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沒有撤離武漢的外國人們,還好嗎

1.9萬,這是2018年7月湖北省人社廳調研得出的湖北省常住外國人人數,其中81%聚集在武漢。他們時常出沒於楚河漢街、光谷步行街、花園道、武大周圍、沌口,靠著不流利的中文和學來的幾句武漢話,和這片土地上的人們打成一片。

疫情發生後,美國、日本、澳大利亞、德國、法國、英國、斯里蘭卡、泰國等國家陸續宣佈從武漢撤離本國公民,但是仍有許多外國人選擇留在武漢,和武漢一起度過短暫的"黑暗時刻"。

"我愛武漢,因為它是一個充滿活力的城市。而現在街上空無一人,沒有一點噪音,這讓我覺得很難過。"在武漢生活了近10年的Fred如是說。

那些留在武漢的外國人,還好嗎?


恐慌下的平和

Jake是在武漢的外國人中的一員,也是較為特殊的一個——他曾被評為"武漢最會吃喝玩樂的洋老闆",所創立的"小贊Wuhan"為身處武漢的外國人提供了吃喝玩樂的一系列信息,幫助他們建立起一個社交平臺。在武漢,80-90%的外國人都是小贊Wuhan的粉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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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12月31日,Jake就從一個朋友口中聽聞了新冠病毒的消息,和絕大多數人一樣,他並未意識到嚴重性,以為病毒只能直接通過病毒源或者食物感染。他相信新聞報道,在當時沒有人傳人的依據。

直到後來,醫院開始洩露這種病毒具有傳染性,並且國外也開始有確診病例,而武漢的確診人數依然維持穩定時,Jake才開始擔心這次疫情的嚴重。

在1月13號小贊Wuhan的頒獎典禮上,Jake開始出現低燒的症狀,一直持續3天左右才漸漸退燒。隨後,他又開始咳嗽,打噴嚏,流鼻涕和鼻竇感染,幾天之內,又陸續出現肌肉痠痛和胸肺疼痛的症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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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ke在小贊Wuhan的頒獎禮


他無法確定身體上的症狀是否來源於新冠病毒,同時更加擔心在現在人滿為患的醫院環境中,再次被交叉感染。在護理學碩士母親的建議下,他把自己隔離起來,嘗試服用藥物自我治療,慶幸的是,情況似乎在慢慢好轉。

在採訪過程中,Jake頻繁地用到"worry(擔心)"、"nervous(緊張)"、"afraid(害怕)"、"concerns(擔憂)"這樣的字眼,即使隔著屏幕,依然能感受到他的不安。

"我不確定自己的病情。但是我有一種強烈的感覺,我正是成百上千未經診斷的新冠病毒患者之一。"

1月29日,美國從武漢撤僑的包機從武漢天河機場起飛,到達阿拉斯加後又飛往南加州,降落在河濱縣空軍基地。

Jake因為沒有辦法證明身體健康狀況而不能獲得申請,沒有登上這架飛機,他卻在當天也前往了機場,為了運送被撤離的好友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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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ke送朋友去機場


當問到會不會擔心交叉感染時,Jake告訴我,99%的外國人沒有自己的車,而領事館的撤離疏散根本沒有為他們提供前往機場的交通工具。為此,只能他儘可能做了很多預防措施,然後送他們去機場。

前一天下午2點他剛剛從光谷接這對母女送到機場,凌晨2點30卻得知女孩的護照不在身上,因此被拒絕登機,他又不得不趕往機場將她們接回光谷,直到凌晨5點才到家。

採訪過程中,他仍然處於待命狀態,一旦飛行時間確定,還有幾位英國人需要他開車送往機場。

雖然還身處焦慮和恐慌之中,Jake已經在試著調整心態,找到更好的狀態。他開始第一次嘗試做中國菜,雖然這比西餐花費他更多時間,卻能讓他獲得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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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ke做的虎皮青椒


等疫情結束後,Jake想去見見自己的母親,也許會嘗試用新技能為她煮一些中國菜,然後告訴她自己有多愛她。


我是武漢人

法國人Fred就生活在疫情最嚴重的漢口,黎黃陂路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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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ed


今年是Fred在武漢生活的第十年。

他和妻子相識於一場party,天生浪漫而熱愛藝術的Fred與音樂作曲出身的武漢女孩Vicky一見鍾情,兩人相愛,共同創立了服裝品牌FuFu,在黎黃陂路步行街珞珈山街開了一家小店,提供咖啡甜點,售賣自己設計以及法國獨家代理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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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ed和妻子Vicky


那些沒有撤離武漢的外國人們,還好嗎

位於黎黃陂路的FuFu Store


大約在1月15號左右,Fred就窺見這場疫情的兇猛程度,他給店員們發放了口罩,並叮囑他們做好清潔和衛生措施。1月20日,因為疫情的進一步蔓延,Fred關閉了店鋪,暫時歇業。

2月1日上午,法國領事館組織了200多人從武漢撤離,他們通知了Fred,但Fred卻選擇留在武漢。

在武漢生活了近十年,Fred覺得自己就是一個武漢人。於是他決定留下來,與這艘帶他遠航發現新世界的船一起渡過難關。

每天,Fred還是會戴上口罩、手套和眼鏡,迅速跳上自行車來往於工作室與家之間,繼續完成設計作品,但在這期間,不會再和任何人接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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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中的Fred


疫情之後,Fred常常感受到孤獨。幾百萬人生活在同一座城市卻各自隔絕的現狀令他沮喪,他渴望與人見面,甚至渴望在武漢的街頭和大家一起跳舞。

幸運的是,妻子和一歲的兒子都在他身邊。在家裡的這些日子,他有更多時間和孩子一起玩,做一些法國菜,在下午享受一杯咖啡。

那些沒有撤離武漢的外國人們,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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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ed說,法國國內也開始恐慌,政府甚至開通了專線來幫助人們解答新冠病毒的相關問題,有些人會問一些很可笑的問題,比如:我吃了中國菜會被感染嗎?/我從中國收到包裹,可以安全打開嗎?

相反,身處武漢的他顯得更加冷靜:"中國政府為此做出了所有最好的決定,我有信心。"


病毒會被打敗

美國人Roger第一次來武漢還要追溯到1994年,他曾在百威的武漢啤酒廠工作,負責包括武漢啤酒廠在內的國際項目,每年都要到中國出差。

Roger在武漢認識了許多朋友,武漢讓他感覺很放鬆。2008年退休後,Roger移居武漢,並開始他的中國和亞洲環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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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ger


截止目前,美國共從武漢撤離201人,而據統計,在武漢的美國人約有1000人——仍然有幾百位美國人留在武漢。

1月19日Roger和妻子從美國度假回來後三天,武漢封城。Roger的妻子放心不下父母,不願意離開武漢,為了讓妻子安心,Roger選擇留在武漢,陪在她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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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城後,Roger拍下的武漢


Roger喜歡春節,自從和中國妻子結婚以來,每年除夕他們都會在妻子的父母家一起吃年夜飯,並在春節之後和妻子一起去國內或者亞洲其它地方旅行。

今年他們依舊在除夕拜訪了妻子的父母家,但春節後的越南行計劃卻不得不取消。除了出門買需要的食物和探望妻子的父母外,他們再沒有出門。Roger說,他很害怕與人接觸。

準備出門的Roger

待在家裡的日子,Roger每天看書,鍛鍊,看新聞和以前的電視節目,他有些緊張,但總體還保持樂觀。

"病毒一定會被打敗,等疫情過去,我想離開武漢轉一轉,也許去科羅拉多州遠足或者滑雪。"


故鄉武漢

69歲的島田孝治也留在武漢。

2010年他來到武漢,在華師文化街開了"頂屋咖喱",在學生之間頗有名氣。華師文化街拆遷後,頂屋咖喱又分別在街道口和東湖村開了新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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島田孝治


島田對於疫情的感知並不強烈,他不懂中文,也沒有上網,對於疫情的全部信息都來自頂屋的店長丹子。但丹子怕島田擔心,並沒有透露太多,只是告知他注意事項,讓他儘量不要出門。

疫情初期,島田接受了幾家媒體採訪,1月23號之後,由於對新冠病毒的複雜情況摸不清,為了不製造謠言造成恐慌,島田拒絕了後續日本媒體的採訪邀請。

對於島田來說,武漢是他的第二故鄉,這裡和他的出生地福岡很像,人們性格都很爽朗,氣候也類似,這讓他感覺回到了青年時代。除了必須回日本辦簽證的情況,每年島田都在丹子家過年,疫情爆發後,島田也並沒有回到日本的想法:"武漢也是我的故鄉,沒有必要回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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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福岡


在武漢的這些日子,島田過著和往常差不多的生活,他依然每天看書寫字,也會在院子裡和大家一起摘菜。每天都有好吃的家常菜,這讓他覺得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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島田的中文教材


疫情後頂屋咖喱暫時歇業,但因為平時衛生就做得很好,丹子也正在學習消毒,島田並不太擔心頂屋以後的狀況。對於武漢,對於突然的疫情,島田都顯得很樂觀。

"武漢的大家都很努力,我相信一定會好起來的。武漢加油。"

各國撤離進行中,仍有大批外國人留在武漢,Fred也告訴我,他在武漢的絕大多數朋友都決定留下。

這一刻,這些來自不同國家、有著不同面孔的外國人,正和900多萬武漢人一起,在這座城市的一扇扇緊閉的門裡等待著,等待疫情過後武漢重見天日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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