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餘生無你,太多遺憾

不到夢醒時分,都不知身在夢裡:

那個場景太熟悉,老家的門是兩層,外面是鏤空的鐵門,裡面還有一道木門。家裡有人時鐵門關著,木門敞著,透氣。

熟悉的拍門聲,那種金屬與手掌撞擊的力度與頻率我聽了十幾年了,肯定是外婆回來了,她到90歲時吃晚飯前還能出去遛會兒的。我一個箭步衝到門口,隔著鐵門看到是外婆。就在開門的瞬間,夢裡的我也突然想起來外婆不是已經去世了嗎?那時那刻,奇怪的是我沒有一絲害怕,一種失而復得的疑惑、緊張、興奮堵到嗓子眼兒。

外婆和平時一樣自己走到餐桌前坐下,嘴裡嘟囔著說有點餓了,問什麼時候開飯。我身體僵直的走進廚房,我看到夢裡的老媽整個人和我一樣是僵住的,她手裡拿著的菜刀是抖的,她看著我我看著她,那一瞬間我們都明白外婆早就去世了,但現在外面坐著的卻還是外婆,老媽聲音哽咽的走到廚房門口定定的看著外婆說到“飯在悶著了馬上就好”,外婆始終是側臉,沒有回頭...

夢到這個時候就醒了,我知道,大腦真的盡力了,它給我構建的虛擬景象已經耗盡了所有的儲備,編不下去了它只能讓我醒過來,謝謝。夢醒了後很多細節會迅速遺忘,我醒來後在電腦上立刻把自己能回憶起的細節都記錄下來,此後的很多天,我都期待能把這個夢續下去,但外婆再沒入夢來,或許,她還是太疼我,知道我膽小,怕嚇著我,瞧我這沒出息的樣兒。

外婆,餘生無你,太多遺憾

7歲前對外婆的記憶,停留在雙港老家那個懸在廳堂中央的掛籃裡,裡面有熟透的無花果。外婆不會哄小孩,她只會把那些已經熟爛快腐敗的果子擇出來自己吃掉。

她線條太粗,所以很難留存在一個孩子的記憶中。

7歲那年,父母把外公外婆接過來一同生活。那年她已經70出頭,但精神矍鑠,尤其嗓門大。不知道是不是星座相沖,從小學到高中和她總不對付。現在想想無非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譬如我要看動畫片她要看新聞聯播、我上廁所她總在外面把燈暗滅(她老“狡辯”說不知道里面有人)、帶同學來家玩她張口就要問人家家的收入等敏感問題...她愛管家裡的水電,節儉的有點不給旁人臉面(譬如家裡買的水果她總要等到有腐爛跡象了才開始吃),她愛做活雷鋒:門口馬路上有個石子都逃不過她的法眼,經常拿個簸箕去掃門口的大馬路,老媽擔心她被車撞也擔心她出去不鎖門家裡進賊為此和她爭吵過無數次,但她從來沒有投降過,一個賊倔的老太太。

從老媽那我知道了外婆的前半生:出生在一個重男輕女的地主家庭,她是老大,同胞弟弟們都上了學,她不但不能上學還得和家裡長工一起放牛。或許是骨子裡透的不服輸的勁,她央求弟弟們放學後利用閒碎時間教她識字,最後愣是自己能看懂書信。她拒絕家裡的包辦婚姻遠走他鄉嫁給了我老實的外公。剛結婚時外公是中藥鋪子裡的學徒工,早上要給師傅一家倒馬桶(跳著裝滿屎尿的木桶倒到化糞池後再到河邊把馬桶洗涮乾淨,來回這一趟得10裡地),師傅一家的日常換洗衣服被褥也是份內的工作。這些擔子都是外婆一個人挑起來的:在她眼裡外公畢竟是一家之主,這種丟面子的活必須是她幹。總體來說她是一個家庭婦女,但她也曾有過短暫的“仕途”:當過一段時間街道婦女主任。之所以後來放棄仕途,還是因為心不夠狠:那個時候婦女主任得協助抄家,外婆沒幹幾天就向組織申請了辭職。但這百日維新都算不上的婦女主任生涯倒是成了外婆晚年經常向人炫耀的個人履歷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上大學後只有寒暑假回家,和她的關係似乎緩和了許多,或許就是距離產生美吧。讀研之後泡在醫院,寒暑假都難得回家,過年回家,她倒有些拘謹了,能感覺到她對我在天津求學的點點滴滴都很關心,但不似從前那般刨根問底了。就在我工作畢業的第一年,她不慎摔倒髖關節骨折,那時候已經90歲高齡。靜養數月後她能扶著椅子蹣跚挪步了。在天津的我只能從電話裡知曉外婆的狀況。逐漸的,父母告訴我外婆不太愛起來活動了,經常臥床。我當時想這怎麼可以?!臥床習慣了關節活動性就越差,以後豈不是徹底下不來床了,於是建議父母軟硬兼施逼著外婆起來活動。

在外婆去世後我把改編自張潔同名小說《世界上最疼我的那個人去了》這部電影又看了一遍,看到斯琴高娃演的女兒逼著劇中90多歲高齡的老母親做復健,最後母親猝死在跑步機上,斯琴高娃才幡然悔悟:原來這幾年母親是真的起不來走不動,不是偷懶,是她累死了母親。在外婆生命最後的一年,她幾乎就是臥床度過的,那個時候我們時不時慫恿她起來再活動活動,現在想想,和電影中那個女兒一樣自私。

外婆去世前一週,已經處於半昏迷狀態,我厚著臉皮請了2天假回老家。到家那天已經是晚上10點,舅舅一家剛走,家裡只有父母和處於嗜睡狀態的外婆。父親是一名急診科醫生,他把外婆的腳底給我看,足跟部已經潰爛,一點點把壞死的組織用鑷子夾出來…這個晚上,像極了小時候曾經無數個普普通通在家的夜晚,一家四口口,安安靜靜…

外婆走的那天是週三,下午給患者寫病歷時電話響了,是父親,那一刻我知道這個電話意味著什麼,因為之前和父親有過約定:不到最後時刻,他不會給我打電話…

外婆在我陽曆生日後2天走的,老媽推測說她是硬撐著不想糟踐我的生日,真是個倔強的老太太。

記得有個整蠱的綜藝節目,為了話題度節目組故意找了個矯揉造作的女明星。節目中有個活吃昆蟲的環節,這個女明星當然不從,僵持不下主持人問她“什麼條件你能吃掉這個蟲子?”,女明星想了想一字一句說道“如果能讓我去世的母親活過來,哪怕一分鐘,我全部吃掉一隻不剩”,全場鴉雀無聲。我相信,如果真有一個機會能讓外婆活過來哪怕一分鐘,我們全家也會吃下這盤蟲子,即使我媽是看到蟲子會暈過去的人。


外婆,餘生無你,太多遺憾


家,在我們眼中是個吃喝玩樂的地方,在外婆眼中,家是與我們共同生活的那段時光,兒孫在,她的家就在。這段時光永遠定格了,有多少缺憾都已補不進去了。


———謹以此文,紀念和我們共同生活二十餘載的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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