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爾德——站在地獄仰望天堂

“No, we are all in the gutter, but some of us are looking at the stars.”

——Lady Windermere’s Fan by Oscar Wilde


王爾德——站在地獄仰望天堂


英國文學史是很難繞過王爾德這個名字的。正如廣大文藝青年朋友圈文案很難繞過那句:“我們皆身陷溝渠,卻總有人仰望星空。”

王爾德在《溫德米爾夫人的扇子》裡寫下的這句話,或許也正是他心境的寫照。


王爾德——站在地獄仰望天堂

身陷泥淖的王爾德 Wilde In Limbo


王爾德的牢獄之災和後半生的落魄,追根溯源,大半都要落在他小眾的性向和年輕時的放浪形骸上。小眾的性向,給了王爾德獨特的人生體驗和創作視角,他的筆下,寫出了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道連·格雷,外表是天使,靈魂卻獻給了魔鬼,極具特殊魅力。但在十九世紀的英國,同性戀被認為是背德和犯罪,王爾德也因其性向鋃鐺入獄。不僅如此,王爾德的作品中,字裡行間都透露出,王爾德本人在心靈上和精神上也深受其苦。

無論表現的怎樣瀟灑,王爾德對於自身的性向,始終有著一種懷疑和恐懼的心理。他一面認為愛情沒有性別的界限,就如同藝術沒有善惡的分別;而另一面,他內心深處又一直被自己的性向折磨,懷疑其是否正當,恐懼作為一個同性戀者,他是否會下地獄。

同性戀這個身份,對王爾德來說,就是他的泥淖他的溝渠,是他洗不去的汙點和穢跡。


王爾德——站在地獄仰望天堂

寫給大人的童話 Fairytales for adults

小時候讀王爾德童話,我會為快樂王子的善良,為夜鶯的勇敢而流淚;成年後再讀王爾德,卻更容易注意到王爾德對這個世界的嘲諷。王爾德童話裡的主角很多是動物甚至無生命的物體,然而他賦予了它們開口的能力,從它們的角度來看,原本正常的世界突然變得可笑和滑稽。王爾德的童話裡,有悲天憫人、自我犧牲、捨生忘死,卻也有被踐踏的真心、求而不得的無奈、捧高踩低的世態炎涼。

淺白童真的故事裡,藏著一個成年人敏感的心,也藏著王爾德內心深處反反覆覆對自己的垂問:我會下地獄嗎?


王爾德——站在地獄仰望天堂

夜鶯與玫瑰

近乎獻祭般的自我犧牲 Self-Sacrifice in Love

通讀王爾德童話,你會發現,自我犧牲或者說自我獻祭貫穿於其中。

快樂王子把身上的所有裝飾送給窮苦的人民,是自我犧牲;燕子放棄去埃及過冬的機會,幫助快樂王子完成心願,也是自我犧牲;小漢斯為了所謂的友情勉強自己不計代價得幫助朋友,是自我犧牲;夜鶯為了學生想要送給心上人的玫瑰,寧願將玫瑰花刺刺入胸膛流乾血液,無疑更是自我犧牲。而且這並不是一般的自我犧牲,都是以生命為代價,甚至可以稱得上是自我獻祭了。

然而,這些犧牲又換來了什麼呢?

快樂王子身上華美的裝飾全部散盡,變得晦暗無光,“他比一個要飯的乞丐強不了多少”,他的雕像被推倒融化了。而為窮苦的人們帶去錢財和快樂的燕子,在凍死之後,也不過是一隻死鳥,他的作用,或許就是引發一個禁止鳥類死在城市中的聲明。快樂王子破碎的鉛心和燕子的屍體,最後的歸宿都是垃圾堆。

小漢斯為了他“忠實的朋友”苦苦奔波,最終淹死在了一個風雨夜裡,可他的“朋友”,利用完他,再用美麗的言辭粉飾自私,小漢斯死了也不過在他的葬禮上留下幾滴鱷魚的眼淚。

夜鶯胸膛刺著玫瑰樹刺不停吟唱直至血液流盡,但她的死亡換來的玫瑰花,不過是學生隨意一瞥之下的好運氣,被美麗的少女丟入陰溝,碾碎成塵。

這些犧牲,用王爾德的“唯美主義”來解釋似乎太過蒼白,倒不如說是一種對愛情的獻祭,獻祭者似乎心甘情願,但真心被踐踏的結局,卻又透露著不甘。


王爾德——站在地獄仰望天堂

快樂王子

“他”與同性之愛 "He"and Gay Love

王爾德童話的主角,大部分都是用“他”作為代詞。快樂王子與燕子,巨人與小男孩,小漢斯與他的朋友,如果是喻人,那應該都是兩個男性。只有《夜鶯與玫瑰》中的夜鶯,代詞用了“她”,同時,這也是唯一一篇明寫了為愛情獻祭的故事。其他的,似乎是友情,但如果仔細閱讀那些細節,可能用用愛情來形容更合適。

快樂王子和燕子的感情是比較明顯的:

然而最後他也知道自己快要死去了。他剩下的力氣只夠再飛到王子的肩上一回。“再見了,親愛的王子!”他喃喃地說,“你願意讓我親吻你的手嗎?”

“我真高興你終於要飛往埃及去了,小燕子,”王子說,“你在這兒呆得太長了。不過你得親我的嘴唇,因為我愛你。”

如果說親吻手背還能歸類於社交禮節的範疇,親吻嘴唇無疑是愛情的表露。

《自私的巨人》裡也有類似的描寫:

樹兒立即怒放出朵朵鮮花,鳥兒們也飛回枝頭放聲歡唱,小男孩伸出雙臂摟著巨人的脖子,親吻巨人的臉。

十九世紀的英國,同性戀還是被犯法的行為,這樣想來,王爾德不以愛情命名這些感情,而是這樣隱晦地描寫,也就可以理解了。但儘管被壓抑,不被認可,王爾德仍然渴望這種感情。愛情,或者說同性之間的愛情,在他心裡有著至高無上的地位。

《夜鶯與玫瑰》裡,夜鶯說了這樣一段話:

“我所為之歌唱的正是他遭受的痛苦,我所為之快樂的東西,對他卻是痛苦。愛情真是一件奇妙無比的事情,它比綠寶石更珍貴,比貓眼石更稀奇。用珍珠和石榴都換不來,是市場上買不到的,是從商人那兒購不來的,更無法用黃金來稱出它的重量。”

夜鶯願意為之流盡最後一滴血的,並不是她對學生的愛,而是愛情本身。這唯一一篇看似異性戀的故事,卻是為了光明正大的歌頌愛情本身,為不論性別、種族、物種乃至生死的愛情本身。夜鶯為“愛情”捨生忘死,王爾德又何嘗唯愛情至上呢?

但學生理解不了夜鶯,他說,“但是她有情感嗎?我想她恐怕沒有。”

學生正是理解不了王爾德的芸芸眾生,在他們眼裡,同性之間沒有真正的愛情,正如夜鶯的歌聲沒有情感和犧牲。


王爾德——站在地獄仰望天堂

自私的巨人

天堂與地獄 Heaven or Hell

儘管王爾德相信愛情美得就像清晨的第一朵紅玫瑰,但

童話裡被踐踏的真心、零落成泥的結局無疑是他對同性之間愛情隱晦的悲觀預測。快樂王子與燕子親吻彼此後死去,是心意相通卻不被世俗所容的美麗悲劇;而小漢斯與磨坊主,一個為朋友奉獻至死,一個卻榨乾朋友利用價值後繼續自己的家庭生活,又是另一種更可悲的悲劇。淺白一點說,一個人出櫃,一個人深櫃甚至結婚生子偽裝成正常人,這樣價值觀不同的兩個人,只能以悲劇結局。

同性之愛無法善終,這是王爾德的心結。在社會大環境的影響下,他內心也會懷疑這是否正當,他是否有罪。

《自私的巨人》這一篇,透露了作者本人的許多心聲。最初,巨人自私的不讓別人進入他的花園,因而春天永不到來,而孩子們進入花園後百花盛開。我想,這是暗喻對他人敞開心胸,愛情的花園才會綻開。而滿園春色中仍有寒冬一角,站在孤零零的小男孩,在霜雪中不知所措。這正是不容於世的同性之愛。圍牆被砍倒是心靈的藩籬被撤去,可小男孩卻不見了。王爾德心裡或許仍在意著世人的看法,有著這種不同於大眾的性向隱藏起來的心思,所以小男孩不見了。

小男孩再次出現時,手掌心和腳上都有釘痕,有人說這暗示小男孩是受難的耶穌,但結合小男孩說的一句話,“這些都是愛的烙印啊”,我認為,這裡的釘痕所暗示的肉體懲罰,更有贖罪的意味,贖的正是王爾德對自己作為同性戀而產生的負罪感。他在內心深處,被主流社會影響,其實也認為同性戀是有罪的。所以巨人跪在了小男孩面前。

站在地獄的門口,王爾德的靈魂戰慄,誰不向往天堂呢?所以最後,小男孩說:“今天我要帶你去我的花園,那就是天堂。”《快樂王子》的最後,上帝也讓天使帶回了快樂王子的鉛心和燕子的屍體。死後靈魂能進入天堂,便是王爾德作為一個同性戀者,對於救贖和洗脫罪名的渴望。

我們皆身陷溝渠,但仍有人仰望星空。這不是意志堅定者的自白,而是揹負著不合理罪名的靈魂的哭泣和吶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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