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音版】凌晨四點夜歸人 文



【語音版】凌晨四點夜歸人  文/明前茶

飛機晚點,導致我凌晨四點還在北京的夜3路公交車上。車到工人體育場站,呼啦啦上來一群身穿統一工作服的中年男子,頭戴灰色的簡易頭盔,手拿摺疊式代步車,車上頓時充滿了暖烘烘的疲憊氣息。我好奇地問坐在身邊的頭盔師傅:“您這是去哪兒?”

  這位憨厚的中年男子說:“看來您難得坐夜公交,我們都是一個公司的代駕,剛剛吃過消夜,準備下班。”

  或許是因為來回駕車送醉酒的客人回家,憋了一晚上無人聊天,他說起了他的故事。

  他是河北滄州人,今年37歲,父母與妻子在老家種地,還承包了一小片棗園。他結婚後生了兩個兒子,考慮到孩子們未來的教育是一筆大開銷,他決定離開妻兒,來北京尋找機會。嘗試了在飯店打工、在食品倉庫的冷庫扛大包以後,他終於找到符合農民自由心性的工作——當代駕。

  除了晝伏夜出,當代駕還有啥困難?

  最困難的事,是和醉酒的客人平和地交流,並眼疾手快地遞上塑料袋,以防對方把車吐髒。在做代駕之前,這位滄州漢子真覺得城裡人過得都挺光鮮的,夜夜笙歌到後半夜,停在車庫的還都是好車,啟動時動力磅礴,急轉彎時穩健流暢,他們還有啥不如意的?一做代駕,他就知道,每一個被迫醉酒的人背後,都有業績的逼迫、房貸的壓力、婚姻的芥蒂。不止一次,醉酒的男人絮絮叨叨說起自己一地雞毛的生活,說起無法替兒子擇校的愧疚,藉著酒意開始流淚。酒剝去了都市男人榴蓮式的堅硬外殼,讓他們脆弱綿軟的心像榴蓮果肉一樣攤晾著。比起向親友傾訴、向代駕師傅傾訴似乎更有安全感,因為,到達地下車庫的那一刻,他們就將各去前路,永不相見。

  滄州漢子做代駕,細心妥當。他生怕哪位醉酒的兄弟在地下車庫倒臥一晚凍病了,或者出個意外,他總是不由分說架著他,將他扶上樓去,交給他睡眼惺忪前來開門的家人。基本上,他從晚上九點半開始工作,直到後半夜三四點鐘,再乘坐夜公交回到住地。他的頭腦,好像《哈利·波特》裡的“活點地圖”一樣,記得北京所有夜公交的換乘點,可以實現無縫銜接。

  一個人在北京,兩個月才能見一次家人,從不感到寂寞嗎?

  滄州漢子說,有一回,收班晚,四點半鐘了才上夜公交。中途見四位六七十歲的老人家結伴上車,他們統一穿著運動鞋。原來,他們這是要去登山看日出,並取山泉水回家。一位北京大媽,向他展示兩個汲水用的大塑料桶,聽說他當代駕一晚上沒怎麼敢喝水了,趕緊從揹包裡拿出兩個洗乾淨的大桃子,硬要塞給他。

  那一天,滄州漢子傻傻地握著兩個桃子坐過了站,他說:我想我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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