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梁實秋

有人說女人喜歡說謊;假如女人所捏撰的故事都能抽取版稅,便很容易致富。這問題在什麼叫做說謊。若是運用小小的機智,打破眼前小小的窘僵,獲取精神上小小的勝利,因而犧牲一點點真理,這也可以算是說謊,那麼,女人確是比較富於說謊的天才。有具體的例證。你沒有陪過女人買東西嗎?尤其是買衣料,她從不幹乾脆脆的,必定要東挑西揀,同時口中唸唸有詞,不是嫌料子太薄,就是怪花樣太舊,批評得人家一文不值。其實,滿不是這樣一回事,她只是嫌價碼太貴而已!豔羨汽車的女人常常表示她最厭惡汽油的臭味。坐在中排看戲的女人常常說前排的頭等座位最不舒適。一個女人表示願意陪你去上街走走,其實是她順便要買東西。總之,女人總歡喜拐彎抹角的,放一個小小的煙幕,無傷大雅,頗佔體面。這也是藝術,王爾德不是說過“藝術即是說謊”麼?這些例證還只是一些並無版權的謊話而已。


女人善變,多少總有些哈姆雷特式,拿不定主意;問題大者如離婚結婚,問題小者如換衣換鞋,都往往在心中經過一讀二讀三讀,決議之後再複議,複議之後再否決,女人決定一件事之後,還能隨時做180度的大轉彎,做出那與決定完全相反的事,使人無法追隨。
女人善哭。從一方面看,哭常是女人的武器,很少人能抵抗她這淚的洗禮。俗語說:“一哭二鬧三上吊”,這一哭確實其勢難當。但從另一方面看,哭也常是女人的內心的 “安全瓣”。女人的忍耐的力量是偉大的,她為了男人,為了小孩,能忍受難堪的委屈。善哭的也就常常善笑,迷迷的笑,吃吃的笑,格格的笑,哈哈的笑,笑是常駐在女人臉上的,這笑臉常常成為最有效的護照。
女人的嘴,大概是用在說話方面的時候多。女孩子從小就往往口齒伶俐,就是學外國語也容易朗朗上口。等到長大之後,三五成群,說長道短,聲音脆,顙門高,如蟬噪,如蛙鳴,真當得好幾部鼓吹!等到年事再長,萬一墮入“長舌型”則東家長,西家短,飛短流長,搬弄多少是非,惹出無數口舌;萬一墮入“噴壺嘴”型,則瑣碎繁雜,絮聒嘮叨,一件事要說多少回,一句話要說多少遍,如噴壺下注,萬流齊發,擋者披靡,不可向邇!一個人給他的妻子買一件皮大衣,朋友問他“你是為使她舒適嗎?”那人回答說:“不是,為使她少說些話!”

女人膽小,看見一隻老鼠而當場昏厥,在外國不算是奇聞。中國女人膽小不致如此,但是一聲霹雷使得她拉緊兩個老媽子的手而仍戰慄不止,倒是確有其事。這並不是做作,並不是故意在男人面前作態,使他有機會挺起胸脯說:“不要怕,有我在!”她是真怕。在黑暗中或荒僻處,沒有人,她怕;萬一有人,她更怕!屠牛宰羊,固然不是女人的事,殺雞宰魚,也不是不費手腳。膽小的緣故,大概主要的是體力不濟。
女人的聰明,有許多不可及處,一根棉線,一下子就能穿入針孔。有學問的女人,創闢“沙龍”,對任何問題能繼續談論至半小時以上,不但不令人入睡,而且令人疑心她是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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