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三爺賈環輸錢耍賴,寶釵為何要罵丫頭鶯兒“沒規矩”?

正月好時光,好在一個“閒”字。《紅樓夢》第二十回,寫道正月裡,學生不用去上學,姑娘們也不用做針線活,大家都可以放開了玩上幾把。

梨香院中,寶釵、香菱、鶯兒三個人正在玩趕圍棋擲骰子的遊戲。三爺賈環來了,便要和她們一起玩。

曹公特別交代,寶釵對賈環,和對寶玉是一樣的,聽賈環說要玩,就讓他和她們坐在一起玩。

誰知賈環是個贏得起輸不起的傢伙。頭一盤贏了,他很高興;後來幾盤連著輸了,他就著急上火起來。

接下來的賈環是一副活脫脫的流氓賭徒樣子。他把骰子狠命地擲出去,瞪著眼睛把點數往大了亂叫,“六、七、八”,結果骰子偏偏轉出個“麼”來就不動了。這下賈環可急壞了,他伸長手抓起骰子,還要搶錢,嘴裡只管“說是個六點”。

明明是三爺賈環輸錢耍賴,寶釵為何要罵丫頭鶯兒“沒規矩”?

賈環搶錢


鶯兒生氣了,爭辯說:“分明是個麼!”

寶釵見賈環急了,便瞅鶯兒說道:“越大越沒規矩!難道爺們還賴你?還不放下錢來呢!”

賭博場上無大小,只有規矩,不然就玩不下去了。賈環這樣的“賭風”,明明沒有一點願賭服輸的爺們氣概,寶釵一定是都看在眼裡的,可她為何反而訓斥是自己的丫頭鶯兒不講規矩呢?

寶釵的道理是:爺們不會賴丫頭的錢。然而在這個場合裡,這卻等同於是睜眼說瞎話。先是賈環裝看不清,把“麼”說是“六”;後是寶釵裝看不見,把“黑”的說成是“白”的。

明明是三爺賈環輸錢耍賴,寶釵為何要罵丫頭鶯兒“沒規矩”?

寶釵護賈環


兩個“睜眼瞎”讓鶯兒委屈得不得了:“一個作爺的,還賴我們這幾個錢,連我也不在眼裡。前兒我和寶爺頑,他輸了那些,也沒著急;下剩的錢,還是幾個小丫頭子們一搶,他一笑就罷了。”

聽聽鶯兒的話,環三爺和寶二爺相差太遠了,一個是搶丫頭的錢,一個是讓丫頭搶自己的錢。僅憑這一點,在丫頭們眼裡,寶二爺就要把環三爺甩出幾條街。

鶯兒的話說的是事實,可是太傷人。寶釵連忙把她打斷了,不讓她再說下去。然而賈環已經聽進心裡去了,他也委屈起來:“我拿什麼比寶玉呢?你們怕他,都和他好,都欺負我不是太太養的。”一邊叫屈,一邊還哭上了。

只這一句,便可以看出賈環心胸狹窄,張口就是瞎話。在鶯兒眼裡,二爺是爺,三爺也是爺,對丫頭們應該大方些,才符合身份。賈環卻非要往正出和庶出上面扯。賈環果真有志氣,不該和同父異母的寶玉比,而該和同父同母的探春比,該好好想想探春怎麼可以得到多數人一致的喜歡和尊重,自己卻做不到。

明明是三爺賈環輸錢耍賴,寶釵為何要罵丫頭鶯兒“沒規矩”?

賈環和探春


另外,賈環認為丫頭們都和寶玉好,是因為怕寶玉,這不是天大的瞎話麼?寶玉是個人人不怕的,他一副菩薩心腸總是心甘情願伏低做小,生怕女孩子們受了委屈不開心。

即使賈環自己,也一點都不怕寶玉,只是害怕祖母,祖母又溺愛寶玉,才讓寶玉三分的。賈環對寶玉的性情心裡再清楚不過,嘴巴里說出來偏不是一個味道了。

不管怎樣,賈環哭了。寶釵忙勸他:“好兄弟,快別說這話,人家笑話你!”又罵鶯兒。

寶釵稱賈環為“好兄弟”,符合前文“寶釵素習看他亦如寶玉”的態度。她勸賈環有些話不能說,因為說出來了會遭人笑話,證明她知道賈環說得不妥,進一步證明了她這次就是揣著明白裝糊塗,有意數落沒有不是的鶯兒的不是,著意照顧賈環的臉面。

看紅樓要對比著看才有意思。要說鶯兒真正不講規矩,是在第八回。寶玉到寶釵屋裡探望生病的寶釵,引出了動靜頗大的“金玉良緣”。在這個過程中,寶釵三次讓鶯兒給寶玉倒茶,鶯兒都沒有倒來。不但沒把茶倒來,鶯兒還在寶釵和寶玉中間插了兩次話,一次引出了金鎖,一次引出了癩頭和尚。

明明是三爺賈環輸錢耍賴,寶釵為何要罵丫頭鶯兒“沒規矩”?

鶯兒和寶釵、寶玉


可以說,“金玉良緣”橫空出世,鶯兒給寶釵立了一大功。那次寶釵既沒有訓鶯兒,也沒有罵鶯兒。說不定,事後還獎賞了鶯兒。

兩相比較,我們可以看出寶釵的規矩是:維護主子的臉面,維護自己的利益。

那就有一個疑問:賈環的臉面和寶釵的利益有什麼關係?解答這個疑問,先要搞清楚寶釵的利益。待選失敗、進宮不成的寶釵,將目光鎖定在了寶玉身上,這才生出了“金玉良緣”一說。可是黛玉先來一步,且深得寶玉心,寶釵只能從外圍入手,得到賈府上上下下所有人的歡心,才有勝出的希望。

不得不說,這是高招妙棋。那個時代不興自由戀愛,興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寶釵一來就取得了成功:“品格端方,容貌豐美,人多謂黛玉所不及。”人心向背尤為重要,深明此理的寶釵不會放過任何一次拉攏人心的機會。

於是賈環的重要性就體現出來了。他的母親趙姨娘可是常常可以向賈政吹枕頭風的人。寶釵知道,姨媽王夫人肯定是站在自己這一邊的,可姨夫賈政是黛玉的親舅舅,不下功夫拉攏是不行的。

寶釵的確善於揣摩。這不,正安慰著賈環,寶玉走了過來,問是什麼情況。寶釵又揣摩開了:按照賈府的規矩,弟弟都怕哥哥。為了不讓寶玉教訓賈環,寶釵趕緊替賈環掩飾。


明明是三爺賈環輸錢耍賴,寶釵為何要罵丫頭鶯兒“沒規矩”?

寶釵

寶釵怎麼打的掩護,曹公沒有寫,卻寫了一大段寶玉的“呆話”。大意是說,什麼東西好就拿什麼東西,哪裡好玩就去哪裡玩,哭鼻子抹眼淚只是徒增煩惱,不划算。

看看寶玉毫不在意的超脫樣子,寶釵的精心掩飾全成了無用功。

寶玉向來是個“無心”的,這都罷了。可恨賈環回到家並沒有向趙姨娘講寶釵如何袒護他,只是告刁狀:“同寶姐姐頑的。鶯兒欺負我,賴我的錢。寶玉哥哥攆我來了。”

趙姨娘啐道:“誰叫你上高臺攀去了!下流沒臉的東西,那裡頑不得,誰叫你跑了去,討沒意思。”

寶釵可真是枉費了心思,私下裡少不得給丫頭鶯兒陪個小情,沒想到賈環還不領情,導致趙姨娘還說自己家是個高攀不上的“高臺”,是個玩不得的地方。

明明是三爺賈環輸錢耍賴,寶釵為何要罵丫頭鶯兒“沒規矩”?

趙姨娘


直到第六十七回,寶釵終於逮著一次機會把趙姨娘收為了“自己人”。哥哥薛蟠從江南帶來送給自己的禮物,寶釵該送的人都送了,其中就有賈環。趙姨娘喜得不要不要的,心裡想到:“怨不得別人都說那寶丫頭好,會做人,很大方。如今看起來,果然不差。”

不過要說,為利益做有情人,不是真的有情人。第六十三回,寶釵抽花籤,抽到的詩句是“任是無情也動人”。寶釵確有這樣的本事,能把無情事做成有情事。

但曹公向來勸我們要反著看紅樓,那麼這句詩也可反過來看,道是“任是動人也無情”。寶釵可以把事情做得很漂亮,人們也很容易被打動,可虛情是包裹不住的,真情是油然而生的。寶釵最終,還是輸在了這一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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