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兩篇特別專訪的上篇，前曼聯隊長維迪奇將在本文中談到那些讓他感到最難以對付、同時也讓他成為其中一位當代最佳後衛的前鋒們……
“其實我不太想做這個專訪。”坐在一家米蘭餐館的角落裡，維迪奇緩緩說道。“如果真要說些什麼的話，相比談論過去，我更愛展望未來……”
那是一個週一的晚上，11點，我和維迪奇在一家國際米蘭和AC米蘭球員經常光顧的阿根廷牛排館裡。自2014年加盟國米後，維迪奇在米蘭城生活了5年，即使2016年他已掛靴。餐館牆上掛滿了球星的照片，對於這些照片維迪奇一直有些疑惑。
“為什麼一張馬爾蒂尼的照片都沒有呢？”37歲的塞爾維亞人問道，十年前，他還是世界上最好的中衛。後來服務生向他解釋，只有阿根廷人才能登上這面名人牆。
職業生涯為塞爾維亞國家隊、貝爾格萊德紅星、莫斯科斯巴達克、曼聯、國際米蘭鎮守過後防的維迪奇與我們暢談了3個小時。和他聊天實在令人愉快，他會說3種語言，人也聰明。聰明在於他能很好地讀懂政治形勢和策略、在於他對待往昔殘忍回憶的方式、也在於他對自己球隊應該如何踢球的明晰想法。他也不乏街頭智慧，這從他作為一個小鎮男孩成長世界頂級的球星，途中還順道與來自大都市、經濟學畢業的妻子成婚可見一斑。
經過多年把事業放在首位的時光，如今的維迪奇把家庭放在首位。3個兒子全部出生在曼徹斯特的威森肖醫院，也都是曼聯和塞爾維亞的球迷，維迪奇對他們說自己的工作就是出租車司機。他幾乎拒絕了每一個會將他從家人身邊帶走的工作邀約和媒體採訪。
然而維迪奇依然希望未來在足球上有所作為。目前他已經憑藉自己的努力取得了所有教練證書。從球員時代就開始教練課程的他本可以在塞爾維亞輕鬆搞定一切程序，但他選擇多次到英格蘭、以他的第二語言英語來完成課程。有不少工作邀約來找過他，但全部被他拒絕。這就是維迪奇，不墨守成規，也不走捷徑。
“艱苦奮鬥對我來說從不是問題。”維迪奇說。“看看我的背景，沒有一件事是容易的。作為球員也是。你以為當我的祖國被炮彈狂轟濫炸、甚至威脅到我的家鄉、我的家人時，我在貝爾格萊德踢球是容易的嗎？還是說你覺得年紀輕輕遠赴俄羅斯不困難？”
不過，這次採訪的重點，是問問維迪奇對自己職業生涯中面對位過的頂級球星的看法，以及與他聊聊那些獲他認可的優秀後衛。
“前來採訪的路上我一直在思考這件事，不過之前我已經說過太多和德羅巴踢球的事情了，這次聊點別的如何？何不談談那些我在職業生涯不同階段遇到過的對手、那些讓我成長到後來足以在曼聯和塞爾維亞國家隊立足的對手呢？”
我們洗耳恭聽。
“不不不，你來問，你才是記者。”
那麼，第一次讓你產生了“我終於遇到對手了”的想法的人，是誰？
“奧利弗-比埃爾霍夫。”坐在一大盤肉後面的維迪奇笑著說。從國際米蘭退役之後，維迪奇已接近4年沒有接觸職業足球了，但他保養得當，看起來與掛靴前一模一樣。依然是那個圓寸的髮型，鬍子也被精緻修剪。當服務生回來清理桌面時，他堅定地讓對方給我們留下私下聊天的空間。
“那時候他在切沃踢球，已經是意甲的頂級射手，而19歲的我還在貝爾格萊德紅星。我的任務是阻止他進球，而且還幹得不錯。那次在歐洲聯盟杯首輪碰頭，我們在主場0-0逼平了對手，客場還2-0取勝。”
在2002年交鋒前，維迪奇有看過比埃爾霍夫的比賽嗎？他足夠了解這位曾在96年歐錦賽決賽打進賽事歷史上第一個金球的德國前鋒嗎？
“那時候我很年輕，也缺乏經驗；貝爾格萊德紅星是塞爾維亞聯賽的球隊，我們最大的對手就是貝爾格萊德游擊隊，雖然聯賽裡有不少天賦不錯的球員，但都不是頂級球員。如果你想獲得頂級球員的評價，你就得到歐洲賽場裡與頂級聯賽的頂級球員交手。”
“比埃爾霍夫就是頂級球員，高空球能力超強，我得使出渾身解數。他很難對付，是個身體強壯的成年球員，而我還是個孩子。那時候我的肌肉還沒練成型，他則善於身體對抗。雖然我也充滿活力，制空能力不錯，但他也非常聰明，走位靈活，這對於前鋒來說是最重要的。球基本上都在往他那邊傳，讓我忙於防守。他還有些優秀的搭檔，個子小速度快。”
維迪奇說的是馬西莫-馬拉奇納和費德里科-科薩託，他們分居比埃爾霍夫兩側，在他們身後還有西蒙尼-佩羅塔。但他們180分鐘都沒能取得進球。
“人們認可了我的防守，我是說球場裡的那些人。當你在球場裡看球，你就能看到球員們做得好的地方。但是看電視轉播，你只能跟著球看，只能看到進球和集錦，只有在球場裡90分鐘只盯著一個球員看，你才能看到他真正的踢球方式。所以我更尊重那些來自到現場看球的球迷的言論。我也尊重他們那天晚上在球場裡製造的音浪，那真的令人生畏也激動人心——只要紅星參加歐洲賽事，球場就能有這樣的氛圍。”
“那是我第一次受到世界級球員的考驗。”
那比埃爾霍夫有沒有從你身上贏到任何爭頂呢？
“嘛，他又高又壯……”
你就說有沒有吧。
“我不好這樣談論自己。你去看看那場比賽就知道了。”
那你有和他說過話嗎？
“沒，沒有。我不和前鋒說話的。在那種場合能說什麼呢？”
好，那第二位前鋒是誰？
“2002年，意大利在那不勒斯迎戰塞爾維亞。參加這樣的比賽你就知道自己會一直被對方壓制了，對面可是主場的意大利，他們還有那麼多頂級球員。托蒂、皮耶羅、內斯塔，數不勝數。”
“而且比賽還在那不勒斯這個以令人生畏的球迷聲浪而聞名的地方進行。當然在紅星的歐戰經歷之後我已經不會真的被這些聲浪所嚇倒，也許只有在比賽前十分鐘球迷會朝球員們噴火的凱爾特公園會讓我有點害怕吧。我很喜歡到凱爾特人的主場比賽，在那裡我能感覺到伴我成長的那種精神特質。”
“在那不勒斯，與我對位的那個男人是菲利普-因扎吉。他不是那種持球很厲害的球員，他不會想著要過你或者傳些神乎其技的球，但卻是最難在禁區裡盯防的球員。他的走位世界最佳，總能出現在合適的位置。”
你如何防守這樣的球員呢？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你得擁有感知空間的能力。在禁區裡就不單是身體對抗的事情了，更重要是你的位置感。我想我最大的強項就是我的位置感和對時機的掌握。跑得比我快跳得比我高的球員比比皆是，但我掌握更好的時機。”
04歐錦賽的預選賽階段，因扎吉曾在對陣威爾士時用11分鐘就完成了帽子戲法，意大利也拿下了每一場主場比賽……除了一場。
“嗯，就是和我們打成1-1的那一場。皮耶羅進了個任意球。那場比賽之後我就想，人們一定會說‘哇唔，他能為歐洲頂級豪門效力’”
那你有和他說話嗎？
“沒，沒有。我那時候太年輕了，而且只會說塞爾維亞語。”
好，我們來聊聊第三位讓你成長的前鋒。
“後來我轉會到了俄羅斯的莫斯科斯巴達克，在那裡我見識了一種與世界各地都不一樣的足球。這對我的職業生涯也是最有益的。為什麼呢？這是一種介乎歐洲與英國的足球。他們的前鋒個子小，速度奇快，異常敏銳。比如阿爾沙文，我跟他交手過。在那裡還有很多非常優秀的球員，但很多人出了俄羅斯就不太知名了。還有一些來自南美的天才球員，比如當時效力中央陸軍的瓦格納-洛維。各種各樣的前鋒讓我迅速得到提升，因為作為後衛，你就要有適應不同的對手。”
“在俄羅斯踢球的經歷，對我幾年後轉會英格蘭也很有幫助。要知道在塞爾維亞你一般只能防防那種又高又壯的典型中鋒。如果直接從塞爾維亞轉會到英格蘭踢球，那對我來說就太難了。”
2006年1月，維迪奇從莫斯科斯巴達克以700萬英鎊轉會到英格蘭，在兩支紅色豪門之間，他選擇了曼聯而不是利物浦。不過山水有相逢，他很快就遇上了紅軍。
“第一個對手就是彼得-克勞奇。以前我從未見過兩米高的前鋒。他那時候效力利物浦，我們在一場盃賽裡在安菲爾德狹路相逢。我那時候想‘哇喔，今天我要拿這哥們怎麼辦？’然後我又看到了他身旁的貝拉米，也不是持球特別強的球員，但速度非常快。他負責跑空檔，克勞奇負責爭頂高空球。我從未見過這樣的踢法，這種一高一快的戰術。我知道怎麼單對單地面對他倆，但兩個一起來要怎麼辦就毫無頭緒了。那場比賽我的搭檔是韋斯-布朗，真是漫長而艱難的90分鐘，最終我們輸了0-1.”
現在我們肯定知道克勞奇是維迪奇會與之交流的人。他是個有趣的人。當C羅在都靈為皇馬打進那幾驚世駭俗的倒鉤時，克勞奇當即發推：“能像我倆那樣倒掛金鉤的人，那可是相當少的呀。”
“之前我不是說，我從不和前鋒說話嘛。我只跟他們握手。要麼我贏了比賽心情愉悅，要麼我輸了情緒低落。而他則相反。球員賽後就應該跟自己的球隊待在一起。不過克勞奇確實是個有趣的人。很多球員都跟我說過這個。他也是個非常優秀的球員。身高是他最好的資本，但他還擁有不錯的技術，能通過腳下控球幫助球隊大舉壓上。”
如果你不想提德羅巴的話，另一些在交手中最讓你難受的球員還有誰？
“我很樂意談德羅巴的，只是不想每次只提到他而忽略了其他人。他非常聰明，會動腦來對付後衛。同時也壯如牛，但最厲害的還是他的提前思考。他會想：‘如果這次後衛推我，我就倒下。下次再推，我就撞回去。’他善用自己的力量，在斯坦福橋這個緊湊、狹窄的球場的禁區更是如魚得水。整場比賽他都會壓制著你。如果沒有那些傷病，德羅巴甚至還會變得更強。他總在禁區周圍活動，想阻止他進球非常困難。他打進了許多重要的進球，效率十分穩定。和他碰面的時候，我倆都處在彼此的巔峰期。”
做客切爾西對維迪奇來說一直是特別的挑戰。“球場太狹窄了，有特里、卡瓦略、埃辛、蘭帕德和德羅巴的切爾西身體對抗又很強，而我經常要盯防這些強壯的傢伙。好了，你現在是不是要問我有沒有和德羅巴說過話了？”
他還真的有。而且一談就吵了次大的。那是在莫斯科進行的歐冠決賽。
“德羅巴想在比賽中揍我。一開始我想：‘他在幹什麼？’然後我就衝他走了過去。我很不智，他也是。然後他就被罰了下去。十年後我們在莫斯科再次相逢，彼此握手問好。無論是作為球員還是普通人，我都很尊重他。作為球員我們確實推搡過對方。畢竟那時候曼聯和切爾西是世界上最好的兩支球隊——我指的不僅僅是會師決賽那一年。我們兩隊在4年裡3次打進了歐冠決賽，這並不是容易的事情。”
“德羅巴依賴他強壯的身體，但也非常聰明。他會為了讓蘭帕德主罰任意球，而去搏得一個禁區邊緣的犯規。如果讓切爾西因此進球了那就意味著我的失敗。一旦丟球，那一天對我來說就是災難。”
但如果你開場十分鐘就丟球了呢？
“年輕時我會非常不快。年歲漸長我開始會想，這本可能會更糟糕，本可能會丟兩球。不過有時候在足球場上，你在心理上的對手其實是你自己。”
“我應該也提一下我的搭檔們。擔任中衛你需要一個合適的搭檔，而很幸運我一直都有好的搭檔。在塞爾維亞國家隊，我和姆拉登-科斯塔基奇搭檔了很長一段時間，還在06世界盃的預選賽裡僅丟一球，一起打破了預選賽的防守紀錄。當時小組裡有不少強隊，但我們頭名出線，力壓西班牙、波黑和比利時。”
“作為搭檔的兩個人一定要以一個防守組合來考慮事情，就像在曼聯時一樣。足球是一項集體運動，後衛需要依靠自己的隊友。對於前鋒這樣的感受可能少一點，因為你可以以一己之力完成進球。效力貝爾格萊德紅星時，我跟拉拉托維奇搭檔，他也是我最好的朋友。當然，我的好搭檔還有曼聯時期的里奧。”
說回前鋒，你覺得那對拉丁系前鋒——費爾南多-託雷斯和阿圭羅——怎麼樣？
“為什麼不聊聊勞爾呢？他的跑位最棒了。他很聰明。他是我有生以來遇到的第一個喜歡站在後衛身後的前鋒。他會在後衛身後等待，然後從越位位置出來拿球。為了適應他的風格我得改變自己的位置。因為我得確保自己能一直看到他，而他卻在我的身後。”
“如果你無法看到前鋒在哪裡，那就危險了。他真的非常聰明，是位偉大的前鋒。防守他的時候你不需要跟他比速度，他身體也並不強壯，但他的走位和他左腳的什麼才是最讓你害怕的。我跟他交手是在對陣西班牙的時候，有時候球員們不太能在國家隊裡完整地表達自己的意見。國家隊跟俱樂部有不同的構架，而球員往往在俱樂部才能發揮出最佳的水準。”
聊到這裡時已是三更半夜，餐館早已空無他人。維迪奇又點了一份精選牛排，搭配普羅塞克和紅酒，還點了份韃靼牛肉。這是第二次點餐了。
“再聊聊阿圭羅和蘇亞雷斯。阿圭羅在場上的樣子看起來對足球不甚感興趣。他看起來連十米都不願意跑，然後‘BANG！’他就來個次衝刺。我肯定他生來是個後衛，不然他怎麼知道球會從哪裡來、他在什麼位置發動進攻最好？而在禁區裡，他的重心很低，這有利於他快速變向，戲耍那個大個英國中衛。他的射門則十分迅速，能在門前巧射，也能帶球在禁區外進球。莫耶斯執教的那個賽季我跟他交手了，我們輸了1-4。”
“那是我在曼聯最糟糕的比賽。我知道我其實該選對對巴薩的兩次決賽敗北，因為那是兩場難以接受的失利。在羅馬那次是，在溫布利那次更是。”
但是維迪奇啊，好歹你沒有花錢讓你母親從老特拉福德過去羅馬看比賽啊。
“你不可能讓全家20多人從塞爾維亞過去看比賽的。不然他們看著那場比賽會想：‘你為什麼要帶我們來看這種東西？’”
確實。既然聊到在羅馬的決賽，那我們來聊聊梅西和埃託奧吧，他們那天晚上為巴薩打進了兩個進球。
“瓜迪奧拉改變了梅西。他以前總是在右路然後進行內切，這很有威脅但也是可以預判的。而瓜迪奧拉把他放在中路，這讓他變得更好。整支球隊都圍繞他踢球。當然帶球衝擊後衛時，兩翼隨他齊飛。跟他交手兩次我們都輸了。承認他們更強不容易，說出來以及接受這個事實更難。”
“2009年我們擁有一支非常棒的球隊。我們本該踢得更好。我們可是歐冠和世俱杯的衛冕冠軍，應該是巴薩畏懼我們而不是我們畏懼他們。然而擊敗我們給他們更多信心了。可以說，羅馬對瓜迪奧拉的巴薩來說是一次質的飛躍。”
那蘇亞雷斯呢？
“他活力十足，不像不會跑滿90分鐘的阿圭羅。他按直覺踢球，每次持球都隨他的靈感爆發而完成。我覺得他自己也不完全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但他總能成功。”
“有時候球會直接從後衛兩腿之間越過，而觀眾會以為那是意外，但這其實是他有意為之的。內切和變向也是他常用的技巧，善用自己的膝蓋，讓後衛的膝蓋面臨災難。他踢球非常直接，對進球充滿渴望，會在比賽裡滿場飛奔，你甚至能看到他心裡的那團火。過去曼聯也有一些這樣的球員。我也跟你說說他們吧，魯尼、C羅、薩哈、特維斯等等，不過還是先等我點好雪糕和甜品。”
接著維迪奇就把注意力轉移到了該吃什麼布丁上了，對話暫時停止。不過他還會回來聊更多事情，敬請期待下篇專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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