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另一種婦女生活》:探索蘇童筆下的女性形象

如果我說蘇童老師,是當代文學作家中最優秀的一位,肯定有人要反駁,但如果我說,蘇童老師,是當代男性文學作家中,最會寫女性角色的一位,想必就無人反對。

小說《另一種婦女生活》:探索蘇童筆下的女性形象

我曾不止一次的看到過,讀者為蘇童老師的性別感到驚訝,一位男性居然可以把女性角色,塑造得如此細膩、生動,也有讀者評價蘇童老師的作品,永遠都在放大人性黑暗陰鬱的一面,筆下的女性幾乎都是庸俗、自私、甚至病態瘋狂,認定了他厭惡痛恨女性,我非常不認可這樣言論,畢竟人性的醜陋確實存在,很多讀者反感這一點,不也是因為蘇童老師刻畫的真實,同時,他筆下的女性形象也絕非如此。

小說《另一種婦女生活》,講述了香椿樹街上,一家醬園子裡五位女性發生的故事,她們的生活方式、性格舉止,完全不同,彼此之間相互抱團幫助又暗自嫉恨報復。故事結尾以兩位女性的被殺和自殺,畫上句號,小說中的女性角色形象,絲毫不具備傳統女性的美麗與溫柔,但我覺得,正是因為如此,才顯得她們更加真實。

為什麼我會這樣認為?

一:醬園的樓上與樓下,暗喻舊與新的兩種生活世界

1、 樓下的簡家姐妹

她們倆是醬園原本的主人,解放時財產被充公,醬園的大堂成了公營商店,專門賣油鹽醬醋醃製品,醬園的二樓成了姐妹倆的家,靠刺繡品維持生活,兩人相依為命,平日裡深居簡出很少跟人打交道。

姐姐簡少貞,是舊社會下培養長大的女人,從小接受父親封閉式的教育,幾乎沒有跟異性接觸過,對外界非常抗拒,父親過世後,她成了一家之主,為了照顧妹妹,她拒絕了所有前來說親的親友,在她看來,這些人都是不懷好意,覬覦家產拆散她們姐妹倆。

她對外面的人事物充滿憎恨厭惡,為了避免自己被外界汙染干擾,情願將自己封閉在昏暗幽靜的二樓,蹉跎了大半人生,成了一個禁慾陰暗的老女人。

在姐姐簡少貞的長期教導的下,妹妹簡少芬的自我意識被壓制,成了姐姐的附屬品,對外界充滿恐懼,不敢跟人接觸,可當她看到屋外的熱鬧婚車經過時,又剋制不住內心的嚮往。

她是個矛盾的女性,一邊依賴著姐姐的照顧陪伴,一邊壓抑著自己內心的渴望需求,曾經青春貌美的少女,在春來秋往的交替中,成了46歲的中年女人,每天日復一日的生活,

她害怕自己的人生就這樣結束,但又沒有反抗改變生活的勇氣,在膽怯與嚮往中相互掙扎,痛苦又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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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下的三位女店員

粟美仙、顧雅仙、杭素玉是醬店裡的營業員,跟樓上的簡家姐妹倆幽靜的生活,成了鮮明的反比。

三個女人一臺戲,拉幫結派,吵架算計,每天都要為了雞毛蒜皮的小事,吵來吵去,無休無止。

粟美仙是店裡的老員工,17歲就在醬店工作,總愛擺老資歷發牢騷,杭素玉總是與她針鋒相對,兩人的不和擺在了明面上,顧雅仙也討厭她,但她不會跟粟美仙發生正面爭執,而是在粟美仙與杭素玉爆發爭吵時,在兩人之間相互支持,多數情況她會袒護杭素玉,但偶爾也會幫助粟美仙,因為粟美仙雖然說話刻薄,但一雙巧手,擅長針線活,顧雅仙還需要託她幫忙縫補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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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的關係也是很矛盾,一方面相互厭惡反感,一方面又各有所求。

醬店賣的是油鹽醬醋,生活必需品,酸甜苦辣盡在其中,店裡的女營業員們,是世俗中最常見的中年婦女,無聊、八卦,可是中年婦女也都是從小姑娘走過來,年輕時不也是天真爛漫的少女,可隨著結婚生孩子有了家庭,經歷的磨難困阻越來越多,少女也被打磨成了粗俗的大媽,環境之下,大家都如此。

粟美仙、顧雅仙、杭素玉,她們三個人的名字都很美,有仙有雅還有於,從名字可以看出父母對她們的寄託,但她們卻完全相反,成了香椿樹街上的市井小民,庸俗不堪。

樓上的簡家姐妹倆,為了避免成為這樣粗鄙庸俗的女性,選擇不嫁人,也不跟外界接觸,醬園的二樓成了她們倆的孤島,姐姐簡少貞覺得外界是洪水猛獸,只有與世隔絕就能絕對安全。

她把自己當成了家產的一部分,是封建思想的捍衛者,不僅如此,她還要求妹妹也跟她一樣,從小就給她灌輸各種極端的思想,讓簡少芬恐懼害怕只能依附在她身邊,陪著她在醬園裡埋葬一生。

這裡用一種暗喻的方式,將女性分成了兩類:結婚和沒結婚。

結婚後的女性,生活在油鹽醬醋的世界裡,酸甜苦辣各種滋味,為了些瑣碎小事情,絞盡腦汁鬥得你死我活,滿口粗言穢語,毫無半點女性的溫柔美麗。

但是不結婚就會幸福嗎?

樓上的簡家姐妹,就是少數不結婚的人群,簡少貞極度抗拒男性,厭惡跟外面的人來往,終身未嫁的她,確實避免了家庭紛擾,為丈夫子女操心勞累。但她的生活也不幸福,每天喝著苦澀的中藥,像看犯人一樣盯著妹妹,生活無趣空洞。

她唯一的陪伴者,妹妹簡少芬突然覺醒,決定跟自己情投意合的男人結婚,離開她,這樣的行為,在她看來這就是背叛,雖然妹妹婚後多次跟丈夫去看望她,但她始終不願再見一面,在嫉妒、怨恨、孤寂中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她以為不結婚嫁人,就不會被外界干擾,就不會成為庸俗粗鄙的市井女人,就可以避免了酸甜苦辣的情感糾紛,然而,情感就是人的本能,無論如何壓制逃避,都無法將自己的情感割捨,遠離世俗人群,也未必能獲得幸福。

二:對於傳統女性形象的顛覆

簡家姐妹因為父親過世,家產被充公,失去了父母的庇護,孤兒姐妹少不了被人欺負,在這樣的環境下,簡少貞性格越來越病態,為了避免被生活中傷害,被外界的情感打擾,她選擇了封閉自我,整日住醬園的二樓足不出戶,這是她選擇的人生,旁人眼中的寂寞與孤獨,對於她而已是一種享受。

簡少貞享受這種生活,但對於簡少芬而言,卻是一種非常矛盾的感覺。

首先,姐姐簡少貞對她非常疼愛,近乎無微不至的照顧,她們倆一直到十幾歲還睡在一起,簡少芬從小就依賴姐姐,加上簡少貞的長期思想灌輸,讓她對異性充滿了恐懼害怕,到了適婚的年齡,也不敢結婚嫁人離開姐姐,但她跟簡少芬不同,對於外界她還是非常渴望向往,但沒有勇氣改變現狀,她們的家,是姐姐編織的牢籠,雖然安全但沒有一點菸火氣息,讓人壓抑窒息。

好管閒事的顧雅仙做了媒人,撮合簡少芬跟鰥夫章老師相識,章老師為人老實踏實,一來二去,兩人產生了感情,為了跟章老師結婚,簡少芬終於反抗了姐姐,從醬園二樓搬離出去,擺脫了被姐姐操控的人生。

再回到這個家,是為了給姐姐簡少貞辦理身後事,才過去半年,當初膽小謹慎的簡少芬,已經成了口出髒話的市井女人,連在一旁幫忙的顧雅仙都難以相信,人的變化可以這樣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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醬園樓下的三位女店員,初看都是同樣的庸俗、嘴碎、斤斤計較,但仔細觀察她們,其實各有各的特點。

粟美仙仗著自己是老員工,總愛擺架子聊閒話八卦,性格也很衝動,最容易跟人鬧紛爭,杭素玉性格潑辣激進,兩人關係水火不容。

為了報復杭素玉,粟美仙先是抓她偷錢,但沒有證據兩人大鬧一場,成了別人嘴裡的談資,事情不了了之,後來發現杭素玉跟店主任孫漢周有私情,找準時機終於抓姦成功,粟美仙終於大獲全勝,可是,勝利的喜悅並沒有持續太久。

因為偷情的事情東窗事發後,杭素玉和店主任孫漢周,就被杭素玉的丈夫砍死了,粟美仙為了自己的私慾,間接害死了三個人。

她們三人中,顧雅仙最精明有心計,每次的紛爭都跟她有關,煽風點火搬弄是非,然而她卻能置身事外,成了街坊鄰居眼中的老好人。

簡家姐妹壓抑情感,將自己禁錮在孤寂的世界中,成了一對相互怨恨的老姑娘,醬店裡的女店員,肆意發洩自己的情緒,粗俗、淺薄,是大眾眼中的長舌婦。

她們的形象都不美,不符合我們傳統觀念下的理想女性,可是那些溫柔、順從、賢惠懂事,要以丈夫孩子家庭為重,這樣的女性確實完美,但卻不真實,女性不僅僅是妻子母親,也是有血有肉的人,既然是人,就會有情感和慾望,任何人都無法壓抑自己內心的真實感受,可是,毫不剋制個人的情緒肆意發洩,也會走向極端。

三:女人之間的鬥爭從未停止

蘇童老師筆下的很多女性,都是舊社會下的女性,例如小說《妻妾成群》中的女人們,相互仇恨算計,是因為環境導致,女人只有得到男人的寵愛,才能體面有尊嚴的生活。可是,離開了男權社會環境的壓迫,女性之間的關係依然沒有和睦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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粟美仙愛嚼舌頭,把杭素玉跟店主任孫漢周勾搭的事情,明裡暗裡傳播出去,成了街上八卦閒聊的話題,事情傳到杭素玉的丈夫老宋耳朵裡,暴怒的老宋拿了把菜刀闖到醬園,跟孫漢周大鬧了一場,事後,孫漢周被調到煤店當店主任,醬園裡的三個女人關係更加敏感。

之後,因為賬目問題,顧雅仙和粟美仙成了同盟,一起排擠針對杭素玉,想辦法把她趕走,杭素玉明白她們的意圖,可就是不離開,情願每天在醬店裡被擠兌嘲諷,也不讓她們倆稱心如意。

然而,粟美仙就死咬著杭美玉不放,抓她偷錢失敗後,就盯著她跟孫漢周偷情,粟美仙跟杭素玉也沒什麼深仇大恨,不過是口舌上的爭鬥,結果卻鬧出人命,自己也要揹負害死人的罵名。

簡少貞對妹妹簡少芬的愛,近乎病態的佔有,她將自己的思想強加在簡少芬身上,容不得妹妹的一點反抗,把妹妹培養成她的聽話人偶,她瞧不起醬店裡的女人們,覺得她們粗俗不堪,都不是好東西。可當妹妹簡少芬決定離開她,結婚嫁人過普通人的生活時,她真實面目也暴露出來了,滿口髒話,將情緒發洩到別人身上,跟醬店裡的女人們沒什麼區別,最終,用死亡的方式來報復妹妹。

都說女人何苦為難女人,可對女人最狠毒刻薄的往往都是女人。

誰都不喜歡醜陋,可是人的心裡都會藏在陰暗醜陋的一面。小說《另一種婦女生活》的故事背景,放在醬園店裡,暗喻了小說的結局,醬園店裡是酸甜苦辣的醬料醃菜,小說的結局是悲喜相交的人間百態,人活在世,五穀雜糧,人情冷暖,一昧的壓抑抗拒,只會讓自己走入絕境,但沒有底線的自我放任,也會遭受反噬。

沒有了舊時代的壓迫,女性的個人意識開始覺醒,擁有了思考問題的能力,內心的情緒不用在壓抑,開始構建自己的世界,鬥爭、算計、報復,這是屬於她們的小戰場,小說中的女性角色,結局都不美好,一個都沒放過,可是造成這樣結局的始作俑者,還是她們自己。

性格決定命運,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而我們這些普通讀者,在為這些女性角色的結局唏噓同情之時,也要自我思考反省,畢竟,我們都生活在這恩怨糾紛的凡塵俗世裡,誰都不能免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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