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烏鴉:百年前哈爾濱鼠疫的生死傳奇,災難下隱藏的一點光亮

1910年冬,並不尋常,一場鼠疫在東北大地蔓延,這場大瘟疫持續了6個多月,席捲半個中國,造成了6萬多人死亡。而僅有兩萬多人口的哈爾濱傅家甸,疫情最為慘烈,死亡人數高達五千餘人。


時隔100年,遲子建不止一次來到哈爾濱的道外區,也就是當年的傅家甸,試圖把自己還原為那個年代的一個人,在所見所觀之中,越發覺得傅家甸就像一艘古老的沉船,在驚雷中浮出水面。想通透了這些,遲子建就開始瘋狂的吞吃素材、查閱資料,《白雪烏鴉》就這樣應運而生。

白雪烏鴉:百年前哈爾濱鼠疫的生死傳奇,災難下隱藏的一點光亮

《白雪烏鴉》是茅盾文學獎,百花文學獎獲得者遲子建的傾心之作,遲子建用她沉靜而飽滿的敘述,帶我們走進那座災難籠罩下的哈爾濱,那些沉悶混沌的日子、迷惘詭異的氛圍、以及鼠疫下小人物的悲歡離合,用平淡真誠的文字還原出1910年那場不願回憶起的鼠疫災難。

2020年,也是不平凡的一年,新冠肺炎蔓延全球,乍暖還寒的日子裡卻還是擁有著一些沉重。在減少外出社交的日子裡,不妨捧起一本久經歷史沉澱的《白雪烏鴉》,以史為鑑,回到1910那段滄桑的過往,尋找災難背後的光……

小人物的“荒誕”人生

翻開《白雪烏鴉》,最重要的線索就是人。每個人物平凡又各具特色,沒有刻意製造的個人英雄主義,也不存在完美無缺或是救世主一般的誇張,在娓娓道來的文字裡,以簡潔平淡的語調,描繪出一群有血有肉,有喜有悲的人物形象,只有小小的濾鏡鋪落在這些平凡至極的人物身上,隱隱的放大這些人人性深處的貪婪與慾望。


白雪烏鴉:百年前哈爾濱鼠疫的生死傳奇,災難下隱藏的一點光亮


傅家甸是所有故事發生的核心場地,四組家庭複雜的人物關係,藕斷絲連,不斷推動著情節的發展。

核心人物王春申一家,在貌合神離的家庭背後,直接的原因就是妻子吳芬無法生育,而娶了小妾金蘭,中國人有句古話叫“不患寡而患不均”,一妻一妾,在這種普普通通的家庭當中,無疑是諸多爭端的一根導火索,點燃了吳芬和金蘭內心深處的怨恨與嫉妒,而恰恰是這些細微之處的描寫,在鼠疫的蔓延之中,兩位女性的死亡埋下了伏筆。

翟芳桂一家,翟役生是翟芳桂的哥哥,一個被逐出宮的太監,金蘭的相好,脾氣古怪。紀永和是翟芳桂的丈夫、糧棧老闆,他從青樓將翟芳桂贖回來,翟芳桂本以為是苦盡甘來,卻沒想到這個唯利是圖的商人對她並無感情,只把她視為發財的工具。而後紀永和試圖以貸款的方式,囤大豆發一筆國難財,沒想到死亡來的卻比金錢更快一些,而翟芳桂也終於開啟了真正的新生活。

傅百川一家,傅百川是傅家甸有名的商人,重情重義且正直,儘管妻子蘇秀蘭犯瘋癲病,他心中對於晴秀有著極大的好感,但從未做出不端之事,時刻銘記著家庭的責任。鼠疫發生時,號召當地中醫熬製中藥湯、免費發放,儘自己的人力物力財力幫助縫製口罩,體現一個商人的社會擔當和大義情懷。

周耀祖一家,弟弟周耀庭是自私自利、六親不認的人,父親賙濟是個犟脾氣的醋坊生意人,但也是性格的緣故,賺不到什麼錢。而周家的日子卻一直過得不錯,這就是源於賙濟妻子周於氏的夢中奇遇,“仙氣”降臨人身,做起了給人算命的營生。于晴秀是周耀祖的妻子,勤勞能幹、心地善良,她做的點心和傅家燒鍋齊名,傅百川也特別欣賞她的為人。喜歲是周耀祖和于晴秀的兒子,古靈精怪,有情有義,可命運像是與這個大家庭開了個玩笑,一場鼠疫奪去了周家三代人的性命。

《白雪烏鴉》人物關係錯綜複雜,大多數人物的行為也及其荒誕,而這份荒誕來源於封建殘餘思想的遺留、內心的負面情緒的放大以及男女之間慾望叢生。

死與生的真實與意象

死生無常,《白雪烏鴉》的奇妙就在於上一段文字鮮活生動的人,下一秒就突然成為了永別。無論是鼠疫還是意外,這種死亡的節奏不給人喘息的機會。

白雪烏鴉:百年前哈爾濱鼠疫的生死傳奇,災難下隱藏的一點光亮

鼠疫的開端開源於那個走南闖北的鷹鉤鼻大漢巴音,巴音死的突然,前不久還在為大豆價格討價還價,青筋暴起的人,沒有多少功夫,就慘死街頭。《白雪烏鴉》中有這樣一段描述:


“地上四仰八叉躺著個人,是常來三鋪坑客棧的巴音。他穿黑罩衣,鹿皮坎肩,簇新的棉褲,面色黑紫,口鼻有血跡,眼睛雖然半睜著,但眼珠一轉不轉,已死透了!”

傅家甸的人對於死者沒有多少敬畏,慾望的驅使下,他們瞄準了這個僵硬屍體上的坎肩、罩衣、棉褲,兜裡的錢也被劃分的不剩,但誰也沒有預料到,對生命的不敬帶來的報應是那麼快,隨之而來的,便是接二連三的死亡。

災難的蔓延總是讓人猝不及防,心裡戀著巴音的金蘭,在巴音死後的第四天便高燒不斷,沒過多久就跟著巴音去了。

鼠疫蔓延的飛速,死亡追逐著時間,王春申的兒子繼寶、金蘭,周家三代人周於氏、周耀祖、喜歲……

陸陸續續的走,伴著凜冽的風、冷酷的雪、徹骨的寒。

生還的人也是可憐至極,失去了妻妾和唯一骨肉的王春申,與丈夫兒子天人永隔的于晴秀,永別唯一溫暖與摯愛的翟役生。

《白雪烏鴉》沒有特意去刻畫沉重,但就在這死生之間,沉重感令人壓抑的喘不過氣來。

遲子健談到這本書的寫作,曾這樣說:“也許是《白雪烏鴉》的寫作太沉重了,心底因它而積鬱的愁雲,並沒有隨著最後一章“回春”的完結而徹底釋放,我笑得一發不可收,把自己都嚇著了。”

書中的翟芳桂苦盡甘來,前半生所受的折磨屈辱,隨著鼠疫的解除,煥發了生命的春色;于晴秀胎兒的降生,也寓意著新生和希望;王春申最後的眼淚,像是塵埃落定,也為鼠疫的結束畫上了句號。最後的“回春”章節裡,以倖存者的生活方式,訴說著鼠疫過後,這座小城的春意與希望。

白雪與烏鴉的意義所在

明明是講述鼠疫的一部小說,為什麼要起名叫做《白雪烏鴉》呢?我大概將它歸納為三層含義。

第一層含義:指代本身的意象

從三個維度來看“白雪”本身:

白雪烏鴉:百年前哈爾濱鼠疫的生死傳奇,災難下隱藏的一點光亮

1.地理位置

雪在北方較為常見,但是大面積的白雪卻只能在東北地區找的到,鼠疫事件百年前發生在哈爾濱,一個與雪有著不解之緣的城市。

2.時間順序

本書共22個章節,開篇第一句:“霜降在節氣中,無疑是唱悲角的”,到最後一個章節的一句:“昏睡了半年的冬天,到了清明的日子,終於打了個長長的呵欠,醒來了”,白雪的跨度達長達半年之久,暗喻了鼠疫的漫長與沉重。

3.雪的特性

提起雪,就會想到冬天的酷寒,而這個1910-1911這個冬天不僅僅是身體上的嚴寒,更是心靈的冰冷,平凡人所感受到的冷意躍然紙上。

而烏鴉在文中卻是一個與眾不同的意象,大致也有三類人對烏鴉有著不同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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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以糧棧老闆紀永和為代表的厭惡烏鴉者。他們認為烏鴉是不吉的徵兆,甚至“糧棧的生意稍微差了一些,他都會賴在烏鴉身上。”

2.以紀永和之妻翟芳桂為代表的持中立態度的人群。烏鴉只是一種尋常的鳥兒,“首先它們會穿衣服,黑顏色永遠是不過時的。其次,它們性情剛烈,不懼寒冷。到了冬天,那些色彩豔麗的鳥兒,都撲扇著翅膀南飛了,烏鴉卻仍在北方的雪野中挺立著。還有,它那粗啞的叫聲,帶著滿腔的幽怨,有人間的色彩,不像畫眉、黃鵬、燕子,雖然叫得好聽,但太像天上的聲音了,總覺得無限遙遠。”

3.以斜紋三道街開糖果店的陳雪卿為代表的喜歡烏鴉的人。“她是滿人,傳說烏鴉救過清太祖,烏鴉在滿人的心目中,就是報喜神和守護神。朝廷裡特設“索倫杆”,祭祀烏鴉。滿人看見烏鴉,分外喜歡,撒以五穀,從無傷害。”

而這些人對烏鴉的態度的差異,也預示著在這次鼠疫的災難中各自不同的命運。

第二層含義:指代死生的歸宿

白雪和烏鴉,一黑一白,一動一靜。

冬日的傅家甸本應是平靜安詳的,白雪鋪落在大地上,靜謐寂寥,潔淨無瑕,但在這白雪背景下,芸芸眾生的眼前,卻蒙上了一層如烏鴉羽毛般的黑色,不停地拍打著翅膀,寓意著突如其來地死亡。

“有天深夜,紀永和趁翟芳桂和賀威忙活孩子的事兒,豁出一盆玉米,將它下了毒,均勻地撒在兩棵榆樹下。第二天早晨,福芳桂一打開門,發現榆樹底下落著數不清的烏鴉,而這烏鴉沒有一隻能扇動翅膀,一動不動。”

“第二天早晨,烏鴉前腳走,馬得草後腳就來了。不過付他錢的是翟芳桂,紀永和病得起不來了。”

“喜歲正納悶著,只見車廂的那道閃光的縫隙,忽然伸出一雙大手,這雙手竟然放飛了一隻烏鴉!”

“而在給灶神的騎乘弄完乾草之後,喜歲和周耀祖這一躺下,再也沒有起來。”

第三層含義:黑暗中的光亮,指代希望

當我們不僅僅侷限於白雪和烏鴉本身,跳出原本的視角和意象,從更高的角度俯身望去,在110年前的那個黑暗的鼠疫時期,恐慌的湧潮下,有一束束光亮在閃爍,那就是人心深處的期盼與希望。

伍連德在書中就是一個“平凡”的“英雄”,危難之時臨危受命,也是因為他的出現的作為,這座城市的黑暗中才有了轉機。從封路,解剖屍體,觀察鼠疫桿菌,病源體是新型肺鼠疫,設隔離區,佩戴口罩,到最後焚屍阻斷一切露天傳染源,發病,疑似、死亡病例逐漸減少,直至死亡數字歸零,徹底解除疫情。

而他的這束光不是他一個人所照亮的,在他做出防疫工作的過程中,法國醫生邁尼斯、俄國鐵路醫院院長哈夫肯提出質疑和阻攔,而這二人最後因鼠疫斃死,各方才充分信任伍連德,外交部右丞給了伍連德東三省的防疫總指揮權,才在戰勝這場鼠疫的道路上看到了曙光。

伍連德的光是可以傳遞的,在有了一束光之後,就會吸引無數的光聚集起來。當鼠疫死亡人數在減少的過程中,就點亮了每個小人物心中的光,有了光,就有了生的信念,有了希望。

結語:

遲子建在後記中寫道:“我要撥開那累累的白骨,探尋深處哪怕磷火般的微光,將那縷死亡陰影籠罩下的生機,勾勒出來。”

正是勾勒出來的100多年前的這幅畫卷,才能讓我們感受到真實歷史下每個人物的境況。

每一個人都擁有著意想不到的強大,災難打不垮人心,而智慧的人類之所以在是歲月長河中能夠生存下來,就是因為我們擁有在戰爭或者災難中學習的能力,和不輕易認輸的力量。

白雪烏鴉:百年前哈爾濱鼠疫的生死傳奇,災難下隱藏的一點光亮


走過漫長白雪,作別街上的烏鴉,在夜的黑色幕布下,望向東方,地平線上出現一道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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