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期間80歲老人寫了300頁自傳,只為看一眼武漢大學的櫻花


疫情下的老李生活

二 水


老李放下電話,他回想著電話里老王說的話。

“等春天了,領著老伴,一起來武漢,我們去看櫻花!”

這句話,讓他聽來心情舒暢一些。那天他彷彿已經坐著可以咣噹咣噹幾天的火車,到了武漢,順著老王的指點的手,仰望著武漢大學的櫻花。如同當年,一起在工廠工作時,兩個快樂的單身漢在松花江裡划著船,遙望著太陽島上飛起的江鷗。

但是,老伴是萬萬帶不得的,老伴越老越矯情了。老李和老伴都已先後踏入80歲的旅程,眼看著身體漸漸彎成了問號。老伴和老李一起在工廠裡退休下來的,老伴是車間工人,老李是領導幹部。可是,老伴的出身卻比老李高。老李是山東逃荒來的,老伴是洋氣的上海人。在這個叫做哈爾濱的城市裡面,一生活就到了一輩子,收穫膝下的四世同堂。

疫情期間80歲老人寫了300頁自傳,只為看一眼武漢大學的櫻花


老伴矯情是帶著雅緻的。老了老了,卻花枝招展了,每天早上往臉上抹著什麼霜呀,乳呀。老伴臉上的溝壑沒有耕耘掉,倒是家裡的瓶瓶罐罐多了許多,經常,那些瓶罐就把老李每天捧著看的書,壓到了下面。

老李惱火,把瓶罐推散到一邊。老伴的臉色就會馬上沉下來。

“你成天捧著那些破書,能看出花來?”

“你成天抹著那些玩意,能返老還童?”

兩人互相懟一下,彷彿心裡就都充實了。

生活就讓兩人活出了煙火味。

所以,老李不帶老伴去見老王,他怕與老王之間存留的對於過去的美好回憶,在他與老伴的口角中支離破碎。


“老李,你也要當心呀,咱們現在都是要見馬克思的人了,能晚去幾天,就晚幾天吧!”

當老王說這話時,老李聽到了電話裡面傳來斷斷續續的咳嗽聲。

“老李,這邊也不怎麼了?很多人都病了,咳嗽,拉肚,身上沒勁。我還好,平時注意鍛鍊,每天走上幾圈。你也要多鍛鍊呀!”

老王的電話掛了。老李並不知道,他所說的“病”是幾天之後,讓全國人民都為之驚心的新冠肺炎。


那幾天,老李的老伴已經在手機上,陸續看到了一些關於“武漢肺炎”的零散消息。

老李的老伴姓吳,是個很大氣的姓。吳老太曾經告訴老李,自己是東吳的後代。老李恥笑東吳是個國家,而並不是一個人名。兩個人還曾回過吳老太的老家,在吳老太家旁的山上,老李曾經極目遠眺卻連黃浦江的影子都看不到。


吳老太喜歡玩手機,這是老李所無法接受的。

老李從幹部崗位上退下來,就一直懷念著那些在廠子裡面的日子。

老李進入國營單位,是50年代,是廠子裡的第一批創業者,是光榮的共和國建設者。廠子是東北的大型軍工廠,主要生產飛機,從戰時的戰鬥機,到改革初期的民用機,再到70年國慶飛過天安門的直升機,廠子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老李的思維方式,卻一直還存留在曾經的火熱年代。


老李當年風光的時候,自己辦公室裡有三部電話,一個是可以打全國的,一個是可以打市話的,一個是打廠內的號。

當時,社會上,裝一部電話,至少小一萬的價格。電話是一個很高檔的東西。那時的吳老太和老家聯繫,就坐在老李的自行車後座上,去老李的辦公室裡打長途。那時,吳老太真的很欽佩老李。

老李退了之後,“電話初裝費”成了久遠的歷史名詞。如今裝電話,還送話費,贈寬帶。手機,也開始免費送了。老李,也想用手機,可是,他拿著智能手機,竟然發現自己像是在看天書。什麼都弄不明白,就連最簡單的開機,他也不會,拿到手裡,看到的是一個黑色的玻璃。不像在吳老太手裡,那個玻璃會變得豐富多彩,富於變化。

吳老太拿著手機,有一項重要工作,就是給手機裡面的樹澆水,還讓兒女也幫她澆。吳老太每天準時對著手機喊“助力”。

老李聽來像是一個口號,老李不理解,手機裡面怎麼能長出來樹。

他讓吳老太也教教他。

“我這還澆水呢,你也弄不懂,快給我。”

就這樣,老李和手機絕緣了,老李也不太想用手機,現在都快埋土的人了,有沒有手機,真沒有什麼區別。


老李變得沒事了,吳老太變得忙起來。

吳老太澆完水,就去做飯。她做飯很雅緻,沒炒菜之前,灶上已經擺滿了盛著各種食材及調料的盤盤碟碟。火開了之後,她精心而又細緻的,在油都燒冒煙時,慢條斯理的把東西一樣樣投到鍋裡。之後,以最快的速度把菜炒好,甚至於老李還沒有看清她的鏟子如何動作時,菜已經從鍋裡盛出來了。

“你懂什麼?這做菜順序不能串,也不能擱鍋裡太久,沒營養了。”

吳老太振振有詞,老李只得把假牙嚼得咯吱響,費盡半個小時的時間消化掉“營養豐盛”的菜。

老李不敢說,吳老太撂挑子,他就沒得吃了。


老李沒事做,就拿出以前寫的東西翻看。那是他在廠子裡出差時,記錄的那些外面的所見所聞,也是為了自己以後能寫個自傳而積累的素材。

他覺得自傳是對自己過往的評判。是人生最輝煌的使命。

“你老抱著那些過去的東西,有什麼用?”

每當,老李興致勃勃地念起自己寫的出差日記,頭腦中油然回憶起與老王在外地為了特型機的製造而奔忙的情景。吳老太總會很不給情面的責怪。

“你那個手機裡,就都是好東西?都是什麼玩意?小鮮肉?能學到什麼好事?”

“小鮮肉”是老李從孫子嘴裡聽到的。

一月前,上初中的孫子跟著電視裡唱歌的小姑娘,如痴如醉的一起哼唱。

老李就問“這小姑娘叫什麼呀?”

孫子疑惑地問“小姑娘?”

老李指著電視屏幕“就是她。”

孫子一聽,哈哈大笑起來。

“爺,他是男的。是明星,小鮮肉。”

老李,一時語塞。這明明長得粉嫩俊俏的,怎麼是男的。還是什麼肉,那不是人嗎?

老李不敢問,他一怕自己在孫子面前露怯,二怕吳老太在旁邊添油加醋。就這樣,小鮮肉,在他的印象裡,成了一個妖魔,成了一個他無法接受的東西。


老李,在家裡,漸漸成了一個多餘的人,他的背直不起來了,兩腳走路踢裡踏拉的,耳朵不好使,經常會聽不到自己不想聽到的話語。雖然有著兒女圍著,但是他能感覺到兒女們心,並沒有離他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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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大年初二,今年的家裡突然清冷了很多。

每年這個時候,兒女都聚在這裡,老李倒覺得有些吵,女兒的孩子也有了孩子,湊在一起也有快10人了。那時,老李儘量配合著,露出開心的笑容。但是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在不愉快的跳躍著,他有心律不齊的毛病,是早年在廠子裡徹夜奮戰的成果。


今天,家裡面,只有兒子一家。

女兒跟著孩子在國外,說好了過年回來,突然之間有事情回不來了,三十晚上,和老李視頻了一下,一家人就算聚在了一起。老李不明白,為什麼女兒可以在手機裡面鑽出來,老李老淚橫流,女兒那邊也流下了淚。


現在,他覺得心臟又有些不舒服,兒子正與端著手機眼不錯珠的孫子鬥爭著,兩人劍拔弩張。兒子粗門大嗓,孫子油鹽不進。老李受不了了,覺得像一個個炸雷在頭上飄過。當他慢吞吞的穿上了鞋,推開門走出去的時候,又夾雜了吳老太更高的嗓門。


老李下了樓,不知為什麼,他感到氣氛有些不對,外面四九天,透著肅殺,寒氣徹骨。小區的門口聚集了很多人,鬧鬧吵吵。

他慢慢的拄著柺杖挪了過去,等到了小區門口,才看清這裡多了一些穿著紅馬甲的人。

小區的門口,貼上了一張大紙,上面寫著什麼,老李的近視鏡有些看不清。

“大爺,您怎麼不帶口罩?”

一個紅馬甲問老李。

“帶那玩意幹什麼,太悶了。”

老李不解,但看到了所有紅馬甲都把口罩捂得嚴嚴的。

“大爺,現在有疫情了,你得帶口罩。”

“疫情”這個字眼,讓老李心裡一緊,隨之感到內心一陣憋悶。

“狗帶嚼子多難受!”老李在心裡叨鼓著。

老李沒有聽紅馬甲,還要向小區外面走。

紅馬甲馬上伸出手,攔住他。

“大爺,現在小區封閉了,你現在最好別出去了,你要買菜嗎?你有兒女嗎?讓他們去吧。”

老李被紅馬甲客氣地攔了回來,老李心裡不舒服,紅馬甲再次耐心地向他解釋上面有規定,老李才感覺到現在疫情的態勢有些嚴重。

老李,被封閉在小區裡,他只好折回到樓上。

回到家,兒子和孫子暫時休戰,孫子不情願的在米字格上練字。

兒子原來是分廠的工人,後來,分廠效益不好,就下崗了,現在待業在家。老李到現在也沒有明白,為什麼自己原來的廠子,到了兒子這一輩,會開不出工資來。

老李進了屋,感覺心裡發緊,身上發冷,他坐在椅子上面,好一會沒有說話。

“老王剛才來電話了。”

吳老太手裡握著手機從裡屋走出來,告訴老李。

老李聽到“老王”,感覺自己有了精神頭。他站了起來,去找記得密密麻麻的電話薄,然後用手捋到了老王的電話,用家裡的座機,打了過去。

“老王,剛才下去了。嗯,是嗎,我們這也是了,不讓出去了。嗯,兒子回來了,姑娘在國外呢。對,你孩子都回去了?是嗎?你們那裡那麼嚴重?那可得注意了,對,沒事了,正好寫一寫……”

半個小時,老李和老王,你一言,我一語。老王還是那麼有勁頭,就是咳嗽加重了。他說武漢醫院已經都滿員了。這次的疫情,武漢是重災區。病情不重的,只能自己回家隔離治療。

“隔離”這個詞,老李第一次聽到。

老王接著說,現在,哪都不讓去,孩子也不在身邊,正好有時間寫寫自己的過去,他建議老李也開始寫吧,80多了,再不寫,就帶到土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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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李放下電話,老王的話語縈繞在他的耳邊,老李也覺得是該寫寫了。

老李進了裡屋,把書櫃最下面的那一摞出差日記,一股腦捧了出來,放到床上。

一本本泛了黃的小冊子,是廠子裡給幹部發的筆記本。上面印有廠子的名字。那時還叫飛機廠,後來叫飛機制造公司,現在是飛機工業集團。

老李,翻看這些冊子時,吳老太正好掐著手機進來。

“快,收起來,一股子灰味,嗆鼻子。”

彷彿是為了配合,吳老太連著打了幾個噴嚏。

“我準備寫寫過去。”

“得了?你每天磨著我念,還不行,還要寫出來,幹嗎?還要花錢印出來?”

“對,我就是要印出來,我還要發出去。”

老李沒好氣的說。

“老李,你能不能醒一醒,那都是老黃曆了,你總捧著做什麼?你看看手機上,每天都有最新的消息,你那種東西,誰會看呀?”

“不看,不看,我自己留著!”

老李,不再理睬吳老太,自己翻看起來。


老李沒想到,這一寫,險些把自己的命搭上。


老李翻看著,忽然發現日記冊裡夾著一張兒子當年在廠子裡的照片。老李回想起來,那是兒子當上了工長,在五一勞動節那天照的。是廠子裡給予骨幹的榮譽,讓員工與新型飛機一起合影。當時,老李很高興,覺得自己的後代,也會像他一樣,勤奮的工作,然後走上領導崗位。所以,他一直珍藏著這張照片,準備兒子當上了領導時,把它再拿出來。

現在,是該還給兒子的時候了。他把照片拿著走向客廳。

“你和飛機的照片,留著吧!”

他把照片遞給兒子,兒子看了一眼,放到了一邊。老李在兒子身邊坐了下來。

“我記得是你當勞模的時候吧?”

孫子在一旁埋著頭練著字。兒子看著手機,頭也不抬。

“是吧?沒印象了。”

兒子敷衍著,老李不知該說什麼。本來還打算一起和兒子回憶一下廠子裡的往事,藉此讓兒子支持一下自己要寫自傳的事。可是兒子無感的一句話,把他噎了回來。


老李出不去家,又與吳老太無話可說,兒子又嫌棄。這倒使他更堅定了寫自傳的念頭。

他知道老王也在寫,他不能落後。他還要和老王比一下。就像當年,在廠子裡面,他和老王是最好的朋友,也是最好的對手。在技術上、學習上、體育活動上,他們都是棋逢對手。

現在,老了,但是,他們只要在一起,就是那曾經的青年夥伴。


老李開始寫了,心臟卻好像並不與他同步。他想用力氣的時候,心臟就要罷工,他想休息的時候,心臟就像是一匹脫了韁的野馬。總之,老李感覺自己寫起來很吃力。

老李每天晚上去寫,白天,兒子一家鬧鬧吵吵,吳老太的手機也外放著做飯的視頻或者美容的講座。

晚上的時間,吳老太和兒子一家在客廳裡面看電視。老李就鑽進裡屋寫自傳,等吳老太看完電視回來睡覺,他就停筆。等到隔天晚上接著寫。累了,就摘了眼鏡,滴點眼藥水。困了,就趴一會。清醒了就再寫會。


就這樣,一個月過去,老李漸漸寫出了感覺,每天沉浸在往事的回憶裡,看著自己從前寫下的東西,對於過去的時光嘆惋不已。他已經完成了大半,從50年代寫到了90年代。從一箇舊社會受壓迫的勞金,寫到了國營廠的技術部的幹部。接下來應該是退居二線,等待退休。

他停了下來,他想自己應該超過老王了。他打了電話,老王那邊接了電話,聽著老王的聲音,感覺精神頭並沒有減。

“我們這裡要建兩座醫院,火神山、雷神山,一個禮拜就建成,這次國家的力度很大,疫情有望控制住了。老李,你也上網看一下,雲監工,可有意思了。”

“雲監工”這個詞,老李不明白。什麼叫“雲”

他問孫子。

孫子歪著腦袋告訴他。

“爺,你知道上網嗎?”

“淨扯蛋,我又不是蜘蛛,怎麼會不上網?”

老李也懂,只不過很反感這個詞。吳老太會用手機上網,不告訴他,讓他很惱火。

“爺,你真逗,雲,是網絡的一種說法,雲監工,就是在網上監工。”

孫子說著用吳老太手機打開了“雷神山”和“火神山”建設的視頻,老李看到很多的建築工人和各種建築機器,忙忙碌碌,時刻沒有停歇。那感覺,就像自己站在雲上俯視著那個佔地面積巨大的,讓全世界都驚掉下巴的工程。他明白了為什麼叫“雲監工”

這場景也讓他想起了當年,廠子剛建時,他與老王和同事們,是怎樣不捨晝夜的在日本人的軍事廢墟上面,快速建設起有力支援解放軍做戰的飛機維修基地。一座變腐朽為神奇的軍工廠。

老李,顫顫巍巍的往起站。

“爺,你在寫自傳嗎?”

孫子小聲的問著,老李的耳朵聽清了,他又坐了下來。老李微笑著望向他。

“爺,你寫吧,寫完,我看。”

孫子小胖手攥緊了拳頭,舉到了胸前。

“爺爺,我支持你。”


老李站起來時,心裡一緊,後背隨之一種過電的疼痛。

老李忽然有不祥的預感,自己恐怕寫不完自傳了。


老李進了裡屋,他感覺有些胸悶。

“我有些喘不上氣。”

“你不會被感染了吧?快,那有雙黃連,先吃上。”

吳老太忽然對自己緊張起來,而忽視了手機,讓老李有些不適應。

“什麼雙黃連?那能有作用?”

“有,手機裡都這麼傳呢,藥店都買不到了,幸虧上次我多買了些。”

吳老太,從床下翻出了一盒雙黃連,帶上花鏡,看了看,給老李抽出一支,插上吸管。

“喝了它,專家說了,有效。”

老李接過,喝了下去,一絲清涼,心裡爽快了些。

“你呀,拼老命呢?寫那個東西有什麼用?別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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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天起,老李的自傳,放慢了速度。

疫情由武漢開始,逐漸漫延到全國。黑龍江雖然是偏遠所在。但是因為有冰雪大世界,有亞布力滑雪場。春節之前,從湖北來的遊客,已經散佈在了冰城哈爾濱的各個景點附近。隨他們而來的還有疫情,疫情傳染力極強,在統計圖表上,很快黑龍江的確診數,迅速越升,竄到了國內城市的前面。

哈爾濱各區的防控力度,再度提升,小區不能隨意進出,實施宵禁。發展到後來,把幾個重點區,整體封閉起來,死看死守,全員共同抗疫。捱過了第三個14天后,進了3月,疫情漸漸得到了控制,小區的管理衍變成了掃碼進出,人們有了可以自由活動的時間空間。

老李在這段時間裡,一直沒有出門,堅持寫,自傳竟然到了尾聲。

兒媳婦復工了,兒子暫時沒有工作,待在家裡,孫子回不了學校,開始在家裡上網課。


小區的大門放開了,人員可以自由出入了,老李的自傳也寫完了。

他看著厚度足有5釐米高的手稿。沒有感覺到輕鬆,倒覺得自己的氣力越來越不夠用。


“老王嗎?老王在嗎?”

老李握著電話問完了,才覺察出電話對面是一直無人應答的狀態,一絲不祥,湧上了老李的心頭。


晚上,他看完電視,緩了一會才勉強站起來。

“你80了,還要寫這個,吃飽了撐的。”

吳老太邊抹著那些乳液,邊一如繼往地埋怨著。

老李不想理她,他把那厚厚的稿子拿了起來。他想讓兒子看一下,畢竟兒子與自己在一個廠子裡面待過,能幫他看一下,有什麼遺落。

“爸,你先放那吧,一會我給他批完作業再看。”

客廳內,兒子頭也沒有抬,正拿著紅筆看著老師群裡發來的答案。

老李,又掐著手稿回了裡屋。

吳老太已經躺下了。


睡覺前,老李想再讀一下自己的文字。

“56年,……”

老李忽然之間,感覺認不出這紙上的字。這一頁頁字,變成了一頁頁密密麻麻的黑點。黑點跳躍著,撲向他的眼睛。老李慌了,他想可能是自己太累的原故。

他聽到了隆隆的鼓聲,來自於自己的胸膛。

他感覺粘稠的睏意,閉上了眼睛。


老李看到了老王,老王的手指著那一簇簇新開的櫻花。

“老李,你來的正好,看,今年的花格外的旺盛!”

老李的眼角溼潤了,多少年了,一直想和當年的好友聚一下,奈何南北相隔。這麼大歲數,終於如了願了。身邊的老王,還是那麼的健碩,那麼的開朗,老李的心也跟著快樂起來。

“老李,看這邊的櫻花更美,紅色的,是鮮血的顏色!”

老李看過去。老王牽起他的手,讓他摸一下。

一滴露水,掉落到老李的嘴上。老王在後面笑,笑聲漸行漸遠的。


“老李!”

吳老太哭著撲到了老李的身上。

老李徵徵的看著她。下意識的摸了一下臉,剛才的“露水”是吳老太的淚水。

吳老太,從來沒有這麼好看,她的臉上不施粉黛,透著自然的血色。老李不錯珠的看著。

“我見到了老王,他突然不見了?”

“老李,你嚇死我了。”

吳老太抱著他泣不成聲,他看到兒子,兒媳,孫子都圍在床邊。


聽了兒子的講述,老李才知道,自己昏迷了三天。

老李暈過去,吳老太發現及時,塞了救心丸。醫院都隔離著,進不去,兒子問了在醫院的同學,同學建議病人呼吸穩定,就不要先送醫院,隨時觀察。

吳老太,三天,一直守護在他的身邊,不梳洗不打扮,像丟了魂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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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李醒過來,身體慢慢地康復,吳老太每次把菜燒得爛爛的,端到老李的床邊,和老李一起用餐。


老李能夠坐起來的時候,得到了一個好消息。

孫子趴在老李的耳邊說,他媽媽已經聯繫好一個印刷廠,要為爺爺印自傳。

老李聽後精神為之一振,那天,他可以下地走路了。

他從裡屋挪出來時,看到了兒子正把他的手稿錄入到電腦裡。


幾天後,老李拿到了印好的自傳,一共20本。封皮是精心設計的,內裡放了兒子特意挑選的廠子裡的照片。

老李一個心願,落了地。

吳老太,手裡多了老李的自傳,她捧著書和老李每天回憶那共同的往事。


老李可以下樓了,兒子囑咐還是要帶好口罩。老李下去轉了一回,遇到了原來廠子裡的同事,說起了寫自傳事的。

“你寫的?在哪呢,快送我一本!”

老李高興,上樓的勁也足了,進了屋,鞋也不脫。

“我還下去,去把那書,拿來一本。”

兒子聽明白了,很快從裡屋拿出一本自傳。

老李接過來,拿過孫子學習用的筆,唰唰唰,寫下了幾行字,轉身下了樓。

同事接過書。

“好精緻,回去拜讀。”

老李很是高興,準備和他一起再嘮一嘮廠子裡的往事。

“老王,走了。”

同事說的很輕,但是老李卻聽得震耳。

“哪個老王?”

“原來和你一個車間,後來上南方的,聽說這次死在武漢了。”

老李感覺到胸悶,沒等同事再說下去,就擺手告別。

他上了樓,感覺腿像是灌了鉛。


“能不能教我用手機?”

老李問這句話的時候,吳老太正捧著那本自傳,老李卻提出了不合時宜的要求。

“你等著,我這就去拿。”

吳老太拿來了手機。

“先教你怎麼開機吧……”

幾天下來,吳老太忙著做飯時,老李會自己打開手機,上下劃拉著找尋著好看的新聞。


新冠疫情到了尾聲,國內的新增歸於零,國外的局勢嚴峻不減。老李不禁牽掛起女兒一家來。

在吳老太的點撥下,老李接通了女兒的微信。

“爸,我們這裡還可以,你不用擔心了。”

女兒說完,老李的眼淚流了下來。

“不要大意,出去帶口罩!”

老李一再的叮囑,女兒下線,在手機屏幕上消失。


關了視頻,老李伏在桌上,再次拿起了手中的筆。

“還要寫?”

吳老太扔下手機,皺著眉頭問。

“寫,我要寫現在的生活。”

“你先幫我澆下水。”

老李接過吳老太的手機,把剛學會的技能,操作了一遍。澆完水後,老李看到果樹,已經結出了果實。放下手機,他感覺自己心氣很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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