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坐飛機？”
機艙裡每個乘客都戴著口罩，新型肺炎讓所有人膽戰心驚，我安靜的坐在座位上，不時望向窗外，隱藏自己第一次坐飛機的侷促不安。可還是被她發現了端倪！
她坐在我的旁邊，帶著白色的N95口罩，襯的雙眼更加憔悴。
“你是怎麼知道的？”我反問。
“我以前是個空姐。”她笑了。
她說：“經驗豐富的空姐，有一套獨特的看人技巧。一搭眼兒就能夠分辨出眼前的人，是經濟艙的，還是商務艙的，是久經沙場的，還是一個職場小白白。”
這麼厲害！這引起了我興趣。我興致勃勃的盯著她，希望她多說一些。
她被我的眼神所鼓勵，繼續說道：“一般第一次坐飛機的人，會選擇坐在靠窗的位置。”
她看向窗外，大片大片的雲朵層疊在空中，美得有些不真切。
她也曾每次飛行都坐在靠窗的位置，拄著下巴看雲。那時候她以為，對於這些雲朵，她永遠都不會看膩。
但是時間告訴她，膩了就是膩了。
“其實飛機上最舒服的位置是挨著應急出口，靠著過道的座位，寬敞，去衛生間也方便。”她對我說道。
我若有所悟的點點頭，問：“做空姐是不是會遇見很多有趣的人？”
她說是的，她曾看見一個俄羅斯人和一個美國人用中文吵架，場面特別滑稽。尤其是俄羅斯人的中文還有一股東北腔。
“我還遇見過一個滿身文身的藝術家。他看起來很冷酷，舉止卻很禮貌。他在全球旅行，每到一個地方，就在身上留下一處當地的文身。還有……”她微微側頭，好像想起了什麼。
“還有個很有趣的人。”說到這裡，她似乎不想再聊了。但是作家最喜歡的就是聽人講故事。我覺得她就是個有故事的人。
我竟然有些著急：“如果你有什麼故事可以跟我講，我可以幫你寫在書裡。”
“這樣好像也不錯，留下些東西總是好的。”
“那我就繼續給你講講吧。”她說。
“兩年前，我大學畢業成為了空姐，空姐這個工作呢，看起來很高大上，很輕鬆，但實際上特別累。我每天都戰戰兢兢的擔心服務不好乘客，被乘客投訴。我們的組長啊，罵起人來特別兇。
我覺得我就像海底撈的員工，明明心裡很沮喪，看到客人卻要露出那種特別燦爛的笑容。嗯，這麼說你能夠理解吧？我們的本質其實差不多。
有一天我推著食品車，送飲品，不小心將水灑在了一個乘客的身上。”
我腦中閃現出電視劇裡的經典場面，女主角不小心將水灑在霸道總裁的身上，霸道總裁因此愛上了傻白甜的女主角。
她似乎猜到了我的心中所想，瞭然一笑：“不是你想的那樣，我被罵慘了，道歉了好久。當時飲品送到一半就被罵了，我都不知道後半程該怎麼走下去！但是我硬著頭皮走完了全程。
等到送餐的時候，我走到，嗯，就是咱們現在坐著的位置，服務鈴響了，我問他，先生，你需要什麼飲品？
他說，我想請你喝杯果汁。
他說我剛才很優秀，他還跟我說喝果汁可以讓心情變好，女孩子應該多喝點果汁。
天啊，我當時都愣住了，我傻傻的站在那聽他把話說完，丟了句謝謝，逃走了。還好那天他那一排座位上只有他一個人，也不算太丟人。
飛機到了終點站，他下機時遞給了我一張明信片，明信片上寫著他的微信號，還有一首詩。
你站在窗前看風景，看風景的人站在橋上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
“你一定很心動！”我說。
“是的，很心動。”
“他一定很帥。”
她點點頭。
“你們後來在一起了嗎？”我斟酌一翻後詢問道。
“我們在一起度過了一段非常愉快的時光。我們都喜歡看展，我們就著工作福利，在假期裡全世界旅行。去了很多漂亮的地方，看了很多美麗的景色，拍了很多有意思的照片。
有一次我們去了阿姆斯特丹的安妮之家。我看著安妮曾躲著的地方，忍不住感到恐慌。如果是我遭遇了這樣的事情，我該怎麼辦？
不用怕，我會在你身後。
那時，他忽然摟住我的腰身，在我耳邊說了這麼一句話。
這句話打消了我所有的恐懼。有個詞叫心有靈犀，應該就可以用來形容我們。
也可能也是太心有靈犀了吧！後來，我發現了他的問題，他總喜歡拿手機跟人聊天兒，就連上廁所的時候會帶著手機。”
“我也會拿呀！我上廁所的時候也會帶著手機！”我說。
“不是那種，是去浴室洗澡也要帶著的那種。他很謹慎，怕我看他手機。男人的手機裡總會有很多的秘密。
女人警覺起來是很厲害的，我還是找到機會翻了他的手機。我在他的微信聯繫人列表裡看到了一個叫做劉大人的女人。然後在聊天記錄裡，發現那個人是他的老婆。”
他竟然有老婆！我瞪大了眼睛。
“從聊天記錄裡能看出他們很恩愛。那一刻，我覺得我整個世界都崩塌了。那天我吵的很兇，我拼命的要分手，他拉著我不讓我走。那天晚上，我們僵持了一宿。後來，他沉默了很久，同意了分手。眼神模糊而又堅定。
現在我每天回想那個場景，都能想起他那天的表情。那種感覺，就像是身處迷霧。但是當時我並沒有去關注他的表情，我只想分手，快點結束這段關係。我們很快就斷了所有的聯繫方式。
然而有一個聯繫方式，無論我怎樣，一直都斷不掉。因為它被記在了這裡。”
她伸出用食指，點了點她的腦袋。
“他的電話號碼竟然在無意中被我背了下來，我自己都不知道。
分手後，我沉淪了很久。我把自己關在一個房間裡，每天不吃飯不開燈。那種痛苦，難以形容。你在你最愛一個人的時候離開她過嗎？沒有吧？那你可能無法理解。
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我越來越想不明白，他和我分手的原因是什麼？他為什麼答應了分手？是為了滿足我而分手，還是因為我發現了真相而分手？他是為了我而分手，還是為他的家庭分手？他是不想耽誤了我的人生，還是怕影響他自己的名聲？他到底有沒有愛過我？
嗯，所有的疑問，到最後都變成了這一句。他到底有沒有愛過我？我想不明白了。
有時候，我覺得他愛我；有時候，我又覺得這都是騙局。兩個想法每天在我腦海裡打架。
女人總會這樣，對吧，會想很多。想要個答案。哪怕分手是她說的。”她苦笑。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這個故事急轉直下，讓我聽的發矇。我的社會經歷還太淺薄。我不知道該跟他說些什麼，我意識到我不是一個優秀的傾聽者。我開始後悔和她聊這些。
“那些日子裡我開始大把大把的掉頭髮，我也沒辦法繼續飛行，當我站在機艙裡，初遇的記憶就會吞噬我。尤其是最後那天，他的那個眼神，深情又模糊，痛心又無奈。我越來越感覺他是愛我的。可是他那麼快的答應了分手，又讓我覺得他如釋重負。諾，就是這麼糾結。
後來，我辭職了，我狠下心，決定涅槃重生。我自己重新又走了一遍我們之前走過的地方，又看了一遍我們之前看過的書。
這時我意識到，其實我們的相遇不是一場災難，我把他想象的太惡劣了。我在此中收穫了很多快樂，我們的快樂都是真實的。
有一天晚上我喝醉了，我的下意識戰勝了我的尊嚴，或者說是我故意放縱了我自己，我給他打了個電話。
電話裡，我問他，你到底愛不愛過我？
他在那邊壓低嗓音，說話十分小心。
他說，你不要打擾我的家庭。”
機艙裡。飛機即將落地的提示音突然響起。我們按照提示合上了桌子的擋板。
“我們要落地了。”這是那天她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語氣平淡。
當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
夢裡她在夜色中一隻手拿著電話，一隻手捂著嘴。眼淚從指縫中，大顆大顆的溢了出來。
我不知道為什麼會做這樣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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