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鹅城的飞机上，保罗在心底恨恨的想着，他一刻都不要呆在那里。
现在的鹅城，已经是一片废墟，而他自从离开新奥尔良，就对一切不那么金碧辉煌的东西嗤之以鼻。
最近这些年，尤其是杜兰特没有出走的时候，鹅城可以称得上是联盟一线豪强。但“雷霆三MVP”最终非但没能建立起与他们实力匹配的功勋，就算是离开，也没能为雷霆带来像样的优质资产。
算起来，哈登换来的选秀权（“海王”亚当斯）已经是最好回报了，因为歪把子机枪凯文·马丁早已销声匿迹。杜兰特换来了金州城的空气，而威少是跟保罗自己单换的，至于连带得到的选秀权，最早能够兑现的年份，他就算不退役，全身上下也就基本只剩嘴硬了。
在鹅城上空，保罗觉得整座城市跟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鹅城在地图上就像是一只伸长了食指的手，现在它那么随意的一指，他就被发配到了那里。
两年前，火箭7换1，八抬大轿把他迎娶进门，最重要的，那是他自己精挑细选的“夫婿”。而现在，他有一种被黑心“媒婆”包办婚姻的感觉。他根本不想跟火箭“离婚”，更谈不上住进一片废墟，去伺候一个家道中落的“败家子”。
飞机在气流中上下颠簸，让他莫名生起一种恍若隔世般的不真实。生性要强的他，怎么就这样鬼使神差的，迅速投入到了赔率1：150的夺冠黑洞里呢？
想到这里，他甚至有点怀念火箭，怀念那场威风八面的“婚礼”了。
2017年盛夏，火箭将贝弗利、路威、哈雷尔、德克尔和三个边缘人，连同现金选秀权一股脑儿打包，换来了圣保罗。简直就是现实版的七个白雪公主换一个小矮人（当时也许是七个小矮人换一个白雪公主）。
那会儿，人们特别不相信，一个殿堂级的纯控卫，跟一个挂着分卫羊头卖着控卫狗肉，手上没球就像鱼离开水的哈登，怎么能够融洽相处？
事实证明，太监总是比皇帝着急。
的确，刚开始只要保罗控球，哈登就会围着保罗身边转悠，就像是一条狗看见了肉骨头，眼巴巴的馋着，哈喇子流一地，但他发现，无论他怎么垂涎三尺，保罗并不把球给他，所以后来干脆就远远的呆着了。
保罗看见哈登若无其事的在远处踱步，甚至懒洋洋的站在镜头外面看风景，就会去找老德：“教练你看，哈登又在那里淘气了，你管管他啊。”
老德就像是溺爱成灾的父亲，常常只会对保罗摆摆手，微笑不语。而那时候，他们还是亲兄弟，也就是闹一闹，并不真生气。
因为那时候的保罗，还有巅峰时的样子，两个人就各打各的，相安无事。
哈登因为有了保罗，便可以安心的在板凳上歇足够久，到了第四节，有了体力的他一改曾经关键时刻软脚虾的糟糕印记。保罗呢，更是随便打个30分钟，在哈登休息的时候，精力丰盈的像是下山虎，每个夜晚都撵得对方替补阵容鬼哭狼嚎。
摧枯拉朽的战绩，将一切不和谐的东西，掩盖于无形。直到面对勇士，直到保罗腿筋受伤，运气耗尽，功败垂成。
2018年6月，保罗得到了补偿式的4年1.6亿，在33岁的高龄。
为了吞下这份超级顶薪，莫雷舍弃了火箭“巴哈马五小”的润滑剂，侧翼领袖阿里扎，转而把希望寄托在底薪的恩尼斯，和“防守天坑”安东尼身上。再加上安德森换来的两只“鸡肋”，先发5去2，开局一溃千里。
安东尼成了背锅侠，同为“香蕉船兄弟”的保罗生了好长时间的闷气，连续打了好几场烂仗，终于恢复了理智。他想起来那句自己的座右铭——“如果不是为了打败勇士，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但没有战绩的遮羞布，被垫底的太阳烤得难受，保罗对哈登生出了嫌隙，他现在看场上吊儿郎当的哈登，已经不是淘气，而是发自内心的厌恶了。
他也不再只是对老德要求管哈登，而是会说：“教练，我想请你把哈登换下去。”
但老德并没有觉察出其中的不对劲，依然若无其事的一笑而过。保罗渐渐的，开始对哈登冷眼相对。
后来，保罗又因为腿伤倒下了。哈登腼腆内敛，嘴上不说，心如明镜。他暗暗赌气，一定要在保罗休养的日子里，打出一片天地。
于是，我们看见了人类历史上第二恢弘的大秀，他用极其夸张的32连30+，带着一群底薪和老鸟，生生的把球队从西部第14，带到了西部第4。
打得保罗目瞪口呆时，他会忍不住惊叹：“尽管我很多时候讨厌哈登的懒散，但我真的不确定，他特么的是个人？”
胜利表面上让他们变得融洽许多，可新的问题接踵而至。这一次，轮到哈登质疑保罗了。
刚签下第一年超级顶薪的保罗，已经明显有了廉颇老去的意味。一年前，他可以在敌军丛林里随意带球穿越，鬼斧神工的表演之后，随便接一个助攻或者一个中距离，就可以杀人诛心。而今年，花里胡哨的招式之后无法完成嗜血一击，倒成了诛敌八百自损一千的自杀式攻击。
于是，当哈登坐在场下休息，保罗独自带队的时候，开始风水轮流转般被人撵的溃不成军。如坐针毡的哈登无数次不得不提前登场挽回颓势，第四节关键时刻，又因为体能困境，很难再完成终极一击。
可保罗并不认为他自己已经老了，他还在做着自己历史级的控卫梦，想着那不过是状态的正常起伏，过段时间，或者休息多些，也就好了。
很遗憾，保罗终究没有等来。
他们带着西部第四的糟糕战绩，进入了季后赛。对于一支志在夺冠的球队来说，第四，是一个不能接受的位次。因为他们完全可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惜保罗的不复盛勇，和哈登整个赛季的透支，他们在最关键的排位战上输给了乔治的终极绝杀，而开拓者和掘金，又临场决定要自己主宰命运，全部选择了迎难而上。
第一轮，火箭兵不血刃的淘汰了爵士，然后，提前遭遇了永恒的宿敌——金州勇士。
火箭很快0:2，金州人喜上眉梢，休斯顿一片哀嚎。但好景不长，火箭在主场连扳两局，轮到金州人如热锅上的蚂蚁。
离奇的故事开始上演，杜兰特力透纸背的演出，随着腿筋拉伤拉下了大幕，然后是，哈登紧跟着，放弃了杀戮。就好像是深谙中华文化的某一种智慧，叫做“穷寇莫追”。
我们当时看到的，反正是那样的表象。但我们看不到的，是“灯泡组合”的一场暗战，不合时宜，却又无可回避。
保罗长期无法理解和忍受的，是哈登坐拥如此强大的天分，怎么就能整天像个无所追求的纨绔子弟？
他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等待了，他的巅峰已经过去，可他的冠军梦依然遥遥无期。
这就像是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急于想要把他经历过的一切磨难都告诉给他身边的年轻人，告诉他该如何如何惜取少年时。可年轻人只是假装在听，转头就把他的话，当作了耳旁风。
他不明白，他的经历，只是他的经历，没人相信他的苦难，自己也会承受一遍。而他的愿望，也不一定是别人的愿望，至少，并不那么急不可耐。
于是，当保罗再次用力过猛，以为失去杜兰特的勇士会不堪一击的时候，他决意再次大包大揽，一个人去解决战斗，让自己在青史里，留下显赫的功名。
他膨胀的私心，和不可一世的野心，顷刻之间呈现给了整个世界。那一刻，他忘记了来火箭时候说过的甘当绿叶辅佐哈登的誓言，他忘记了成年人必须遵守的游戏规则。
他沉浸在了2018年西部半决赛对阵爵士的G5最后一节里，他陶醉在天神下凡的那一刻，任凭哈登在边上要球，他都大手一挥霸气拒绝，最终带着从未踏足西决的怒火，把所有的子弹全部射进了爵士的胸膛。
当他昂首踏上西决的地板，所有的火箭人，包括哈登，都对他顶礼膜拜，那是对一个老兵，一个怀有宏愿却从未得志的曾经领袖，最高的礼赞。
而这一次，同样是半决赛G5的最后一节，对手却不再是爵士，而是更加强大的勇士。当他还是想要复制曾经的剧情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实力，早已不复当年之勇。而当他再次想起身边还有哈登可以倚仗的时候，哈登已经悄悄站在了远远的地方，连伸手要球的动作，都懒得做了。
但好胜心和一贯的自我，让他没能好好照顾到哈登的坏情绪。他依然带着无法言说的自信，踏进了G6赛场。
然后，我们看见了哈登从未有过的离奇表现。整场比赛里，他都像个局外人一样，像是在打一场无关痛痒的比赛，等一个随遇而安的结局，然后轻描淡写的出局。
他甚至连跟保罗两个赛季来早已默契有加的貌合神离，都不想演了。
……
很多时候，我们需要花很长的时间才能放下一段痛苦的记忆，就像我们总是需要花上很长的一段时间，才能真正了解一个人，比如，克里斯·保罗。
他是一个毫无争议的领袖，一个名人堂级别的巨星，而这些，他自己更加在意。也正因此，他从未有一刻真正“放下”。
他还是会不自觉的把自己当做一支球队的领袖，因为从出道开始，无论黄蜂，还是快船，他都是当之无愧的老大。他也从未忘记自己被科比抢走唯一那次MVP的机会，他对成功的偏执劲完全不输科比·布莱恩特，他更无法释怀自己独自统领球队的时候，从未染指过西决。
所以，每每有了证明自己的时机，他都会不顾一切的抓住，就像不会游泳的人去抓紧那水面漂浮的稻草。
无论是去年G5的成功，还是今年常规赛前半段的失败，抑或是，今年对勇士G5、G6里的，一片狼藉。他真的，一刻都没有想过，要在火箭安心当一个二当家，倾力辅佐哈登，赢得朝思暮想的功名。
而这，恰恰是保罗火箭生涯悲剧落幕的，致命因素。
至于鹅城，更像是命运跟他开下的一个小玩笑。是乔治一个生不逢时的绝杀，是掘金和开拓者自杀式的构陷，杜兰特悲惨的跟腱断裂，以及汤普森的重伤出局。
可这些，都不过是些偶然因素，改变不了保罗个性中永远无法被岁月消磨的硬伤。
很多人说，保罗签下4000万的时候，就该有此报应。
这不公平。
我们都没有上帝视角，不能用今天的现象去为过去的决定做参考。否则詹姆斯去年一定不会来西部，雷霆当年也一定不会卖哈登。
在那个时刻，保罗就值4000万年薪。虽然4年1.6亿的确太过疯狂，但那会儿，莫雷没的选择。而且稍微有点常识的球迷都知道，保罗是帽上续约，不是4000万全都计入工资帽，所以就算是十年4亿，掏的也不过是老板个人的腰包。
所以，不要再对保罗的年薪耿耿于怀。放弃阿里扎，才是老板和莫雷共同犯下的错。他们既低估了保罗衰老的速度，又高估了铁扎退化的速度。他们把希望寄托在两个根本不可能支撑球队的外人身上，然后又非常不合时宜的寻求避税，终究将最好的争冠时机，挥霍一空。
但再说什么，又有什么意义？
悲剧已经发生，火箭已经再一次被勇士淘汰，而保罗，已经坐在去往鹅城的飞机上。只是这一次，他的命运不再自己掌控。
有时候，你又不得不对某些我们解释不了，便只能称之为命运的东西充满敬畏。
就好像保罗因为曾经对掘金季后赛的一场狂输58分的耻辱纪录，而被世人讥讽为“58先生”。可保罗在火箭的短短两年，竟然莫名其妙的，就好像是提前安排好的电视剧集一样，都刚刚好，不多不少的，打了58场。
当飞机降落到鹅城的机场，雷霆队和鹅城的球迷已经列队站在那里迎接他了。
他再一次感受到了某种力量，那些力量，让他本以静如死水的血管里，突然感觉有热血翻滚。
没错，这儿只有“三少”的记忆，如今空无一个领袖，而他，不正是天然的领袖？这儿的确也是废墟，但如果他亲手恢复圣殿景象，不正可以让他名扬千古？
更重要的是，这儿的人，长年在被寄予厚望中失意轮回，这样的“哀兵”，完全有可能演奏出壮烈的长歌，而他们，不正是他这些年苦苦追求，却从未赢得的，最好用的兵？
想着想着，他的嘴角竟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
他迈步狂奔，很快便消失在了去往切萨皮克能源球馆的滚滚车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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