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一歲半的孩子丟在了託管

男孩和女孩運行

我去諮詢公司附近的幼兒託管。

老師問，你家寶寶愛哭嗎？追媽媽嗎?我看看懷中剛哭著睡去的孩子，點點頭。她說得很委婉，建議等孩子大一點再送過來，到時他的適應性會好一些。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這麼早送出去。每一個急著將孩子送去託管的媽媽，只因她是斷臂維納斯。

我的媽媽一個月後就要回老家，我的弟妹就要生孩子了。她對我說要回去的時候，說得很艱難，看得出費了很大的力氣。我不想她為難，只說去看看有合適的託管沒。在農村，孫子和外孫，爺爺奶奶一定會選擇去照顧孫子。我要是強行把我媽留在這裡，村裡不知道多少人要對我和她指指點點，而且，這關係到她的養老。

我的婆婆，正在醫院裡照顧我那患了膀胱癌的公公。這會沒要求我們去照顧已經是謝天謝地。

若給我一個可以達成的願望，我希望自己是千手觀音。兩隻手去照顧孩子，八隻手去工作掙錢。

我今年33歲，五年前在離杭州偏遠的郊區買了一個七八十平的小房子，藉著公司的福利，免息貸款了三十萬。大學畢業後，我就在這家公司上班，如今已經整整十年。我做銷售，可我知道，我並不是一個有天賦的銷售員，年紀越大，我對自己的認知就越清楚。一般業績，這樣的業績不是靠我長袖善舞的情商得來的，而是靠著勤奮。

我一直都很勤奮，大學得的勤奮獎學金可以證明這一點。每年的暑假，我都會回去幫家裡收稻穀，回來學校時，裸露在外的皮膚一片烏紅之外，還夾帶著半掉不掉的死皮，不能用力搓，只能等它自己掉下來，所以，我會醜上很長一段時間。

每一個加班出差的日子，我的身體如陀螺一般不停旋轉，內心卻越來越恐懼。再過幾年，我就35歲了。35歲是職場的一個坎。在這個公司，我幾乎沒有上升的空間。我的焦慮很明顯，導致兩邊太陽穴疼痛，我每天都需要自己揉搓太陽穴，這樣會稍微好過一點。一想到也許兩年後，公司突然給我一張通知單，讓我毫無商量餘地收拾東西走人，我的心臟就加速跳動。如果失業，我欠銀行的貸款怎麼辦？我孩子的生活費怎麼辦？要是我再一次生病了怎麼辦?

我身體並不好，這幾年靠藥物維持著，去看醫生，醫生並不置否，只說目前來說，看起來還算OK。還算OK，就是有風險，這個風險，對於我和我的整個家庭，都是船傾舟覆的滅頂之災。意外懷孕後，我考慮到身體狀況，打算拿掉，醫生告訴我，要是拿掉，也許再不會有。

懷孕初期，我每天擠地鐵上下班，地鐵裡的人可真多。我只能死命護著自己的肚子，實在擠不過來，我就大吼一聲，我是孕婦，把我擠流產了誰負責?這句話很管用，他們會立馬像躲流感病毒一樣往邊上靠，儘量離我遠一點。大家在這個城市裡討生活，要是攤上點什麼事，日子只會雪上加霜。待到後期，我自覺選擇順風車，畢竟，對誰都負責，雖然，車費多了點。

我家樓上的鄰居前不久搬家了，在市中心租了一個房子，週末偶爾回來這裡。他家的孩子在市中心一所優質小學讀書，花了二三十萬擇校費。這對於他家來說，並不困難。孩子的媽媽曾和我聊，其實她挺想生兩個的，好歹有個伴。可是不敢，一個孩子盡心竭力要給最好的，兩個孩子是顧不過來了。她是名牌大學的研究生，做設計，先生是IT公司的程序員，收入比我們好上一大截。一想到以後我的孩子百分之九十的可能只能讀附近那所名聲並不太好的學校，我就心生愧疚。

可是有人在羨慕我。老公的弟弟，從來沒有來過城市裡，在老家出生、長大、結婚、生子。城市是他不會描述的風景。老公的哥哥，也在這個城市，一家人租著一個老舊老舊的小房子。雖然努力節省，這個城市節節攀升的房價仍然絕情地割裂了他們生活往上走的妄想。小侄女今年五歲，再過不久，哥哥嫂嫂就會回老家，侄女要讀小學了。他們很少來我們這裡，說是怕給我們添麻煩。前幾天，哥哥嫂嫂帶著侄女到我家來，臨了跟侄女說，好好讀書，以後要來大城市，買房子，買不起，找個有房子的。像你叔兒嬸兒這樣。我笑笑不說話，苟且的生活在別人眼中亦是光彩。

我常跟我老公說後悔當年沒讀個研究生，專升本的自考學歷到底是低了點，要是讀了研究生，也許我的選擇就會多一點，生活也許會從容一點。他笑笑不說話，我知道他的意思，讀了研究生，路子未必寬，這種想法不過是為我眼下不如意製造出來聊以自慰的理由罷了。

人年紀一大，就難免後悔年輕時做的決定。年少不知世間事，覺來已是兩鬢白。比如我，剛畢業時死活不當老師，現在一想，老師也挺好的，起碼我的孩子能自己帶著。說出來我真是個不合格的母親，孩子快一歲半了，我幾乎沒給他講過故事，頂多就是拿著故事書裝模作樣讀幾分鐘，往往是孩子沒睡著，我已呼呼。

我的媽媽這幾天在打包收拾東西。她趁我下班收拾東西，一邊告訴我，什麼放在什麼地方，什麼又在哪裡。我玩笑，就這麼大點地兒，難道還找不著？你是不打算再來了吧。她哎了一聲，帶大個孩子不容易，我這幾年是走不脫的，彬彬你看著點。

找了幾天，託管選在公司附近。託管裡都是類似情況的孩子。今天看到新聞說鄧超想要息影，回家帶他的小花。其實我挺羨慕他的。樓上鄰居媽媽說，其實她能接不少私活，掙更多一點錢，可是，她的時間要留多一點給孩子。其實我也挺羨慕她的。

明天彬彬就要去託管，我已經在腦海中無數遍想象他絕望哭泣找媽媽找奶奶的場景。這幾天彬彬學會了說“丟”字。我是把他丟到了別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