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誤的危害

讀書,是一件嚴肅的事情,這關係到對民族文化的正確認知與傳承問題。由於個人不喜歡接受二手的閱讀總結,所以對樊登讀書這類的商業讀書平臺並不關心。

但由於家人的不斷推薦,還是選聽了兩部作品,一部是錢穆先生的《孔子傳》,一部是傑克.威澤弗德的《成吉思汗與今日世界之形成》。我並沒有讀過這兩部原著,但對上述作品中的內容略有所知。聽完樊登先生講完兩部作品後,感覺如鯁在喉,實是無法“下嚥”。如果樊登先生代表著一定水平的閱讀和解讀能力,我們的歷史和傳統文化的正確繼承與發展,將是堪憂的。堪憂的另一個原因,在於樊登龐大的聽眾群體。一個錯誤傳給幾個人不可怕,傳給幾千萬人,就會產生可怕的錯誤影響。

據傳,樊登曾用一年時間不斷的反覆品讀《論語》。按說,起碼應該對儒家文化和孔子是熟悉的。

但在其講讀錢穆《孔子傳》時,卻出現了很多膚淺的歷史和學術錯誤。孔子,是中國傳統文化的根脈人物,歷來學者對其解讀都非常謹慎,唯恐失實而誤教。

在介紹孔氏譜牒時,樊登談到了孔子的直系先祖弗父何。弗父何是宋國第五任君主宋緡公的長子,緡公次子是鮒祀。《史記·宋微子世家》記載:湣公共卒,弟煬公熙立。煬公即位,湣公子鮒祀弒煬公而自立,曰“我當立”,是為厲公。

錯誤的危害

就是說,宋緡公逝世前,將國君之位傳給了他的弟弟熙,即宋煬公。傳弟不傳子的做法,引起了次子鮒祀的不滿,於是殺害了他的叔叔宋煬公 自立為國君。其它史料記載,殺煬公後,鮒祀欲請弗父何繼位遭拒,遂自立為君,史稱宋厲公。學界普遍認為,鮒祀冒天下之大不韙殺煬公,並非為弗父何爭奪王位,讓位也只是表面的禮讓文章。弗父何的拒絕即是為了宋國安定,也是為了自保。

一般對孔子家族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這個歷史。而樊登卻說,鮒祀不知為什麼殺死了自己的爸爸宋緡公而搶奪王位給他的哥哥弗父何。弗父何拒絕的原因則是,如果他繼位國君,就要殺了弒父的弟弟,因為弟弟犯了法,所以拒絕。弒父和弒叔,性質是完全不同的。而樊登講出的拒絕理由不只是牽強,而是荒唐可笑。其對歷史的無知程度,超出了想象,使人愕然。

子見南子“是孔子一生中少有的異性接觸,所以向來被學者所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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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子因與公子朝有私情,故名聲不佳。《論語·雍也》中記載:子見南子,子路不悅。孔子矢之曰:“予所否者,天厭之!天厭之!”這一段記錄的是,子路認為南子名聲不好,孔子此時雖出走魯境而顛沛列國,卻已有聖人之名,不應該與南子往來,是以阻攔。“矢”雖通“誓”,本意卻是堅定、正直、端正的意思。孔子見子貢不高興,便嚴肅的說:我所否定和不受的,是天厭之人。天厭之人,通常指違背天道、天理的人。

南子與公子朝有私情於先,嫁衛靈公於後,即便二人情意未絕,在孔子看來,這些男女私情的糾葛,不屬天道和天理範疇。這樣的理解,不僅符合孔子的性格特點,也符合禮樂追求。

而樊登卻說孔子急了,向子路發誓說,如果我做了什麼不對的事情,就讓老天爺都厭棄我、懲罰我!這樣的描述,象極了一個大俗人內心想法被揭穿後,憤而微怒的尷尬場景。我們可以試想一下,對重視禮樂制度的孔子來說,受國君夫人邀見,自然要應之以禮。何況南子在衛國有很大的政治影響,孔子想在衛國施展抱負,離不開南子的認可。而子貢只是出於對孔子名聲的維護,才不滿二人會面,並無其它。如果中華民族的聖人,象樊登先生所講那樣,豈不糟糕透頂?見南子就有不軌之心嗎?聖賢之人,會因為學生阻止他見一位女人而急赤白臉的向學生髮毒誓嗎?這是簡單的學術問題,樊登先生卻似乎不懂。

根據《論語·為政》篇中的“三十而立”,樊登猜測孔子在三十歲時開始講授私學。作為猜測,並無不可。在此順便作以糾正,“三十而立”中的“立”,所指並非事業,而是孔子的學術成就。這句話的根在“吾於十五而志於學,從十五歲立志做學問,至三十歲時學有大成,可獨立於世。“吾十有五,而志於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志於學、而立、不惑、知天命、耳順、不逾矩,這一段話串聯起來可以清晰看到,其中全部是文化對人的影響結果,絲毫沒有事業成就的意旨。

樊登講的《孔子傳》中還有其它比較的膚淺錯誤,就不再一一贅述了。

關於他講讀的《成吉思汗與今日世界之形成》這部作品,只糾正兩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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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點,樊登說鐵木真的部落特別弱小,就只有幾個人而已,隨時都有可能死亡的狀態危險。而鐵木真所在的乞顏部落,真的就只有幾個人嗎?那還叫部落麼?《蒙古秘史》記錄顯示,鐵木真九歲時,父親也速該帶他前往母舅親斡勒忽訥惕人住地說親,途遇德薛禪,並最終讓鐵木真與其女孛兒帖定了親。

也速該留下鐵木真回家途經扯克扯兒草地時,遇到了正在歡宴的塔塔兒人。據傳,當初鐵木真出生時,也速該剛好俘獲了塔塔爾首領鐵木真勝利歸來,這也是鐵木真名字的由來。所以塔塔兒人就把毒藥放進了也速該的碗裡。他走出後不久便覺噁心不適,勉強回到家中就死了。

也速該死後的那年春天,與訶額侖一家同一營地的泰亦赤兀惕兄弟撇下訶額侖母子,遷離了斡難河下游的營地,還帶走了也速該屬下的部眾。乞顏部便是在這個背景之下分散的,但這不能等同於該部落只有幾個人。這談不上歷史和學術,只能算是常識性問題。

第二點就是世界火槍的原型出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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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講讀過程中,樊登說當今世界上的各種槍械原型竹筒火槍,出自成吉思汗征伐過程中的創造。實話說,這種說法真心讓人想吐,請原諒此處的用詞不當或過激。

鐵木真44歲時建立的大蒙古國,也就是公元1206年。他發動的對外戰爭大致始於此時。此前的征伐,基本在蒙古部落之間進行,以弓刀為器,不可能使用火槍類武器。即使鐵木真在對外戰爭中使用過火炮,也是在此之後,直至其去世的20年時間內。

南宋著名將領陳規,在其著作《宋城錄·德安守禦錄下》中記載:“又以火炮藥造下長竹竿火槍二十餘條,撞槍、鉤鎌各數條,皆用兩人共持一條,準備天橋近城,於戰棚上下使用。” 記錄的事件時間是紹興二年農曆七月,也就是公元113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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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見,在中國南宋初期,陳規據城抗敵期間,已經發明和使用了的竹筒火槍。其它史料亦記載:南宋紹興二年(1132年)北方的金朝軍隊經常南侵,四處搶奪,襲擾城鎮。陳規運用他發明的火槍,組成一支60多人的火槍隊,2至3人操持一杆火槍,共計約長竹竿火槍二十餘條,最終將敵人打敗。這種武器就是世界軍事史上最早的管形火器,被後人稱為“現代管形火器的鼻祖。”按以上時間計算,中國竹竿火槍的出現,早於成吉思汗至少74年,中國創造在樊登口中為何變成了蒙古人的創造呢?

也許,樊登所講的錯誤,都是出自原著的錯誤,但這並不能成為理由和藉口。據說,樊登讀書僅付費會員就有1500萬之眾,其膚淺講讀的遺害程度可見一斑。作為公眾講讀人,是不是要對講讀內容的真實性進行基本核實呢?還聽說樊登選讀的作品,在講讀前有專門的“選書團隊“對作品內容進行嚴格審核,通過審核的才會被樊登講讀。問題是,如果連簡單的歷史或學術分辨能力都不具備的團隊,其審核的價值是什麼呢?這種審核又是給誰看的呢?作為主講人的樊登本人,難道對作品內容就沒有一點歷史和常識判斷力麼?為了商業利益,可以如此的曲解歷史文化麼?這即是對文化的不尊重,也是對聽眾的不尊重,更是一種自我輕賤。

無知不可怕,扮成公知模樣就可怕了,而且害人。 痴書不疑和人云亦云一樣,本質上都是知識匱乏、底蘊蒼白的表現,別人說什麼他就跟著說什麼,完全不帶大腦的複製,嚴重缺乏自我思考,結果必然是以訛傳訛,歪曲歷史,扭曲文化。

聽說樊登先生是位博士,這讓我想起了四年前在北大參加一次文化交流活動的情景。活動過程中主持人提出了一個問題——如何理解文化本質。這本是一個極其簡單的問題,但被問的一位博士卻一時語塞,最後她說:“這個問題真的從來沒有考慮過,也沒有老師教過,剛剛用手機百度了一下,文化是文而化之的意思。”一位博士,解讀文化本質卻需要用手機現場百度,而且解讀完全錯誤,真是驚煞世人!那件事情對我觸動非常大,加上樊登這位博士的如此“博學”,難免讓人為中國的博士水準感到擔憂!

樊登讀書會,帶有社會教育色彩和功能,需要的是帶著獨立思考和判斷去分析、總結,然後分享,聽眾不需要無大腦的復讀機。如果別人說什麼就傻乎乎的、不問對錯的跟著說什麼,那是對聽眾的侮辱,是對歷史和文化的褻瀆。

樊登讀書,自有其積極作用。但不能因為有此作用,就可以罔顧真實歷史文化而信口開河。

2020年3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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