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這個名字是怎麼來的? 其名字形成背後有什麼樣的歷史故事


“中國”這個名字是怎麼來的? 其名字形成背後有什麼樣的歷史故事

要討論中國與世界的關係,前提是中國本身的形成。中國的形成涉及兩個概念,一是作為一個國家的名稱,一是國家以外的觀念,諸如文化、地域、民族等。這兩個概念都是在歷史進程中逐步形成和發展的,經歷了相當長的年代。

根據於省吾在《釋中國》載《中華學術論集》,中華書局,1981年。一文中的論證,“中國”一詞至遲出現於西周初年。目前所見最早的證據,是1963年在陝西寶雞賈村出土的“(何)尊”上的銘文:“惟武王既克大邑商,則廷告於上天曰:‘餘其宅茲中國,自之闢民。’”(大意為:周武王在攻克了商的王都一帶後,舉行一個隆重的儀式稟告上天:“我現在已經將中國作為自己的統治地,親自治理那裡的百姓。”)由於此前的銘文還提到“惟王初(遷),宅於成周,復稟武王禮”(王剛完成了遷移,以成周作為居住的地方,恢復武王時的制度和禮儀);則可以斷定此文是周成王時的紀錄。

“中國”這個名字是怎麼來的? 其名字形成背後有什麼樣的歷史故事

葛劍雄

《尚書·梓材》亦載周成王追述往事時稱:“皇天既付中國民越厥疆於先王。”(老天爺已經將中國的百姓和疆土交給先王。)《尚書》不少內容雖出於後人追述,又經過很多人的整理甚至篡改,往往真偽莫辨。但有了“何尊”銘文的佐證,足以證明周武王及其子成王時的確已使用“中國”一詞。

對周武王滅商的確切年代學術界雖無一致看法,但一般都認為在公元前11世紀,因此可以將“中國”一詞出現的時間定於公元前11世紀。從甲骨文尚未發現“國”或“或”(與“國”相通)字來看,“中國”一詞雖有出現在周武王之前的可能,但也不會太早。

“國”字的起源和演變比較複雜,但最初是指城或邑。當先民因農業的進步而定居後,以部落首領的居住地為中心,逐漸形成了初期的聚落和城市,城中稱為國,城外近處稱為郊,居住在城中的人稱為國人,城外的則稱為郊人,更遠的地方稱為野,那裡的人自然就是“野人”。起初國與國之間的差別並不大,但以後有的國發展較快,有的還擴展到原來幾個國的地域。於是大的單位被稱為“邦”,小的單位依然稱為國。由於一位首領、一個宗族已經擁有不止一個城、邑,因而就將其主要的或者首領居住的城邑稱為國,這也是以後一國的都城被稱為國的來歷。

初期的國不過是一個部落或一個宗族的聚居地,一般範圍不大,因此國的總數很多。相傳大禹召集諸侯在塗山(今地說法不一,以在今安徽蚌埠市西淮河南岸一說較早譚其驤《塗山考》,《長水集續編》,人民出版社,1994年。)聚會,到達的有“萬國”之多。萬國雖非實數,但數量肯定很多。周武王伐紂至盟津(一作孟津,今河南孟津縣西南黃河旁),響應的諸侯已達八百。據記載,西周初分封諸侯後存在的國有1773個,此前國的數量應該更多。

“中國”這個名字是怎麼來的? 其名字形成背後有什麼樣的歷史故事

“中”的本意是有旒的旂,就是一面綴有流蘇的大旗。商王有事,將旂豎立起來招集士眾,應召的人聚集在旂的周圍,“中”字由此引申出中間、中心、中央的意思。在西周初那麼多的國中,天子所在的國(京師)處於中心、中樞的地位,理所當然被稱為“中國”。周武王滅紂後,已經佔據了商的京師,所以認為上天已將“中國”交付給他。《詩經·大雅·民勞》有“惠此中國,以綏四方”;“惠此京師,以綏四國”(將恩德賜給中國,周邊四方都能得到安寧。將恩德賜給京師,周圍四國都能得到安寧)的詩句,很明確地顯示,“中國”是對“四方”而言的,“中國”的四周才能稱“四方”;“中國”即指京師及其附近區域,四周的國自然不屬於“中國”。

西周初的中國只指周王所在的豐(今陝西長安西南灃河以西)和鎬(今長安西北豐鎬村一帶)及其周圍地區。滅商後,依據周人的習慣,將原商的京師(殷,今河南安陽市)一帶也稱為“中國”。周成王時,周公旦主持擴建洛邑(今河南洛陽市東北白馬寺一帶),稱成周,遷商遺民居住於此。又在附近築王城(今洛陽市王城公園一帶),將周人遷來,作為周的陪都,用以控制東方。洛邑有陪都地位,又位於“天下之中”的交通樞紐,也被稱為“中國”。至此,“中國”的概念已由惟一的政治中心擴大到幾個政治中心,也擴大到了以政治中心為主的地理中心。

公元前771年(周幽王十一年),犬戎攻入鎬京。次年,平王東遷,豐鎬一帶為戎人所佔,喪失了“中國”的地位。此後雖由秦國收復,一時也無法躋身“中國”之列。東遷的周天子名存實亡,而幾個周王近支宗室的諸侯和地理位置居於中心的諸侯國迅速崛起。它們通過吞併周圍小國,成為擁有十幾個至幾十個城邑的大國。這些大諸侯國實際已取得與周天子平起平坐的地位,它們的國也成了“中國”。到春秋時,“中國”已擴大到周天子的直屬區和晉、鄭、宋、魯、衛諸國,大致相當今河南大部、山西南部、山東西部的黃河中下游地區。

“中國”這個名字是怎麼來的? 其名字形成背後有什麼樣的歷史故事

“中國”的範圍還在不斷擴大。如齊國雖為大國,地理位置卻並不居中。齊桓公時取得霸主地位,以“尊王攘夷”為號召,多次出兵維護周天子的利益和諸侯國間的秩序。因齊國已是舉足輕重的大國,自此進入“中國”之列。又如楚國,早期地處今湖北、湖南、河南南部,地理上已在中原之外,在文化上與中原諸國也有很大的差異,所以連楚王熊渠也自說:“我蠻夷也,不與中國之號諡”(我是蠻夷,不採用中國的稱號)。可見他自己也認為當時的楚國不屬於中國,而是蠻夷的一部分。東周時,楚武王(前740—前690年在位)雖然仍自稱“蠻夷”,卻已經提出“欲以觀中國之政”,要求王室給予尊號。到楚莊王八年(前606年),楚國將軍隊開拔到周天子都城郊外舉行檢閱,並向周天子的勞軍使者王孫滿打聽“九鼎”的輕重大小。儘管這次“問鼎中原”被王孫滿不卑不亢地拒絕,卻無法阻擋楚國成為“中國”的步伐。楚靈王三年(公元前538年),楚國憑藉實力邀諸侯會盟,雖然受到晉、宋、魯、衛等國的抵制,但大多數諸侯還是接受邀請。楚王成為新的霸主,楚國自然已屬“中國”。

到戰國時,主要的諸侯國只剩下秦、楚、齊、燕、韓、趙、魏七國,它們不僅都以“中國”自居,相互間也已承認為“中國”。隨著這些諸侯國疆域的擴展,“中國”的範圍也越來越大。例如秦國滅了巴、蜀,疆域擴大到今四川盆地,還向那裡大量移民。巴蜀既成為秦國的一部分,又有來自秦國的移民,就取得了與秦國同樣的“中國”地位。到戰國後期,“中國”的範圍向南已到達長江中下游,往北已接近陰山、燕山山脈,西面延伸到隴山、四川盆地的西緣。

秦漢時代,原來的諸侯國都已包括在統一國家的疆域之內。從理論上說,秦漢的疆域中的大部分都可以算“中國”。隨著統一國家的形成、疆域的擴大和經濟文化的發展,“中國”的概念是在不斷變化和擴大的。一般說來,一箇中原王朝建立後,它的主要統治區就可以被稱為“中國”。而它所統治的邊遠地區以及統治範圍之外就是夷、戎、蠻,就不是“中國”。

“中國”的概念是變化的,範圍是不固定的,所以始終是模糊的、不確定的。即使在中原王朝內部,人們也可以把其中比較偏遠的地區看成非“中國”。

“中國”也是一個文化概念,並且始終有強烈的民族含義,一般即指漢族(華夏)文化區,其他民族只有接受漢族文化才會被吸納進漢族,他們的聚居區才有可能被當作“中國”。所以“中國”不僅與地理概念不一致,而且有時與領土歸屬也有矛盾。一方面,即使是邊遠地區,只要聚居了大批漢人,或者漢族傳統文化相當發達,就可以被認為是“中國”的一部分。另一方面,非漢族接受了漢族文化,發展到了一定程度,不僅這些人口會得到漢人的認同,他們聚居的地方也可以被承認為“中國”的組成部分。

所以,廣義的“中國”就等於中原王朝,凡是中原王朝的疆域範圍內都是“中國”。狹義的“中國”則只能是經濟文化相對發達的漢族聚居區或漢文化區。這兩種標準同時並存,常常引發地區間的“中國”之爭,在分裂狀態下也引發政權之間的“中國”之爭。因為只有“中國”才是王朝法統的擁有者,才有存在並統一其他政權的合法性。西晉滅亡以後,東晉和南朝政權雖然被迫離開傳統的中心地區,但都以西晉的合法繼承者自居,自認為只有它們才是真正的“中國”,而北方政權只是外來的“索虜”(扎著頭髮的下賤人),豈有稱“中國”的資格?但北方政權卻認為自己滅了西晉,奪取了這塊傳統的“中國”地區,統治了這裡的民眾,成了“中國”的主人,當然就成了“中國”,而東晉或南朝政權只不過是偏於一隅的“島夷”(海島上的野蠻人),早已喪失了稱“中國”的權利。

這場雙方都感到理直氣壯的“中國”之爭,到隋朝統一後才得到解決。隋朝繼承了北朝的法統,當然承認北朝是“中國”。但它又不能否定南朝的“中國”地位,因為南朝已歸入自己的版圖,而且南朝的一部分制度文物為隋朝所採用,如由西晉流傳下來的宮廷音樂迴歸中原後,被隋文帝稱為“華夏正聲”,取代了由北朝發展下來的宮廷音樂。所以隋朝給了雙方以平等的地位,南北方都被承認為“中國”。繼承北朝傳統的唐朝也肯定這一立場,唐初修前朝歷史時,《南史》和《北史》分別編纂,都被列為正史。

類似的爭論也出現在北宋、遼之間和南宋、金之間,兼有雙方疆域的元朝也採取了與隋朝相同的辦法,承認雙方都是“中國”,同時修了《遼史》、《宋史》和《金史》。

在明朝以前,世界上其他地方的人對中國的瞭解還相當有限,像《馬可波羅遊記》對該書的真偽學術界有不同意見。因本書流傳甚廣,影響很大,在無定論前仍予肯定。那樣全面介紹中國的書還絕無僅有如阿拉伯人伊本·白圖泰的遊記雖也有中國部分,但內容和深度遠不如《馬可波羅遊記》。他們對中國中原王朝的稱謂也不統一。但從明朝後期開始,來華的西方人一般都用“中國”、中華、中華帝國、中央帝國這樣的名稱,而不用明朝、清朝或大明、大清。

“中國”這個名字是怎麼來的? 其名字形成背後有什麼樣的歷史故事

儘管早在康熙二十八年(1689年)清朝與俄羅斯簽訂《尼布楚條約》時,清朝提供的滿文和拉丁文文本中已自稱“中國”,但這很可能出於西方傳教士的翻譯。而且《尼布楚條約》是沒有漢文文本的,大概在清朝統治者的眼中,條約確定的邊界只涉及滿族的發祥地,所以只要有滿文文本就夠了。鴉片戰爭以後,在國際交往中“中國”開始被當作國家或清朝的代名詞。但官方和民間的運用依然不規範,有時指整個清朝,有時卻只指傳統的“中國”範圍,即內地十八省,而不包括內外蒙古、西藏、青海、新疆、東北和臺灣在內。西方著作中往往也將清朝建省的地區稱為中國或中國本部、中國本土,而稱其他地區為韃靼、蒙古、西藏或新疆。

直到1912年中華民國成立,中國才正式成為它的簡稱,成為國家的代名詞。中國也有了明確的地域範圍——中華民國所屬的全部領土。

正因為如此,外界對中國人稱謂也是因時而異,因地而異。即使使用了“中國”或其同義詞,也並不意味著與今天中國的概念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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