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屬院的溫暖記憶-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媽媽有了工作後就搬到了離家2公里外的糧管所職工大院,職工大院坐落在村委靠近馬路的位置,交通便利,地勢略高,當時大院是附近方圓幾里唯一一處吃商品糧的單位,規規整整的四合院樣式,紅磚院牆圍起來的一個隔絕於外的"神秘“基地,正南朝北一排十多間紅磚小平房,正西朝東方向一排十來間藍磚瓦房,北邊是一間面積超大的伙房和一間配房,院子中間有一口很深的軲轆井,整個大院的吃水都是從這口井裡取,東邊靠近院牆處有一塊很大的草坪,小時候學騎自行車這片大草坪幫了我大忙,旁邊還有一個很大塊的水泥操場和兩個開滿了荷花的蓮塘,一到夏季,整個院子都撲滿了一種清香。整個院落最為壯觀的建築就是一排排白色石灰外牆的糧倉了,每年夏季徵收的糧食都保管在內,高大威嚴的大門密封的嚴嚴實實,常年都貼著密封條,連只蟲子都爬不進,我們最喜歡的就是圍著這一排排高大的房子捉迷藏,一圈圈奔跑,或者偶處某個不易被發現了的角落看螞蟻或逃避寫作業....這麼類似一個魯迅先生筆下的百草園的地方,盛載了我兒時很多很多的快樂,給我留下了很多溫暖記憶....

家屬院的溫暖記憶-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糧管所倉庫圖(來自網絡)

90年初,媽媽剛上班的時候分到了一間10平方左右的紅磚小平房,當時能有一間這個的房子已很不易,單位有接近百十號職工,為了照顧已婚的家庭,單身的叔叔阿姨都只能2個人住在一間房子裡,有的甚至沒有住處,上下班都能趕趟往返來回。我依然能清晰的記得那個小平房的擺設,小平房南北兩個窗戶,往裡面靠近窗戶的位置擺放了一張床,一個書桌,靠牆位置擺放了一個衣櫃,中間騰出過道用簾子隔斷把房間一分為二,外面是一張三人沙發和小飯桌,靠近門口的位置是簡易廚房,家家戶戶都是這樣的格局。媽媽帶著我和弟弟在這個屋子裡生活了三年多,後來歷經97下崗,體制改革,單位重組等歷史原因,一家家的搬走了,我們又分到兩間房,三間房,最後直至整個大院只剩下我們一家,我讀大學的時候,我家接也搬走了,大院就剩下孤零零的老房子和荒草,廢棄在一隅,偶爾曾經的人路過,默默地跟時光絮叨著這裡的人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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職工大院的平房(來自網絡)

院子裡職工沒有準確的上班時間,只有夏秋兩季比較忙一點,要下鄉完成收購任務,如果媽媽不在家,任何一家鄰居都是我們臨時的家,吃住都不是問題。現在我依然能清晰的記得院子裡的偉叔家,軍叔家,芳姨家等,山叔家等等;每家都是一牆之隔,家裡做了什麼飯,來了什麼人,發生的任何芝麻穀子的小事基本都能詳知。那時候院子裡真的很熱鬧,一早起來都是鍋碗瓢盆的交響樂伴著孩子的朗朗讀書聲,忙碌充實的一天開始了,早飯後孩子揹著書包去上學,女人收拾完碗筷,男人把自行車推出來用毛巾擦的噌亮,有該準備上街趕集買菜的,又要外出辦事的,芳姨說她要去一趟縣裡,中午回不來,交代我媽多做一碗飯讓她家小孩在我家吃飯;軍叔說他要上街,問大家要不要捎帶東西回來?偉叔兩口子在門口高一聲低一聲的在爭論著什麼,山叔在門口一邊吹著口哨,一邊用溼毛巾拍打著衣服,頭上噴上摩絲,藉著窗戶的玻璃左看右看用手撥弄兩下,心情非常好的樣子,然後教我弟弟說:天上下雨地下流,小兩口打架不記仇,讓我弟弟大聲喊,偉叔兩口子羞的進屋去了,還嗔怒一句:“死山,你別把小孩子教壞了”,隔壁的胡奶奶笑眯眯的問他:小山,啥事這麼高興啊,山叔自顧自的又有點不好意思的說:嗯,今天要去鄉下相親呢,人家要看看...,說完,不等大家逗趣,他蹬上自行車就出去了。胡奶奶說:這小山啊,都相了多少回了,也不帶一個回來。胡奶奶是院子裡年齡最大的老人,待我們都像自己的子孫一樣親,我們都很尊敬她,她做了好吃的,誰經過門口都要喊著吃一口。一上午,時不時的鎖門聲,要外出打招呼聲音,你今天去哪啊,啥時候回來?....要好久才能安靜下來,幾位奶奶慢悠悠的從各自屋子裡走出來,懷裡都抱著一堆針線活,趁天好,要把孩子冬天的棉衣拆拆洗洗重新縫補,短的要接上一截,舊的棉花要補上新棉花,胡奶奶問我媽媽要不要把我和弟弟的拿出來她順手都做了,我媽媽嘴上說不用,還是把我和弟弟去年的棉衣翻了出來比劃著說我們長高了要長出二指的樣子,我不上學的時候喜歡坐在旁邊看他們幹活,一隻耳朵聽樹葉子沙沙聲和嘰嘰鳥叫聲,一隻耳朵聽他們講一些我似懂非懂的人和事。幾位爺爺喜歡下棋,小板凳和小桌子一鋪開就開始了象和軍的廝殺...幾局下來,太陽光移,不緊不慢的起身再換個位置,直到太陽在頭頂了,才戀戀不捨的收起小桌子板凳。中午,還未見人,先聞其聲,放學的孩子們你追我趕,大呼小叫的歸來,書包朝門口一扔,呼呼的舀起一瓢水就咕咚咕咚的喝起來,袖子一抿嘴巴,腳底像抹了油似的一窩蜂都跑到倉庫周圍玩耍去了,那兩個池塘,不知道住了多少青蛙,一個夏季每天都捉一盆子還捉不完;那片草坪,生命力不知道有多頑強,肆無忌憚的踩來踩去還能保持茂盛;院子裡楊樹上的鳥窩,爬上爬下掏了一窩又一窩;糧倉屋簷下的斑鳩,拿著彈弓瞄準回家就有一頓鮮美的湯。

家屬院的溫暖記憶-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97年夏天,爸爸媽媽和弟弟在大院子的荷塘前留影

夏季,院子的傍晚是一天最放鬆的時刻,由於家家屋子空間都有限,晚餐通常搬出小桌子或在臺階上吃,一是涼快,二是都可以聊天。當時生活水平都差不多,晚餐稀飯麵條居多,軍叔單身又有點懶,他經常煮一鍋雞蛋方便麵,當時方便麵是我們小孩子還不能滿足的零食,香味常常勾引著我們,不由得就湊到他飯桌前去了,他就只好東家吃一口西家來一碗,現在回想真是有趣。軍叔是糧倉管理員,腰間別著幾串長長的鑰匙,很神氣,他人長高大帥氣,又有著體面的職務,我媽就很關心他的婚姻大事,過濾著身邊的親戚朋友想介紹給他。這天傍晚,微風習習,漫天星星眨著眼,飯還沒吃完,水泥操場上已經被我們這些小孩鋪滿了涼蓆,草墊子和簡易竹床,胡奶奶在旁搖著蒲扇,招呼著我們不要打鬧,偉叔從井水裡撈上來一個冰了一天的大西瓜分給我們吃,女人們聊著男人和孩子,誰家男人勤快,誰家孩子成績好,男人們聊著國家大事和未來2000年的經濟形勢,聽說到了2000年,家家戶戶都奔小康實現共同富裕了....叮鈴鈴的自行車聲路過,山叔回來了,從包裡掏出一把糖扔給我們吃,大人們連忙關切的問他相親怎麼樣,他高興的說:過幾天就帶來,胡奶奶問吃飯了沒?我家還有飯菜,軍叔說哪還用吃飯呢,吃糖都甜飽了..我媽悄悄的透露給我軍叔說她有個堂妹在市裡工作還沒有成家,改天讓我軍叔見一面,軍有點擔憂的說:人家市裡的職工,肯來咱們這鄉鎮上嗎?我媽媽說,看緣分,見見就知道了,說辦就辦,週末家裡多了一個客人,媽媽那個長個乾淨漂亮的堂妹來了,我媽把她帶到我軍叔的屋子裡讓兩個人熟悉熟悉說說話,半晌都沒出來,我還要去敲門叫他們吃飯被我媽媽制止了,只顧撇嘴笑了......此後很長時間,山叔和軍叔的對象成了茶餘飯後的話題,每隔三五天,不是山叔的對象來一趟,就是保軍叔的對象來一趟,小孩子跟著後面喊著花嬸子,花嬸子...逗得大家哈哈笑。

歷經春夏秋冬,週而復始,院子裡的樹木發新芽,長新葉,荷塘裡的荷花燦爛盛開,到地上沙沙飄落的黃葉和一夜之間白茫茫的大雪,我們院子裡十幾口人家就日日這樣安穩和諧的生活著感覺也是很美好的事情,與世無爭,沒有慾望和攀比心。突然有一天,偉叔來我家告別,並把他屋子裡的鑰匙給我媽媽,說:嫂子,我的屋子你用吧,我辦理了停職留薪,去南方做生意...胡奶奶聽說後拉著偉叔的手很久不放捨不得讓他走,偉叔把他工作用的筆和本子都給了我,說等我小學畢業他就回來了。媽媽把他的屋子收拾出來做成了廚房,我喜歡看著牆上毛寧的海報並吟念《濤聲依舊》,偶爾會想到,偉叔在遙遠的南方還好麼?

轉眼到了97年,我讀小學四年級,也就是這一年,我們院子裡人的命運都發生了不同的改變。同樣晚飯後在操場上納涼,大人們更多討論的是去留和出路問題,我隱隱約約的知道了大概,也從電視上看到企事業單位體制改革,一部分人會下崗了,唉,不知道偉叔在南方怎麼樣,也不來個信兒。那時期院子裡人心惶惶,在揣測和打聽著各種政策和消息,我每天上學放學出出進進,斷斷續續的從大人們的交談中瞭解到誰誰下崗了,一個家裡一個人下崗還勉強能維持,兩個人都下崗確實天塌下來的大事,屋子要收回,沒有田地,沒有工作,帶著孩子去哪裡?我依在門口看芳姨在收拾東西,一邊幫她帶小妹妹玩,她愛人在學校教學,他們一家要臨時搬到學校去住了,這樣還好,我在學校也能見到她們一家。胡奶奶坐在門口默默擇菜,她兒子媳婦都沒有了工作,都沒有想好怎麼過去這個坎?以後日子怎麼過?相信經歷過這次改革的人都深有體會。軍叔來到我家跟我媽說:嫂子,我得感謝你啊,我過幾天就辦好手續去市裡跟XX一起把結婚證領了,再找個活幹幹,不行就做點小生意,總能過得去。我心裡空落落的,從小心思敏感的我很是傷感,再也吃不到軍叔做的香噴噴的方便麵了,再也感受不到胡奶奶慈祥的愛撫了,再也沒機會讓芳姨給我扎一頭的小辮子了......曾經熟悉的猶如親人一樣的鄰居,在大形勢下各奔東西,各謀出路去了....

山叔,我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過他,他也在下崗名單之中,他的運氣沒有軍叔那麼好,沒有了鐵飯碗的工作,原本看中他工作的那個姑娘和他分手了,他很受打擊,回到農村的老家後一蹶不振,沒有外出打工,也沒有在家耕種,日漸消沉,把自己封閉了起來。多年後一個冬天的傍晚,院子裡來了兩個人,我媽驚慌到:山?你咋這個時候來了?山叔瘦的像個小老頭,鬍子邋遢,眼神遊離,旁邊的一個男人說:我是他哥,他非要來找他的東西,說有東西落在了以前的房子裡,然後無奈的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山叔從小喪父,跟著哥哥長大,中專畢業後分配到單位做會計,輔導我做功課比老師還嚴厲,打過我好幾次手心,這個倔強又自立的小男人,現在只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了.....

時間拖拖拉拉,時光斷斷續續,光影片片斷斷,我上初中後,一週才回家一次,每次回到院子裡,都不見幾個人影,衰敗,蕭條,枯黃,是留在我記憶裡最深的後期景象,各屋門前的對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泛白著,再未更新,嘩啦啦的被風撕裂著;軲轆已經生鏽,井臺一天到晚都是乾乾的,周邊散落著一地黃葉;沒有了人的氣息,斑鳩和鳥窩都不光顧了;在2003年以前每隔一段時間都有搬走的鄰居,由於我媽媽是辦理了內退,倒可以一直住在院子裡,我家暫時擁有了多間住房,我和弟弟有了各自單獨的房間,還有雜物間等,我住的那間屋子,牆壁和門後用細細的毛筆勾勒了很多飄逸的古人肖像畫,還有題詩,惟妙惟肖,我心裡一直在想,曾經是哪位的筆跡呢?他們去哪裡了?他的作者還記得在這裡的時光嗎?也許遠去的只是人,不變的是一顆牽掛的心吧。果然,一天,一輛黑色小汽車緩緩停在院子裡,車上下來一個老者,兩個大人一個小孩,我媽媽連忙迎了上去,激動,無言...老者指著我住的那個房間說:進去看看?他們邊細細的找尋牆上的筆跡,邊給孩子說這是那一年那一日的往事,細細端詳,用雙手慢慢撫摸,再次深深感受曾經的真實,沉浸在過去跟我一樣美好的回憶裡,那個熱鬧的愉快的大家庭歲月。

如今,我們都早已遠去,不管記得的或遺忘的,或遠或近,或親或疏...都心存美好。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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