我會想出什麼辦法的。”可他的聲音聽起來不怎麼有希望。

“反抗是沒有用的!”衛兵咆哮道。

“能不能別再說這種話了?”福特結結巴巴地說,“總是說這種話,一個人怎麼能保持積極的精神狀態呢?”

“上帝啊,”亞瑟抱怨道,“你居然說什麼積極的精神狀態,你住的星球又沒有在今天剛剛被毀。今天早晨醒來的時候,我還想著舒舒服服休息一天呢,讀讀書,給狗刷刷毛……這會兒才下午四點,我卻馬上要被扔出一艘外星飛船了。而這裡距離地球冒煙的廢墟足有六光年!”亞瑟說得唾沫星子四濺,沃貢人緊了緊他的手,亞瑟從喉嚨裡發出咕嚕嚕的聲音。

“好啦,”福特說,“別那麼慌!”

“少跟我說什麼慌不慌的!”亞瑟喝道,“這還只是文化休克而已。你給我等著,等我適應了環境,摸清方向,到時候我才會開始慌!”

“亞瑟,你歇斯底里了。閉嘴!”福特拼了老命在試圖思考,但被衛兵的又一聲叫嚷打斷了。

“反抗是沒有用的!”

“還有你,你也給我閉嘴!”福特怒喝道。

“反抗是沒有用的!”

“噢,您就歇歇吧。”福特說。他扭轉腦袋,直到能直視對方面容的位置。靈光一現。

“你難道真的很享受幹這種事嗎?”他忽然發問。

沃貢人定定地站在了那裡,難以盡述的愚鈍表情慢慢爬上他的面孔。

“享受?”他話音如雷,“這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說,”福特解釋道,“這樣的事情讓你過上了令你滿意的完滿生活嗎?跺著腳四處走,大喊大叫,把人推出宇宙飛船……”

沃貢人抬頭望著低矮的鋼襯天花板,雙眉皺得幾乎要絞成一團了,嘴巴鬆垮垮地張開。半晌,他說:“呃,上班時間不錯……”

“那是自然。”福特也表示同意。

亞瑟扭過腦袋去看福特。

“福特,你在幹什麼?”他用被鎮住了的聲音耳語道。

“沒啥,只是想讓他對我周圍的世界產生興趣,不錯吧?”他答道,“這麼說,上班時間很不錯,對嗎?”他接著和衛兵說話。

沃貢人低頭看著他,行動遲緩的念頭在腦海的幽暗深處緩緩攪動。

“是的,”他說,“但既然你提起來了,我必須承認大部分時間其實挺沒勁兒的。除了……”他又思考起來,思考需要他抬頭仰望天花板,“我相當喜歡吼來吼去的。”他吸入滿肺的空氣,咆哮道:“抵抗是……”

“啊,沒錯,”福特趕忙打斷了他,“你很擅長吼叫,這我看得出。但假如很大部分時間都很沒勁兒,”他說得很慢,讓這些詞句可以有時間慢慢爬向他們的目標,“那麼你為啥非得要幹呢?有什麼理由嗎?吸引姑娘?皮革制服?男子氣概?還是說,你只是覺得,能將就幹這些不需要腦子的單調事情代表了一種趣味非凡的挑戰呢?”

亞瑟迷迷糊糊地朝後看看,朝前看看,在兩人間切換視線。

“呃……”衛兵答道,“呃……呃……我也不曉得。我想我只不過是在……混日子罷了。我姨媽說飛船衛兵對年輕沃貢人而言是一份相當有前途的職業——你知道的,有制服穿,有致暈射線槍的槍套掛在屁股後頭,做些不需要腦子的單調事情……”

“亞瑟,聽見了沒有?”福特的語氣彷彿即將在爭辯中作總結陳詞,“你還覺得你面臨著人生難題呢。”

亞瑟的確認為他面臨著人生難題。除了他的家鄉行星那檔子不愉快事情之外,沃貢衛兵把他掐得就快要窒息了,更何況他非常不喜歡被活生生扔進太空這種結局。

“試著理解一下他面臨的問題吧,”福特堅持道,“這位可憐的小夥子,他的整個生活就是跺著腳走來走去,把人扔出宇宙飛船……”

“還有大喊大叫。”衛兵補充道。

“當然,還有大喊大叫,”福特友善地拍拍鉗住他脖子的肥厚手臂,態度不可謂不屈尊俯就,“他甚至都不清楚自己為啥要這麼做!”

亞瑟也覺得這的確非常令人悲哀。他用一個虛弱的手勢表達了心意,因為他窒息得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衛兵用低沉的隆隆嗓音說出了內心的困惑。

“呃,既然你這麼說了,那麼我覺得……”

“好小夥子!”福特鼓勵道。

“但是,”衛兵繼續呆滯地說,“另外的選擇又是什麼呢?”

“當然有,”福特興奮地緩緩說道,“就是停止做這些事!去告訴他們,”他繼續道,“你再也不會做這些事了。”他覺得自己還應該補充一句什麼,但這時衛兵似乎已經因為要思考這麼多的事情,腦子簡直不夠用了。

“嗯嗯嗯……”衛兵說,“嗯,聽上去對我來說好像不是太好。”

福特猛然意識到機會正在溜走。

“等一下,”他說,“這只是開始,你瞧,除此之外還有很多可以做的,你瞧……”

但是此刻衛兵已經恢復了神志,他重新抓緊了手裡的兩個人,按照原定的指示把他們押向氣閘。不過他顯然還是受到了相當大的震動。

“不,我想你們的結局還是一樣的,”他說,“我最好還是把你們倆都塞進氣閘,然後回去繼續我應該做的吼叫工作。”

福特·大老爺又回到了原點。

“那好吧……不過你應該再想想看!”他加快了語調,帶著一點沮喪。

“哼哼哼……”亞瑟含混不清地說了一串詞語。

“你應該堅持下去,”福特繼續道,“音樂、藝術,還有其他許多事情都是可以做的!噢,真的!”

“反抗是沒有用的!”衛兵又吼道,這次還補充了—句,“你瞧,如果我堅持下去,最終還能被提拔為高級吼叫官,而我們這兒通常並沒有不用吼叫、不用把人推出飛船的軍官職位空缺,所以我想我最好還是按照原定的指示去做。”

說話間他們已經來到了氣閘,這是一個飛船內壁上的巨大圓形金屬艙口。衛兵操縱開關,艙門平穩地滑開。

“不過我還是想要感謝你有趣的談話,”沃貢衛兵說,“現在,再見了。”說著他把福特和亞瑟從艙口扔進裡面的小房間。終於擺脫了窒息,亞瑟躺在地上直喘粗氣。福特則四處亂爬,無助地用肩膀撞擊正在重新關上的艙門。

“你聽著,”他衝衛兵喊道,“還有一個你完全不瞭解的世界……你覺得呢?”絕望中,他想起了自己唯一能隨時用上的一點文化修養——開始哼貝多芬《第五交響樂》第一小節。

“嘭——嘭——嘭——邦!難道這曲調沒激發你什麼感受嗎?”

“沒有,”衛兵說,“確實沒有。不過我會向我姨媽提到的。”

就算此後他還說了些什麼,也根本聽不見了,因為艙門已經緊緊地關上了。所有聲音都消失了,只聽見遠遠地傳來飛船引擎的嗡嗡聲。

福特喘著粗氣,開始四下打量這個房間。

他們現在身處一個打磨得很光亮的圓柱形小房間裡,直徑大概六英尺,長十英尺。

“沒想到是個大愚若智的傢伙。”他咕噥了一句,然後癱軟地靠在弧形牆壁上。

亞瑟仍然躺在被扔進來時身處的那塊弧形地板上,連頭都沒抬一下,只是喘著粗氣。

“我們被困住了,是嗎?”

“是的,”福特說,“我們被困住了。”

“那好吧,你想到什麼法子了嗎?我記得你好像說過你會想到的。當然,也許你已經想到了些什麼,只不過我沒有注意而已。”

“哦,是的,我確實想到了一個主意。”福特喘息著說。

亞瑟頓時滿臉期待地抬起頭。

“但不幸的是,”福特繼續道,“這個主意和密閉艙門另一側的那個傢伙有關。”說著他踢了艙門一腳。

“但那確實是個好主意,是嗎?”

“哦,當然,相當巧妙。”

“是什麼呢?”

“嗯,我還沒有把細節想清楚。我們剩下的時間不多了吧,是嗎?”

“那麼……嗯,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呢?”亞瑟問。

“哦,嗯,好吧,我們面前的艙門很快會自動打開,我們會被彈射進深邃的外太空,然後漸漸窒息。如果事先深深吸入一口氣,那麼你最多可以堅持三十秒鐘,當然……”福特說。他把雙手背在背後,皺起眉頭,開始哼一首古老的參宿四戰鬥頌歌。在亞瑟看來,他突然間變得很陌生。

“看來事情是這樣的,”亞瑟說,“我們快死了。”

“是的,”福特說,“除非……不!等等!”他突然穿過房間朝著亞瑟背後的某個東西衝過去,“這是什麼的開關?”他叫道。

“什麼?在哪兒?”亞瑟也跟著叫起來,迅速轉過身。

“沒什麼,我只是開個玩笑而已,”福特說,“無論如何我們都得死。”

他又癱軟地靠在牆上,從剛才斷掉的地方接著哼起來。

“你知道嗎,”亞瑟說,“在這樣的時刻,當我被困在沃貢人的氣閘裡,和一個從參宿四來的人在—起,即將被扔進外太空窒息而死時,我真希望自己年輕時聽我母親的話。”

“為什麼,她告訴了你些什麼?”

“我不知道,我不是沒有聽嘛。”

“哦。”福特繼續哼哼。

“真是太可怕了,”亞瑟自言自語地說,“尼爾森的專欄沒有了,麥當勞沒有了,剩下的只有我,以及這個詞條——‘基本上無害’。再過幾秒鐘,唯一剩下的就只有‘基本上無害’了。而僅僅就在昨天,這顆星球看上去還一切正常。”

這時,傳來了一陣機械的聲音。

隨著氣流湧動漸漸由微弱的嘶嘶聲變為震耳欲聾的轟鳴,外壁艙門打開了,顯出一片空虛的黑暗,點綴著一些遙遠的微小亮點。福特和亞瑟就像從玩具槍裡射出的軟木塞一樣被拋入了茫茫太空。

如何運用反諷

英國科幻小說家道格拉斯·亞當斯在科幻小說《銀河系搭車客指南》裡把日常生活中體會到的官僚體系、不可思議的人物思想、對文學作品的可笑評價等,以反諷的方式熔鑄到一起,從而形成了一種有趣的文風,並具有令人印象深刻的魅力。

這部科幻小說雖然在浩瀚的銀河系展開敘事,但基本上還是把地球上覆雜的人與事擴展到大空間中,在這種超大的宇宙中我們會隨著作者一起,發現人類的荒謬性。這種荒謬性看起來是存在於沃貢人身上,或者如上一節說到的是存在於天狼星文明,實際上卻是存在於人類身上。所以,本節選章裡,沃貢人的詩歌只能排得上全宇宙第三糟糕。第一糟糕的這位,是作者的朋友詹寧斯,他被善意地諷刺了一下。

小說裡說到,當銀河系計劃委員會打算修建一條星際高速公路時,他們準備“拆遷”地球,這份“官僚文件”據稱已在半人馬座阿爾法星某個跟地球相關的地下室儲存間裡躺了足足五十個地球年了。沃貢人船長在超級喇叭裡說,這個計劃作出之後,並不是獨裁的,而是一直“等待著地球人的申訴”——很顯然,地球人雖然已經進入了工業文明時代,但尚不具備星際航行能力,不僅不知道在幾萬光年外有這樣一份“拆遷”文件,而且即使知道了也不知道該怎麼申訴——銀河系那麼大,頭緒那麼複雜,到底找哪個部門去投訴?對於地球文明來說這是一個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更何況,真實的地球生活中,截至目前,還沒發現除地球之外的銀河系內有外星生命存在。

現在,地球人還無法進行星際旅行,也沒發現銀河系裡有其他高智能文明,甚至也做不到像《銀河系搭車客指南》的外星調查員福特那樣,通過一種很小的特殊儀器,向銀河系的其他星系發射聯繫信息。因此,在亞當斯看來,地球人實際上是被整個銀河系的各種高級文明隔絕的,相比之下,地球文明低級得根本就是微不足道,但這上面生存的人類卻自高自大,自以為是全宇宙唯一的智慧生命——地球在銀河系一個偏僻的區域,根本還沒有進入銀河系的主要文明體系之中,他們也絕對不會認為這個藍色的星球、這個世界會有什麼問題發生——直到有一天,專門搞星際高速公路拆遷活動的、外形醜陋的沃貢人駕駛著他們醜陋的拆遷艦隊駛臨地球太空,並令人絕望地宣佈,因為銀河系星系高速公路的修建計劃,地處星際高速公路拆遷範圍的地球,將會被沃貢人拆遷。

讀者可以把這當成是一個高級幽默,亞當斯是一個玩笑開起來就停不住的作家。他把對人類自身的反思,直接放大到整個銀河系來考察。用銀河系的大尺度來衡量地球,那些我們認為比天還大的事情,實際上微不足道得到了可憐的程度。

縮小到個人、每個人的身上,人的一生當中,多少會碰到一些古怪的事情啊。這位英國最幽默的科幻作家道格拉斯·亞當斯把故事的背景放在了浩渺的銀河系之中,這樣使得人類的各種荒謬性就一下子凸顯出來了。

小說的主人公、地球人亞瑟,在地球被沃貢人拆遷艦隊毀滅之前,得到一名來自銀河系深處——參宿四一個小小行星的星際旅行者福特的幫助,通過一種特殊的儀器,把自己傳輸到了沃貢人的飛船上,逃離了與地球一起被毀滅的厄運。

當沃貢人發現了這兩位免費搭車客後,醜陋不堪的船長強迫他們在那特製的“詩歌欣賞椅”上聽他朗誦全宇宙第三糟糕的詩歌。小說中,充滿了荒唐的對話和滑稽的笑料。

小說中第二個重要的反諷,通過亞瑟、福特和沃貢衛兵的對話展開。

這位身高體壯、力大無窮的沃貢衛兵的畢生理想是通過不懈的努力,當上沃貢艦隊的一名高級吼叫官。這個大塊頭沃貢衛兵最擅長的一句吼叫是:“反抗是沒有用的!”

小說裡的人物對話產生碰撞,主要是因為雙方的精神、理解力等相差巨大而造成的,同時,這種巨大的差距,也形成了一種小說的內在張力。一般來說,給人留下深刻記憶的精彩人物對話,都會在某種先設定好的緊張關係中展開。

這些對話都是在“敵對”狀態下,在人物與人物之間的緊張關係中展開的,因此他們的對話就產生了緊張感,甚至在作家有意識的推進下,產生了滑稽感。當福特和亞瑟被冷酷無情的沃貢船長傑爾茨下令扔出飛船處死時,福特竟然試圖跟那個五大三粗、傻乎乎的沃貢衛兵談論他的工作和處境。很可惜,這位沃貢衛兵只會吼叫“反抗是沒有用的”,他的最大理想是當一個“高級吼叫官”。這樣一來,福特苦口婆心的遊說就變得毫無意義了。令人感到滑稽的是,亞瑟和福特的看似卓有成效的努力,在沃貢衛兵那裡全部化為泡影。

所謂的反諷,是把一些我們習以為常的看起來很嚴肅、很不可侵犯的事物,通過另外一種方式表達出來,而形成對這種所謂莊嚴的質疑。比如沃貢艦隊司令一本正經地念他的“宇宙第三糟糕的詩歌”,比如沃貢衛兵最大的理想是當一名“高級吼叫官”。

反諷是小說中一種特殊的表現手段,同時也是一種質疑的態度。

當一個笨蛋在一本正經地表現自己的聰明時,就出現了反諷。

當一個天才在一本正經地表現自己的愚鈍時,也出現了反諷。

反諷是一種敢於自我反思、自我嘲笑的能力,通過這樣的反思,作家尋找到了社會中那些看似天經地義的事情之中充滿的漏洞。如同捷克傑作《好兵帥克》那樣,這位一本正經的“好兵”帥克所到之處,奧匈帝國那些清規戒律、裝模作樣,全都土崩瓦解。


思 考


小說中的沃貢艦隊司令為什麼沒有被亞瑟和福特的好話打動仍要把他們扔到外太空?沃貢衛兵為什麼沒被亞瑟和福特說服最後仍然服從命令而把他們扔到氣閘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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