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俊生作品 《賽里木湖有我一滴淚》
在我眼裡，賽里木湖是悲情的湖。
雖然，它有驚世駭俗的美，它有處子般的恬靜，但是，大西洋暖溼氣流在這裡迴旋起落，凝結成最後一滴眼淚，便註定了它的悲情身世。
撥開天山峰巔白絮般的雲彩，如同揭開覆蓋在賽里木湖臉上的輕紗，賽里木湖盈盈眉眼處，凝聚令人慾泫的神情。欲泣，不為因雪而白頭的滄桑，不為因風而皺眉的悽婉，只為在這裡流傳的悲情故事和在這裡演繹的悲壯歷史。
從東面進入景區，沿北岸往西行，準備繞湖一週，從南岸出景區，進果子溝。湖面吹來凜冽的風，倒映點點星光，車燈投射在夜空，劃出兩道光柱，光柱下，草場、沼澤、灌木、溪流，一閃而過。在如此寂靜的夜晚，走在如此寂靜的湖岸，走著走著，便走進了遠古，走進洪荒曠野……
眼前出現一個盛開鮮花的美麗草原，一對青年男女策馬向天邊奔去，這是傳說中的蒙古族青年契妲和雪得克。這對熱戀情人在草原上放牧，相親相愛，不屈服於草原暴君淫威，以死相抗爭，雙雙殉情。山川為之震顫，天地為之悲愴；地為之崩陷，形成深潭，天為之傾淚，化為洪流，大草原頃刻變成一片瀚海，一對戀人化作湖心形影不離的小島。
遙想當年，周天子西巡至群玉山，與西王母同遊瑤池。臨別，西王母深情款款地問：“將子無死，尚能復來？”周天子回答：“比及三年，將復而野。”然而，周天子最終未能履約復來，不是負心，而是他有“和治諸夏，萬民平均”重任在肩。西王母倚窗向瑤池拋灑相思淚水的身影，永遠地留在李商隱悱惻纏綿的詩中：“瑤池阿母倚窗開，黃竹歌聲動地哀。八駿日行三萬裡，穆王何事不重來？”我明白了，古代瑤池，不是青海湖，不是天山天池，它是賽里木湖——古時候，賽里木湖就叫天池，是新疆海拔最高的的冷水湖。
我們的車繼續疾馳，雪亮的車燈光柱牽引我的思緒穿越時空隧道，飄向遠方。西漢張騫曾幾度出使西域，受命遊說遊牧於賽里木湖一帶的烏孫，聯手抗擊匈奴，我們的腳下，是否就是當年他策馬奔馳的地方呢？他是否曾在這裡勒馬佇足，眺望賽里木湖的美麗，回想策動烏孫無果而難過流淚？策動不成，漢朝轉而與烏孫國聯姻，遠嫁了兩位公主細君與解憂。細君公主在烏孫生活了五年，帶著強烈的思鄉之念香消玉殞；而解憂公主則在烏孫生活了五十年，按照習俗，先後嫁給三代烏孫王，最終在晚年回到漢朝。一個堪稱英雄的昂藏漢子未能完成的使命，卻由兩個弱小女子來承擔，其中艱辛無法言說。我想，我們腳下之處，兩位公主也一定走過。
又一陣湖風颳來，隱隱中，我聽到一個細弱的聲音，如泣如訴：“吾家嫁吾兮天一方，遠託異國兮烏孫王。穹廬為室兮氈為牆，以肉為食兮酪為漿。常思漢土兮心內傷，願為黃鵠兮回故鄉。”這不是細君公主在怏怏病中吟唱的那首《黃鵠歌》嗎？傾聽這穿雲破空而來的憂傷和透出的曠世悽清，天地能不為之悲憫嗎！原來，賽里木湖的鹹水，不僅是大自然礦化所致，更多的，是融進了多少年、多少代人悲情的淚水。今夜，賽里木湖又多了我的一滴淚。
�'
終於找到一個夜宿的地方，在賽里木湖西岸，一處那達慕舊址，據說這裡是觀日出的最佳位置，於是，我們紮下帳篷野營。
聽著狂風撕扯著帳篷，震撼得地皮瑟瑟發抖，漸漸進入朦朧狀態。驀地，陣陣戰鼓般的轟鳴從天邊遠遠傳來，那分明不是那達慕大會上叼羊的馬蹄，那人歡馬鳴是土爾扈特人東歸的喧鬧！
土爾扈特人東歸是中國民族史上一段悲壯傳奇事件。土爾扈特是我國蒙古族一支，明朝末年，為了避免內戰，舉族外遷，離開世代居住的準噶爾盆地，在當時還沒被沙俄顧及的伏爾加河下游荒莽草原建立新家園。在那裡生活棲息了140多年之後，為了反抗沙俄的虐待與壓迫，在首領渥巴錫大汗的帶領下，十七萬土爾扈特人踏著積雪，向著太陽昇起的地方，艱難跋涉，迴歸故土。一路上，他們擊退沙俄女皇葉卡德琳娜派遣的追兵，以犧牲了一半人馬的巨大代價，歷時半年，行程一萬多里，終於回到祖國懷抱，譜寫了中華民族大融合的壯麗詩篇。其中一支土爾扈特東歸人馬被乾隆皇帝安置在賽里木湖一帶的精河，並且在與沙俄歷次入侵的戰鬥中，成為抵抗外侮的生力軍。
這一夜，賽里木湖在呼嘯的狂風中，以輕柔的絮語向我講述了這段歷史。
當肆虐了一夜的風終於歸於平靜時，我們從睡夢中跳了起來，朝著湖邊奔去，去迎接賽里木湖第一縷陽光。
佇立湖邊，我著實呆住了。這就賽里木湖嗎？分明是浩瀚無邊的海。說她是湖，卻有大海樣的藍，藍得純粹、清澈、深厚；說它是海，卻又波瀾不驚，文靜得像待字閨中的女子。湖面冷豔，悽美，這種美來自遠古，是天工製作的絕世作品，如蒙古族少女一樣樸素，純潔得使人不忍走近她，不敢驚醒她。湖水透徹明淨，水草碎石清晰可見，微波盪漾，如同少女嬌嗔薄怒微皺的鼻翼。
朝陽從湖心小島後面冒上來，纏繞山腰間的雲變成美豔的緋紅，雖是飄逸的，動感的，卻又彷彿是靜止的，透露著無盡的嬌情羞意。剎那間，蔚藍的湖面塗抹上了金黃色的油彩，因而使這沉寂的湖面、凝固的遠山有了生動氣韻。雖然寒風依然刺骨，我卻感受著來自心靈的溫潤，昨晚的悲情猶如天邊一縷雲煙，隨風飄散。
沉醉中，耳邊飄來一位老人的聲音：“你寶石蘭的湖水，一見便教人心神蕩”。這位老人曾對家鄉故土說：“為什麼我的眼裡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曾幾何時，老人在賽里木湖邊低徊吟哦，那浸透淚水的雙眸，那深情凝望的目光，一如現在的我。
20200228
分享到:
閱讀更多 南通市楹聯學會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