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們眼中的甘露之變

“禍福茫茫不可期,大都早退似先知。當君白首同歸日,是我青山獨往時。顧索素琴應不暇,憶牽黃犬定難追。麒麟作脯龍為醢(hǎi ),何似泥中曳尾龜。”

這是唐朝詩人白居易的詩,詩名叫《九年十一月二十一日感事而作,其日獨遊香山》。九年十一月二十一日是甘露之變的日子,這裡的香山指洛陽城南的香山,不是北京香山。

詩人們眼中的甘露之變

白居易

白居易生於代宗年間,與元稹同科,在憲宗朝初期做過左拾遺。當時他官職雖然不高,卻是天子近臣,心裡還是很激動的,寫了許多反應社會現象的詩,並多次上書提建議。憲宗採納了他的不少建議,但是很不喜歡他,因為白居易提建議的方式比較衝,憲宗覺得這個人不識大體。不過當時憲宗朝的名相李絳還在世,他對白居易倒是很賞識,對憲宗多有勸誡。可惜李絳不久就被亂兵所殺,白居易母親去世,很快就丁憂回家了。

白居易在丁憂期間出了一場文字獄。他母親是在賞花時失足墜井意外身亡,但他在守喪期間居然還寫了賞花詩,另外還寫了一首關於井的詩,結果被朝中對頭舉發,受到了貶斥。丁憂結束後,白居易被貶官為江州司馬,這個階段他寫了《琵琶行》,“座中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青衫溼。”

詩人們眼中的甘露之變

自從貶到江州之後,白居易的仕途與京城關聯很小了,後來雖然還去京城做過秘書監、刑部侍郎,但任職的時間都非常短暫,很快就因病被調到東都洛陽任太子賓客,其實就是閒居。

白居易早年做官時意氣風發,但自從貶謫江州之後,對國事已經不那麼關心了,主要就是做好自己手頭的工作,再不管閒事了。他快六十歲的時候才回到京師做了半年刑部侍郎,很快又被調到洛陽,心裡對朝廷頗有些怨言。大和九年甘露之變時,朝中舊相盡死,昔日的老同事們都被腰斬、斬首、族誅,此時白居易如夢方醒,原來自己貶官其實是僥倖逃過一劫,假如當初他仕途得意,留在京城做大官,恐怕這會兒也在東市被腰斬了吧。不過白居易在這時候雖然對功名看開了,對舊怨卻沒放下,詩中對那些被殺的大臣頗有譏諷。

白居易寫這首詩的時候,獨自去香山旅遊了一趟,沒想到回來不久就忽然得了風疾,半身癱瘓。白居易這一年六十三歲了,身體不好,境況也漸漸窘迫,心緒不佳。次年春三月,他又寫了一首詩:“五年三月今朝盡,客散筵空獨掩扉。病共樂天相伴往,春隨樊子一時歸。閒聽鶯語移時立,思逐楊花觸處飛。金帶縋腰衫委地,年年衰瘦不勝衣。”

詩人們眼中的甘露之變

這首詩裡提到的“樊子”是白居易的家姬。白居易一生風流,好女色,多姬妾,其中最知名的兩位情人就是樊素和小蠻,白居易詩中有“櫻桃樊素口,楊柳小蠻腰”一句,這是後世“櫻桃口”、“小蠻腰”的由來。

白居易得風疾之後,生活窘迫,他有一匹好馬,從前非常喜愛的,但此時想到今生在不得騎,就讓人將這馬賣掉了。樊素小蠻這時候都是三十出頭,在古代算比較大齡了,白居易擔心她們將來更無好歸宿,就早早將二人遣散,讓其自行嫁人。

他賣馬時,那馬反顧而鳴,不忍離去,樊素很傷心,對他說:“主人乘此駱五年,銜撅之下,不驚不逸。素事主十年,巾櫛之間,無違無失。今素貌雖陋,未至衰摧。駱力猶壯,又無。即駱之力,尚可以代主一步;素之歌,亦可送主一杯。一旦雙去,有去無回。故素將去,其辭也苦;駱將去,其鳴也哀。此人之情也,馬之情也,豈主君獨無情哉?”

詩人們眼中的甘露之變

白居易隨口作了一首《不能忘情吟》:“駱駱爾勿嘶,素素爾勿啼;駱反廄,素返閨。吾疾雖作,年雖頹,幸未及項籍之將死,何必一日之內棄騅兮而別虞姬!乃目素兮素兮!為我歌楊柳枝。我姑酌彼金,我與爾歸醉鄉去來。”又作《別柳枝》:“兩枝楊柳小樓中,嫋嫋多年伴醉翁。明日放歸歸去後,時間應不要春風。”

白居易雖然沒有在甘露之變中遇難,但晚景也很淒涼,他癱瘓之後又活了十年,七十多歲潦倒而死。

憲宗朝後期的名相裴度此時還在世,在東都洛陽做留守。

唐時的東都洛陽和明朝的南京有些類似,裡面都有不少官吏,但其實都是被排擠出去閒居的。裴度一生政績卓著,但晚年也很落魄,朝中事已經不是他可以管的了,不過甘露之變之後,裴度依然冒死上書,替長安官吏們申訴,有幾十家人因此得以保全。裴度在此事中雖然沒能發揮很大的作用,但也算竭盡全力。

詩人們眼中的甘露之變

甘露之變之後,文宗其實還沒有立刻死心,他覺得裴度是個人才,或許還有能力助他恢復權力,曾多次想讓他回到長安,或者出任節度使掌握兵權,但是裴度年事已高,力不從心,回顧自己一生經歷,頗有些人生如夢之感,每見詔書來都推辭了。公元839年,文宗再度下詔給他,希望他出任節度使,詔書到洛陽時,恰好裴度病逝,留下遺表草稿一封,裡面都是談及文宗立儲的建議,對個人家事無一字提及。文宗很感慨,下詔追封他為太傅,諡號文忠。

當初甘露之變消息傳來時,裴度正在涼風亭睡覺,他聞訊時宮變已經過了好幾天了,心知已經援手不及,當時寫了一首小詩:“飽食緩行新睡覺,一甌新茗侍兒煎。脫巾斜倚繩床坐,風送水聲來耳邊。”這首詩寫的很含蓄,似乎與宮變事毫不相干,其實感情也有些落寞。

詩人們眼中的甘露之變

還有一位比白居易、裴度更老的前輩詩人劉禹錫,這時候寫了一首《贈李司空妓》:“高髻雲鬟宮樣妝,春風一曲杜韋娘。司空見慣渾閒事,斷盡江南刺史腸。”(這首詩是唐代詩人孟棨(qǐ)在《本事詩》裡提到,說是劉禹錫所作,但其實有所爭議,不過且當是他寫的吧。)

劉禹錫是順宗朝的重臣,從憲宗上位開始就被貶官四川二十三年,晚年更是政治邊緣人物,但劉禹錫是個骨頭很硬的人,這首詩倒是符合他的風骨。

劉禹錫在憲宗執政末期其實已經被赦免了一次,他回到京城見到宰相武元衡等人,和他們理念不和,寫了一首《元和十年自朗州至京戲贈看花諸君子》:“紫陌紅塵拂面來,無人不道看花回。玄都觀裡桃千樹,盡是劉郎去後栽。”武元衡以此厭憎他,又將他貶官遠方。貞元二十一年,劉禹錫再度回京,此時武元衡遇刺身亡多年了,他又寫了一首《再遊玄都觀》:“百畝中庭半是苔,桃花淨盡菜花開。種桃道士歸何處?前度劉郎今又來。”

詩人們眼中的甘露之變

不過劉禹錫與甘露之變中的雙方都沒有什麼交情了,更沒有利益往來,他年紀也很老了,對這次宮變並不是很上心。他在李司空家宴會上看錶演,寫了這麼一首詩,其實是對李司空的一種諷刺。

李司空是誰呢?李司空叫李紳,他其實是應該對甘露之變表達一些態度的,然而他並沒有任何表示。

李紳是宦門之後,是李黨中人,長慶年間就是御史中丞、戶部侍郎,在京中與李德裕齊名,李黨被貶時,他也受了牽連,出京放了外任。但是甘露之變之後,令狐楚、李覃被文宗隨口指派為代理宰相,李黨又有得勢的跡象,李紳還是挺高興的,果然不久之後他回到京中做了宰相。

李紳,這個名字可能大家不太熟,但是李紳的詩在中國可謂家喻戶曉,婦孺皆知,中國人裡大概絕大多數都會揹他那首《憫農》詩:“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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