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版“卡西莫多”的一生

現實版“卡西莫多”的一生

33年前,我還是個模樣正常的青年,變故發生在我27歲那年,我的臉上身上突然長出了幾顆突起物,一開始我並沒有在意,令人害怕的是,這些突起物以春風野草的速度遍佈了我的身體。醫生告訴我,他們沒辦法治。

就這樣,我回家了。我能感覺到一天天哪裡的皮膚又多出來一個瘤,自從照過一次鏡子後,我就避開了所有能反光的物體---玻璃、水缸裡的水。那次鏡中的自己,把我噁心到了。滿臉黑褐色的瘤子,整張臉因為凹凸不平而扭曲變形,眼睛像是受到了什麼驚嚇,直直地瞪著。我不敢再多看。

我還是去上班,沒過多久,單位的領導就要我提前內退,來廳裡辦公的人投訴說有怪物出沒。我說,我不嚇他們,還衝他們笑呢。領導擺擺手,別笑別笑。領導跟我說的時候,他們並沒有拿眼看我,他們的臉側著望向別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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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28歲的我失去了工作,開始了無所事事的餘生。無所事事貫穿了我的下半生,沒有一個地方會要我。每天我做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待在家裡,偶爾出門透透氣。我出門習慣左拐,路過那條巷子的人會少一點。

有一個小姑娘衝我走過來,她禮貌地喊我“叔叔好”,在抬頭的瞬間,她看到了帽簷下我的臉,嚇哭了,她的奶奶迅速抱起她,一路小跑。

一個男人也看到了我,疾步往前,沒走兩步,他扶著牆根嘔吐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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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儘可能不出門,我的家裡安靜得跟墓地一般。我的妻子翠竹早已和我分床而睡,更準確地說,這個屋子裡的空氣一分為二,一半是她的,一半是我的。翠竹原是個不信神的人,但是,家裡卻擺上了神龕,她每天都要虔誠地上三次香,求保佑瘤子不要長她身上。

我和她一天到晚碰面的機會不多,她白天常出門,她出門了我就會在客廳裡坐坐,聽著窗外人來人往的聲音,聽聽老頭買米豆腐的吆喝聲。她上樓的腳步聲一響起,我就進臥室。

我犯病的時候剛好是結婚的第四個年頭,我和翠竹的第一個孩子正好在她的肚子裡,我的模樣變化嚴重地刺激了她,她小產了。喪子之痛讓她對我咬牙切齒,不過很快她就釋然---掉了也好,省的生下來像你一樣的癩蛤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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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還不是“癩蛤蟆”的時候,翠竹仰著臉親口跟我說喜歡我。於是,我娶了她,把她的農村戶口變成了城裡戶口,讓她也吃上了公家糧。她並不與我離婚,三十年前,離婚是一件驚天動地的事情,她不想冒這個險。

在我患病的第二年的某一天,我家門口來了一個做鋁鍋的男人,翠竹把家裡的牙膏皮和舊的鍋都找了出來,倚在門口看著他重新打造了一口新的鋁鍋,兩人的談話聲斷斷續續地傳入我的耳中。那天她的心情很好,難得地在客廳裡哼起了歌。

第二次鋁鍋匠來的時候,我正好從外面回來,透過簾子,我看到鋁鍋匠的手搭在翠竹的肩膀上,她笑著假裝彈了一下。我想往屋裡衝,當場劈死這對狗男女,可是我的腳定住了,一轉身,我走出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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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外遊蕩到天黑才回家,一路上旁人的指指點點於我而言,彷彿是不存在的。我的腦中反覆出現著兩人勾肩搭背的模樣。

兩個月之後,翠竹消失了。沒有留下隻言片語,而那個鋁鍋匠,也再也沒在這一帶出現過。那口銀色的嶄新的鋁鍋扔在廚房的灶邊上。

翠竹的消失對我而言,反倒是好事。我不必再忍受她的白眼和冷漠。

我認識了一個女人。那日我出門散步,和一個人撞上了,奇怪的是,她並沒有如別人那樣躲閃和害怕,而是低著頭一個勁說“不好意思”。看到她臉的那一刻,我明白了原因。

她臉中間原本是鼻子的地方,空空的露著一個黑洞,她沒有鼻子。在眼神相交的那一瞬間,我們知道,我們是同一類人。

明珠的鼻子是嬰孩時期老鼠咬掉的。等到大人回家時,她已是血肉模糊。還好她活了下來。

她跟我說從小被村裡的男孩用石頭追著驅趕,被扎著花皮筋的女孩子吐口水,被人當怪物一樣攆走的時候,我拉住了她的手。

明珠被我讓她搬來我家一起住的要求呆住了。你是國家幹部,我是一個收破爛的,怎麼配?她結結巴巴。

我這麼醜,也只有你不會嫌棄我。我拉著她的手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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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門的時候,我給明珠讀《巴黎聖母院》,準確來說,卡西莫多給他的姑娘讀書聽。明珠不識字,聽得很認真。她很少評論,她說她喜歡卡西莫多這個人。

明珠戰戰兢兢,總是怕我突然讓她搬走,我一再保證,這種事情絕對不會發生。

一年半後,翠竹出現在家門口,懷中還抱著一個孩子。她風塵僕僕,面黃肌瘦,進門後一屁股在客廳的椅子上坐下來,掀開衣服餵奶。明珠手足無措地站在我身後,我一言不發。

我是他的合法妻子,我們有結婚證的。翠竹衝明珠說。

我要和你離婚。我冷冷的說。

翠竹愣住了,接著倒在地上打滾,一邊撕扯著自己的衣服,把頭髮抓得一團亂。我才走一會,你就把人領進家門,還是一個沒鼻子的醜八怪,我哪一點比不上她?

鋁鍋匠在把翠竹拐走了之後,就往南邊討生活去了。這人在做鋁鍋的同時,晚上還會出去走門串戶。一天晚上,剛爬上人家的窗戶,就被主人發現,驚嚇之下,掉窗摔了下來,腦袋砸在一塊尖石上,當場一命嗚呼。翠竹並不敢去領屍,帶著剛出生沒多久的孩子又折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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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竹跪在我面前認錯求饒,求饒的時候,她的眼睛也並不看我,我明白,她的心裡依然厭惡我醜陋的模樣。她拿懷中的孩子威脅我,說不留下她的話,她就帶著孩子去死。

這孩子與我無關,不知為什麼,看到孩子的臉的那一刻,我想起了那個小產的我的孩子,我答應讓翠竹和孩子留下來。

翠竹色誘了我。我得承認,面對一個完整健康的女人,而且是曾經喜歡過的女人,一個極盡所能誘惑你的女人,我沒辦法拒絕。

明珠感覺到了我的變化,她離開了,帶著那本《巴黎聖母院》。不久後,我在報紙上看到一則認屍啟事,屍體隨身攜帶的小布包有一本《巴黎聖母院》,屍體明顯的標記是沒有鼻子。

我沒有去警察局。我不敢去。夜裡,我在院子裡給明珠燒紙錢,把一本嶄新的《巴黎聖母院》一張張撕下來,也寄給了她。翠竹對我燒紙錢的行為並沒有什麼反應,她也看到了報紙。

翠竹又恢復我對我的冷漠,儘管不再稱我為“癩蛤蟆”。從明珠離開的那天起,她再也沒讓我碰過她。我和她毫無交集,相安無事。又過了一年,翠竹又消失了,帶著孩子和我存放在衣櫃裡的兩千塊。

跟誰走了,我並不關心。

每年,我都會給明珠捎去一本《巴黎聖母院》,讀完一張就燒一張。讀完的時候,我彷彿又聽到明珠在說,我喜歡卡西莫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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