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樟旅館》

綺白 |《香樟旅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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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白 |《香樟旅馆》

——ATONEFORYOU.

勇敢地結束與開始。

雷銘在旅館的走廊裡來回打轉,皮鞋踩在灰敗褪色的晴綸地毯上,聲息皆無。

光線昏黃的走廊狡猾地彎出一道淺淺的圓弧,盡頭隱藏在那曲折後面,一眼望不過去。他吃不準伊菡到底躲在哪一扇房門的後面。

他本可以找到客房服務員將房間的門一扇一扇打開搜查,但他的警察證剛剛被伊菡偷走,他無法向任何人出示證件,更沒有權力要求對方配合自己執行公務——如果這是公務的話。

也許這只是一個玩笑,所以,不應驚天動地地收場。

除了雷銘行動時警服的窸窣聲,走廊裡沒有動靜。

在走廊盡頭總算見了一扇窗,微紅的光線被鋼絲防盜窗篩過,抹在一扇門的門牌上。

3201?雷銘停步猶豫。那門牌上黑色的數字半新不舊,他恍惚地過去用制服袖口擦了擦那門牌,金屬的冰涼隔著衣料傳遞到掌根,激醒了他。

夕陽在房門上拉出的他的影子又長了一些,又淡了一些。天光將盡了。雷銘有些沉不住氣,這個玩笑不能再開下去了。

請你出來吧!快一點,天馬上就要黑下來了,你現在就出來,不要再鬧了,我們必須馬上離開這裡。否則你會後悔的!

漸漸從走廊的另一頭轉出個人影來。

伊菡和雷銘似乎沒有什麼私人關係。他們昨天下午才見過第一遭,而他到現在也不知道她是誰,不知道她是不是一個賊。

落楓鎮的四月的空氣裡香氣四溢,春暖花開得讓人趴在辦公桌上直打瞌睡。就是在這樣的下午,他接到楓儷街上一家超市打來的報案電話——不失為漫長午後的一種調劑。

伊菡穿一件藕荷色的裙襬毛衣,大圓領口一片細膩潔白。她端正地坐在保安休息室裡,沉著眼皮,一身合理合法的高傲。一旁的保安神情激憤地踱來踱去,見雷銘進來,正欲陳述事情的經過,卻被伊菡搶在頭裡。

她好像一點憤怒與侷促也沒有,拿捏時機那麼恰到好處。她只把雷銘放在眼裡,也許僅是因為他可作公斷的化身。

這是我來落楓鎮的第一天,我的皮包就在這個超市被搶走了。她落落大方,目光直指過來。

保安們幾乎要跳起來,他們眾口鑠金,指定是她先偷了超市的商品,在被攔下來交涉時,劫案才出人意料地發生。

她不屑爭辯,端起臂膀來,神情裡偷偷地混進了些無賴。

雷銘朝著一冷一熱打上官司的雙方各看一眼,要求保安出示證據。他心知那隻皮包作為藏匿贓物的最大證據已經不存在,他內心也是不希望伊菡栽倒的。她看起來那麼像一名淑女。

保安又叫起來,皮包已經被搶了,不可能作為證據了,超市雖然安裝有攝像頭,但由於角度問題,並沒有抓到應有的鏡頭,而最後的證據只來自保安的證詞,他們中的一人曾經通過貨架盡頭的牆上所安裝的曲面反光鏡目擊了伊菡作案的過程,親眼見她把幾小袋旅行裝的洗髮水塞進皮包。

幾小袋旅行裝的洗髮水……雷銘簡直要笑出來。

目擊證人是一名看起來還不滿二十歲的毛頭小夥,他信誓旦旦,手指向伊菡所在方位戳過去,把“偷”字咬得特別重。

雷銘努力讓自己保持嚴肅,他又向保安們強調,沒有證據,他無法帶走這個女人。

伊菡明顯失去了最後的耐心,她在桌上找到紙筆,寫下一串號碼,站起來把紙片交給雷銘。

這是我的聯繫方式。但願你們儘快找回我的皮包,否則我只能求助你們當地的收容所將我送回市區了。她轉過身去時臉色比先前又陰沉了些。

雷銘被這陰沉的餘威掃中,不知是動了惻隱之心還是被震懾,他主動用警車將伊菡送回了所住的旅館,並在她下車前塞給她幾張百元鈔。

這只是他的私人的捐助。

香樟旅館座落在落楓鎮南部,南鎮的各條街上遍栽香樟,空氣中那讓人飄飄欲仙的獨特香氣由此而來。

街上的香樟都過了十年樹齡,道旁一雙一對地都在半空裡枝葉相錯。風過處,從密密匝匝的樹冠裡紛紛揚揚飄下一輪又一輪的舊葉來,灑下粉綠的碎屑狀新花。

香樟旅館藏在一條弄堂的盡頭,後門比前門還容易找些。地段如此冷僻,生意卻不見得清淡。據說,即使是在旅遊淡季,這家旅館可供旅人過夜的房間也訂不到。這家旅館的多數房間被市區和臨近省的熟客常年包下,他們愛這裡的清靜悠閒,即使工作再忙也要隔三岔五地來住上一兩夜。這才是生活。

若是在白天,旅館的客房倒還富餘些。衝著比北鎮優惠了近一半的房價,旅館也不動聲色地斂聚起了又一批客源。

但要在此過夜便又不同了。若到了下午5點還不退房,白天裡比北鎮同類旅館便宜近一半的房價就水漲船高,一翻翻出去五六個跟頭。想想在這踮一踮腳才夠得到三星標準的地方,居然開出四星酒店的價目來,依然有如此眾多手握糟錢沒處花的客人捧場,這才令人咂舌。

後來雷銘追趕伊菡奔進香樟旅館大堂時,正踩在這個黃昏的節點上,大堂裡的藤椅上坐著好幾個年輕女孩,有的眼巴巴地望著前臺的某個身影,有的低頭掩護自己的面容,還有的百無聊賴地隔著玻璃望風景。從前臺辦理完CHECK-OUT的某個身影會從她們中間領走一個。

雷銘衝進來時,電梯邊的顯示屏上正是一個鮮紅的“3”,停在那裡不動了。他轉向消防樓梯,跑上了三樓。

陸陸續續,底樓的這幾雙情侶全部離開了旅館,走得好乾淨。

雷銘第二次見伊菡就在他追趕後者進入香樟旅館以前的兩個小時。

那個電話正是雷銘接的,一聽那聲氣,他就好像嗅見了味道。

是你嗎?她聽出了雷銘的聲音。有一個好消息,我的皮包已經找到了,就在昨天晚上,有個好心人在一個的居民區的綠化帶裡撿到我的皮包,皮包裡有我的名片,他就按照名片上的聯繫方式打了電話給我。拿回包後我發現,除了現金裡面什麼都沒少,真是謝天謝地。

不過還有一個壞消息,就在一分鐘以前,我的皮包又被搶了,就在你們派出所斜對面那個路口的便利超市,那個搶皮包的人剛從你們派出所的門口經過,沿河岸跑了。

你先把那搶劫的追回來吧。我還在那家便利超市裡,又遇到了些麻煩。

雷銘聽了個雲山霧罩,伊菡已經掛了電話。

香樟旅館的走廊裡,橘黃色的頂燈一盞盞亮了起來。防盜窗以外只有星星點點的燈火。這裡的夜市蕭條得很。

對面的人影漸漸近了,只見一個女孩著一襲淺綠的裙子嫋嫋而來。不是伊菡,她的名字叫小螺。

雷銘忽然有些慌張,這時來了熟人,他想走走不了,躲又沒處躲。

小螺是3201的住客,她遠遠地就見到了雷銘,人未到近前,臉上的神情已經換了好幾出。從驚訝到竊喜,從嗔怒到強作鎮定。她終於走到雷銘的跟前,一抬手,一個耳光眼看就要扇落,手又垂了下去。她跺腳,把鋪了地毯的地面跺得咚咚直響。

你怎麼還知道來看我!她幾乎要哭出來了。

雷銘的腦門上沁出了冷汗,如履薄冰地應對。我……工作太忙……要值班,年輕人嘛,就該多做些事情,就該賣力工作……

那你索性就把我扔到九霄雲外好了,用不著來看我!小螺氣哼哼地摸出房卡打開門,回頭又衝著雷銘瞪眼。你就不用進來了!

雷銘如領聖旨,閃身進了房,經過衛生間的門口時,他偷偷向裡一瞥,見散落的浴簾一角。

小螺把針織衫脫了下來,正要打開衣櫃,雷銘忙不迭地接過來,討好地向小螺一笑,順手把那件外套披在一旁的椅背上。

我可以用一下洗手間嗎?他問,不等小螺回答,他已經進了洗手間,反手關上門。他屏住呼吸把散落的浴簾猛地撩起,後面空空如也。他鬆一口氣,笑自己那滑稽的直覺。伊菡怎麼可能躲在這間房裡呢?

伊菡為什麼不可能躲在這間房裡呢?

水龍頭裡的水是清澈的,還好。他胡亂洗了一把臉,滿臉水珠。正閉眼摸索毛巾,一條柔軟的乾毛巾忽然裹到了臉上,他嚇得驚叫一聲,倒退一步,後背重重撞在瓷磚牆上。

是小螺用毛巾在為他擦臉。

他扯過毛巾,咕噥了一句,你什麼時候進來的?

就在你洗臉的時候呀……小螺也被他的反應驚嚇到,頗覺委屈。

雷銘不再言語,把毛巾甩回架上,出了洗手間。小螺像只忠誠的小狗,亦步亦趨。

搶皮包的賊很快被扭住。如果他不是一邊跑一邊做那些小動作,他也許真的可以比警察的摩托跑得更快些。

可是他一邊跑一邊拉開皮包把裡面的東西掏出來扔到身畔的河裡,跑了一路,扔了一路。這就拖累了他。

你為什麼不連皮包一起扔下河去呢?雷銘銬上那賊時,好奇地問他。

賊苦笑著搖頭,不肯說話。他看上去不像是一個賊。他的休閒襯衫質地良好,牛仔褲是LEE的,低調的黑色耐克球鞋看起來也不像是大卡貨。他的眼神舉止比不諳世故的大學生老到一些,但相比雷銘,前者又顯稚氣。

伊菡還在報案的便利超市裡等著,接過失而復得的皮包後從容地清點著裡面的東西。

包裡本來還有一支筆,一支口紅,一面化妝鏡,一本通訊錄,現在丟了,不過除此外,錢包和其他都在。她一本正經地統計,然後轉身把皮包丟向一直緊盯著她的超市店員,傲慢道,你可以搜查一下,包裡有沒有你們店裡的商品。怎麼能平白地血口噴人呢!

店員的手在皮包肚子裡翻江倒海地一陣攪動,只差要將裡面的東西傾倒出來攤在桌面上逐件檢查了。她找了半日,也沒見一件疑似的贓物。不禁洩了氣。

現在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還需要麻煩你去派出所錄個證詞。雷銘說。

需要這麼麻煩嗎?她不悅。

已經兩回了,伊菡在超市裡被人咬定說是偷了店裡的東西。又是兩回了,她的皮包在關鍵時候被搶走,最終什麼贓物也沒有拿住。這也是可以一句“巧合”就輕輕帶過的嗎?

可是伊菡與那賊都是一副塵埃落定的篤定相,所涉及的超市又只是損失了一些小零碎,價值小到超市方也不好意思要求立案。所謂民不告,官不究,雷銘的同事並不想在這羅圈案子上多花精力,只求把眼下這一起搶劫案結了。

一直折騰到臨近下午5點,審訊還未結束,一邊伊菡已經告乏,雷銘送她出去時,眼見著她步子有些遲重,尖小的鞋跟在地面上刮出囂叫來,他的牙也跟著酸了起來。

不知道這個賊會不會去坐牢?還是關上幾天就放出來?她有心無意地問。

唔,按照國家《刑法》第二百六十三條:以暴力、脅迫或者其他方法搶劫公私財物的,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並處罰金;情節嚴重的,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無期徒刑或者死刑,並處罰金或者沒收財產……那人沒有使用兇器、搶劫財物的金額也不多,應該頂多判個三年吧。他沉吟,偷眼觀察身旁人的反應。

伊菡的腳踝一扭,鞋跟卡進青石路面的縫隙裡拔不出來,那隻腳卻起得太急,脫出了鞋子懸在半空裡。她尷尬地扶住了雷銘的胸口。

雷銘讓她站穩,他俯下身將她的鞋跟從石磚縫裡拔出來。伊菡低頭重新穿好鞋子,又試走了幾步,幸而腳踝並未受傷。於是她匆匆道別,說不需再送。

雷銘在返身折回派出所的路上回憶起伊菡在他胸口那一扶來,又是說不上名堂的不妙滋味,抬手一摸胸前蓋著警號的口袋,警察證早不翼而飛。

四月的黃昏,金紅的日光灑在水滑的青石路面上,那模糊的影子也起了茸。

伊菡確實偷了警察證,否則她也不必那麼心虛地匆匆道別。她也沒有想到自己的戲法這麼快就穿幫,還沒走出百步就被雷銘察覺。

她不辯方向地沿著石板路跑下去,腳步聲給了她身後的追趕者最好的指引。離熱鬧的北鎮越來越遠了,在一條小弄堂的盡頭,她看見一家旅館,想起一個絕妙又有趣的脫身主意來,便徑直跑了進去。

旅館大堂內的眾人只覺一陣香樟氣味的風裹挾著一個藕荷色的影子從面前捲過,捲進了一邊的電梯裡。緊接著一個穿制服的警察氣喘吁吁地闖進來,也不作任何詢問,觀察了一陣電梯,就跑進了消防樓道。

香樟旅館裡的裝修和設備都落伍陳舊了,電視機是十八寸的國產貨,沙發的皮面是人造革的,房門上連個起碼的電子感應鎖都沒有,那門鎖是用一片金屬舌簧樣的房卡來開的,使初入住者一望而覺沮喪。

可這成全了伊菡,她沿著弧形的走廊跑到了窗邊的3201,隨手在皮包裡摸出一支精緻的金屬咖啡勺來,她把纖薄的勺柄伸進鎖口裡,努力鼓搗一陣,門居然開了。

她不知道,自己剛把3201的房門關好,趴在門板上憋著氣悶笑到心口痛時,雷銘的腳恰好踏上這三樓的晴綸地毯,她更沒有想到,雷銘會誤打誤撞地找到3201。

這才像是一個賊的處境嘛。雷銘的警察證捏在手裡,手心沁出了汗,等一下該用什麼樣的方式結束現在的遊戲呢?是自己出去投降認輸還是故意賣個破綻讓他逮住?該用什麼說辭來解釋自己的舉動呢?若說是開個玩笑,這玩笑似乎又太過分了些,也太莫名其妙了些……她已經有了些焦慮,可更覺得這一切越來越有趣。

巧合來得過於出其不意了一些。

躲在3201門口的伊菡,聽見雷銘在門前與小螺的對話。

她不知道這個女孩是誰,但憑那興師問罪又嬌嗔的口氣,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了。但她究竟可套用個怎麼樣的名分呢?這不是重點,現在不能胡思亂想這些沒用的東西。伊菡敲了敲自己的腦門。

伊菡躲在門口向房裡張望,她抓著頭皮緊張地思考對策。顯而易見,這個女孩就住在這個旅館裡,甚至極可能是在3201,如果她開門進來,自己該往哪裡藏?房間裡就這麼一點點地方,能藏身的空間有限,是衣櫃還是衛生間?不行這本就是住客回到房中最先光顧的兩處地方。

藏哪裡好呢?她舉棋不定,左右為難時,門鎖一響,門眼看就要開了。

雷銘伸手去拉落地窗簾時,發現了窗簾底下露出的那一雙帶著蝴蝶結的金銅色皮鞋。

這一雙鞋他不會忘記,不久的方才他還殷勤地將它的鞋跟從青石路面的縫隙裡拔起。

雷銘的手在窗簾上蹭了蹭,又縮了回去。他轉身,向小螺道,該吃晚飯了吧,好餓。

小螺啊了一聲,是啊,你看,見了你,我把時間都忘了,也不知道餓了,我現在就領你去旅館的餐廳吧。

雷銘要的就是這一句,先不管警察證能不能要回來,先讓伊菡離開香樟旅館要緊。

小螺拉著雷銘出了房間,她在走廊裡面帶幸福的微笑,無限親暱地挽著雷銘的手臂,又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走廊裡的人漸漸多起來,像是白天外出的住客都回到了旅館,死氣沉沉的香樟旅館又活了過來,人們相互點頭微笑,打著招呼。

有人也叫小螺的名字,小螺笑著,回應一聲,正要去吃飯呀!她把頭在雷銘的肩膀上靠得更緊了。

小螺,不要這樣。他有些掙扎地聳動肩膀想抽回手臂,可是小螺把他的手臂抱得更緊了些,她彷彿走不動了,把自己的整個身體都掛在雷銘的手臂上。

有什麼不可以?我們多久沒有見了?你是不是討厭我了?

雷銘立刻停止了掙扎,噤聲不敢言。

小螺指使雷銘架著她下了樓,走的是消防樓梯。小螺說,餐廳就在底樓的樓梯口。

她拿手一指,眼前果然有一間小廳。推開門,雷銘不禁打了一個冷戰。

裡面光線幽暗,沒有一盞燈,藉著走廊昏黃的燈光望去,這廳裡的佈置倒是餐廳的佈置,一對對的雙人卡座有模有樣。

只是在那些綠色人造革長條高背椅上,匪夷所思地擺放著一個個長方體形的玻璃魚缸。每一張椅子上都有,魚缸體積很大,幾乎佔據了整張椅子的平面。魚缸裡的水質清澈,漂浮著碧綠的水草,遊曳著暗紅色的小金魚。

雷銘不敢看小螺,他只是長長地嘆息一聲。

小螺愣了半晌,放開雷銘的手,雙手捂住臉轉身跑開。一路灑下細碎的哭聲。

雷銘閉上眼睛,又睜開眼睛,眼前的餐廳恢復了其本來的模樣。只是一個堆放已經損壞的傢俱和零碎的雜物間。幾個金魚缸倒扣在水泥地面上,底面落了厚厚一層灰。

小螺已經死去三年了,他早就知道,卻不敢戳破,直到她精疲力盡,直到她遮捂不住,苦心營造的幻象出現了幼稚可笑的漏洞。

重修後的香樟旅館根本沒有餐廳。

雷銘回到三樓,他想起碼應該向小螺道個別。人不應該總抱著過去的淒厲慘痛不放,他希望她能得解脫。也許以後再也不會相見了。

小螺不知去向,他在樓道里重新見到了本應已經離去的伊菡。

她站在某個房間的門口,臉色不比一張紙更慘白,一條粗肥的男人的手臂從裡面伸出來,拽住了她的衣襬,把她往房間裡拖。

50塊,多了不要,外面都是這個價格。怎麼,你不肯?那翻一倍,100總可以了吧!老子也是肯下本的!那男人一邊拖一邊講著價錢。

伊菡最終抬腿向門裡踹了一腳,將房門帶住死命一碰,一回頭髮現了雷銘,就扶著牆壁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

那扇門重新打開,裡面的男人走了出來,短手短腳矮胖身形,一身的肥膘,只著一條內褲,他見跑了伊菡,正要追來,忽又聽見一陣燕語鶯聲輕飄飄地蕩了過來。兩名濃妝的黑衣女子走過來,他的視線立刻被吸引,小步向她們湊了過去。

伊菡一頭撞進雷銘的懷裡,他也不說話,揪著她的手腕子把她拽到了3201房間門口,房門還敞開著,她臨出來時沒有帶上,這時,她彷彿終於又見了庇護,迫不及待地鑽了進去,神經質地將門鎖反覆檢查。

我剛才已經進了電梯,感覺那電梯一直在往下沉,可是門一打開,外面還是三樓。我想找消防樓梯,可是我在這個圓形的走廊裡兜了好幾圈也找不到。我扶著牆壁一寸一寸摸過去,摸到那個房間時,被裡面的人拉住了。她壓低聲音,用力打著手勢,表情驚恐不定。她咒罵,這個地方太齷齪,人不乾淨,那些……也不乾淨。

她不敢說出那一個字來,怕是說出了口,門外的一些東西就會受召而來,一想到此,恐懼又深了一層。

怎麼辦?我們怎麼出去?她抬頭楚楚可憐地問。

雷銘已完全鎮定,他又開始提出那些文不對題的疑問來。

那你能不能先解釋一下,昨天和今天下午在超市發生的兩起劫案。

伊菡的臉本是蒼白的,此刻卻是青紅參半。她至少已經放下了一半的害怕,忿忿然抗議。

警察先生,你不認為現在問這些問題很不合時宜嗎?事情的經過我已經在派出所解釋過了。我認為,當務之急是帶著健全的身體和清醒的頭腦地離開這家旅館!

那麼,請把我的證件還給我。他又換了一個話題,語調平靜放鬆,臉上沒有一絲笑容。

伊菡猶豫著把手伸向皮包的拉鍊,手指顫抖一下,她又沒來由地堅定起來。她把皮包藏到身後,甩得太用力,皮包敲在門板上,咚地一聲響。

不行,我們離開這裡以後,我才能把證件還給你。我現在要出去,你必須保護我。

雷銘沒有回答,伊菡彷彿得到了默許,重新找回了那個坐在超市保安休息室裡那個冷靜又理直氣壯的自己。她說,走吧。你走在我後面。我總覺得身後沒有安全感。你給我斷後。你怎麼不說話?你不相信我剛才在電梯裡遇到的事情嗎……

伊菡不停地說著話,管他什麼話題,只要一刻不停地說下去,這個世界就不會出亂子。語言是有魔力的。說話可以平撫一個女人的情緒。

伊菡用力打開門,立時僵住了。小螺一聲不響地站在門外,不知她已經站了多久,不知道她有沒有聽到門裡他們的對話。

伊菡並不知道眼前的女孩已經死去三年,她只是因為擅自闖進房間後被主人堵在裡面而尷尬不安。做一個賊,確實很刺激,但失手了就不是那麼好玩了。她才找回不久的自信又在一點點流失。

她小心翼翼地向小螺微笑。你是雷銘的朋友吧?

小螺面沉如水,眼睛一直盯著她鞋子上的金銅色蝴蝶結看。雷銘覺得自己非說些什麼來化解這僵局了,他把伊菡推到了身後,剛開口叫了一聲小螺,小螺的眼睛就抬了起來,她的視線在雷銘的肩章上匆匆掠過,落在了伊菡的臉上。

她是誰?小螺冷冷地開口,同方才的小鳥依人判若兩人。她是什麼人,你那麼袒護她?你根本不想吃晚飯,你是為了把我引開好讓她走,她躲在窗簾後面,你以為我沒有看見?她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要進我的房間?我還有什麼東西好讓她偷?

一個“偷”字給了伊菡爭辯的鬥志,讓伊菡的眼睛熠熠發亮。

除了他,你也確實沒有什麼東西好偷了,可是我又不偷那大得沒處藏的東西。看你房間裡連件換洗衣服連瓶面霜都沒有,一點也不像是有人住著的樣子……

她還沒說完,雷銘臉色一變,低低地回頭喝住伊菡。別說了!

小螺冷漠的表情被撕扯了下來,她擰著眉心咬著嘴唇,惡狠狠地瞪著伊菡,她的聲音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一個字一個字,都被壓得扁平扁平。

說得對!這裡本來就沒有一個活人住著,有活人來偷死人的東西。

小螺潔白的顏面霎時起了變化,細嫩的肌膚被焦黑燻臭的骨骼取代,眼窩裡空空蕩蕩。她抬手抹了一下臉,這種變化立時從手指尖傳遞蔓延開。她好像一張潔白的紙,被火攏在懷裡舔舐過後就成了焦黑佝僂的模樣。

伊菡發出喪魂落魄的一聲尖叫,搶步上前撞上了門。

現在的香樟旅館已經不是過去的香樟旅館了。

香樟旅館的生意曾經很好,那時候是真的好。雖然設施老舊,可是價格便宜,吸引了相當多的住客。但是三年以前,自那一場火災發生以後,旅館的生意就只能做做白天的生意了。

那一場大火突發在深夜,據說是由於電線老化引燃晴綸地毯所致。當地沒有消防隊,人們只能看著火越燒越旺,無數火舌張狂肆虐地將夜空舔得通紅。當全區唯一的一支消防隊從鄰鎮的駐地趕到火場時,大火已經燒了將近一個小時。這棟房子像一個垂朽的婦人,在烈火的盪滌中,臉上的脂粉與肌肉一起片片剝落。

濃煙與一氧化碳氣體將一部分住客悶殺在床上,另一部分人打開房間的門被衝進來的火焰燒成一塊黑炭,還有人吸入過多毒氣而倒在逃生的途中,有人扒著走廊裡的鋼絲防盜窗被活活燒死,有人困死在電梯裡。連那天晚上在旅館裡值班的服務員也沒有幸免於難。只有一個住客在嗅到火起的焦糊味道時用浸溼的床單和被子堵住了門縫,他打開衛生間的水龍頭,讓水漫了一地。他用自己的手機撥通了119火警電話,報告自己的位置。最終他得救了,只有他一個人。

重新修整後的香樟旅館還沒開張,就不請自來了許多住客。他們在黃昏時分神秘地從旅館的各個角落現身。

他們都是火災發生時沒有及時逃生的住客,現在要住回自己的房間。那幾個服務員也來了,她們把裝滿乾淨替換品的不鏽鋼小車推出來,為住客們收拾打掃房間。

旅館老闆請道士作過幾次法事,每回總是消停了幾日,過後漸漸故態復萌。眼見無法根治,他索性絕望,將旅館的夜晚放給了這些住客。

為了不影響旅館的聲譽,他換了一批新的服務員,安排她們只需要在白天工作。對外則謊稱生意太好,房間大多被有錢人包了去,還剩下些空房只在白天接待客人。在房價上他也作了大幅度調整,以價格引導著他的消費群體重新聚攏成型。

香樟旅館的夜晚是它們的世界。活人逃得一個不剩。

你又是怎麼知道旅館的秘密?伊菡縮在沙發裡,背緊緊地貼在靠墊上。

雷銘在倚在窗邊,隔著防盜窗外面就是夜幕籠罩的街道。沒有日光的蒸曬,香樟的氣味在夜晚沉澱了下去。外面就是活人的世界,可是他們出不去。

一年以前,我辦過香樟旅館的一起案子。有一個客人暴斃在旅館裡,我們傳訊了旅館的前臺服務員,她說,客人來辦理入住的時候是黃昏,前臺向其強調了房價的高昂和不合理,可是他堅持要住,並稱錢不是問題,前臺又以沒有房間拒絕,那客人就沖沖大怒,與前臺吵了起來。前臺急著要下班,就為客人辦理了入住手續。旅館的老闆也受到傳訊,但他堅持客人的死與旅館沒有關係,是意外狀況。我們的法醫檢查屍體後也確認了死因為心悸梗塞,實在找不出什麼謀殺證據,我們就讓那老闆回去了。不出幾日,那老闆又來找我,向我道出了旅館的秘密——也許是他一個人守不了這麼驚悚沉重的一個秘密。最後,他問我,這個客人是怎麼死的?我想了想,告訴他,我們將很快結案。

在辦這個案子的時候,我見過那個死者的照片,其實你也見過了,他不久前還拉著你的衣服跟你講價錢。

伊菡嘲弄的笑意凝結在臉上,身體一僵,又漸漸放鬆下來。她忿忿道,我看他是死於馬上風。

那麼小螺呢?她又問。

小螺是我的未婚妻。三年以前,我剛從警校畢業,分配到落楓鎮,她從外地來看我,就住在這個旅館的這個房間裡。那時我忙著在工作上體現自己的能力,除了白天努力工作,晚上還主動要求值班,火災發生的時候,我正在派出所也接到了居民報來的火警,我撥打她房間的電話,已經打不通,我心急如焚,但是我為了證明自己是個可敬職守的好警察,我沒有趕去火場,而是繼續守在值班室,只用辦公室的電話撥打了三次119。從小螺來落楓鎮,到火災發生那一天為止,大概有半個月時間,我也只去看過她三次。

魔術般的幻覺出現在緊閉的門上,那扇門附近的空間好像都出現了輕微的扭曲,像透過火苗上方灼熱空氣看到的景物。

門明明是鎖好的,卻叭嗒一聲開了。一個穿白襯衣藍黑色馬甲套裙的年輕服務員站在門口,笑容可掬。

晚飯已經準備好了,請去餐廳用餐吧。

伊菡和雷銘默契地對望一眼,伊菡問,所有的人都會去餐廳嗎?

所有的人都會去。我們在餐廳舉行午夜派對,贈送軟飲。女孩微笑回答。

去吧。也許能找到小螺。雷銘用眼光懇求伊菡,伊菡輕嘆一聲,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雙腿發軟,彷彿隨時就能倒下來,隨地一躺,再也不要動彈。身體裡最後一絲力氣已經被先前的恐懼耗盡了,僅剩下虛張聲勢的勇氣在支撐。伊菡伸手扯住雷銘的衣角,她渴望汲取更多勇氣,但在這個走廊裡隨時可能碰見小螺,如果被她撞見,豈不是越描越黑更加解釋不清?念及此項,她又抽手回來,每走出兩步,都不自覺地在牆上扶一下。

領路的服務員腳步匆匆,越走越快,不久她的身影就混入前方三兩前進的隊伍裡,尋不著了。也不用費力去尋,彷彿整個三樓,甚至整個旅館的住客都在這個走廊裡,他們都在這同一條走廊裡沿一個方向悠閒踱步,可是相互間又催促著。

快些,不然搶不到好座位。

是啊,慢了就吃不上好的。

雷銘前後張望,就是不見小螺。他向身後的伊菡伸出手,悄聲道,把證件還給我。

伊菡不再和他計較,從皮包裡掏出證件塞到他的手心裡。雷銘拿手指一捏,口氣又嚴峻了些,不對,證件封套裡本來還有一樣東西。

伊菡小聲嘀咕了一句,小氣鬼。又將一樣東西塞進雷銘的掌心。

快點快點,你們在磨蹭什麼,去完了免費飲料就被人搶光了。有一個面色蠟黃形銷骨立的女人從後面趕了上來,又朝前去了。

應該能在那裡見到美女。你們還不快去?一個肥胖的中年男人絮絮地說著。正是方才拽住伊菡的那個。

伊菡拉住雷銘的袖子,我們不要去了,她說。我害怕。

雷銘犯難起來,他要找小螺,也不能丟下伊菡不管。

他們身旁的那扇門無聲無息地打開,一個臉上皺紋堆壘,腫著金魚眼泡的老太太扶著門探出頭來。

小姑娘,你們去吃晚飯嗎?我老了,腿腳不太方便,能幫我帶點東西嗎?她一面說,一面用顫巍巍的手遞出一個搪瓷茶缸來。伊菡正站在門前,全部的注意力都消耗在了雷銘那還未給出的回答上,冷不防被門裡送出來的搪瓷杯子撞中了胸口,一激靈。

她尖叫出聲,一巴掌打掉老太太手裡的茶缸。那茶缸落回門裡,砸在瓷磚地面上,咣噹當,在這幽深的午夜裡又是驚天動地。

所有的人都回過頭來看他們,伊菡跌撞倒退兩步,手掌在牆上撐扶了一把,轉身就向相反的方向跑去。

雷銘已經沒有選擇,他只能扯著伊菡跑向3201,若沒有他扯著,伊菡大概已經連滾帶爬。

正當雷銘搖晃著伊菡問她會不會開鎖時,門無風自啟。他們出門時是將門鎖好的。

果然是小螺坐在裡面。她神情憂傷地望著面前狼狽不堪身陷絕地的兩人。

去年,有一個活人住到這裡,死了。因為他在走廊裡拉住我,把我激怒了。我們是不會無緣無故害人的,除非你讓我們感到了憤怒。而我們總是故意招惹你們,招惹你們來激怒我們,因為我們嫉妒你們。小螺站了起來。你們還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嗎?

有一樣東西,一直沒有來得及交給你,現在請你拿走吧。雷銘攤開手心,將一枚戒指送到小螺的面前。原來藏在警察證封套裡的,是這樣一件東西。

小螺掂起戒指,眼見內環刻的那一串數字,正是自己的生日,她抬頭迷惑地望一眼雷銘,試著將戒指套在自己的無名之上,尺寸寬窄合度,正是她才能戴的。

雷銘低下頭,對不起,那時候我攢不起許多錢,戒指上的鑽石,有點小。

小螺的眼裡流出了殷紅的血。

發生火災的那天晚上,這個旅館裡有一個住客最終得救。因此他的房間在我們看來充滿了生的希望,有一種我們不可企及的力量。我們誰也進不去。你們呆在裡面不論聽到什麼聲音也不要打開門,天亮之後就可以離開了。那個住客的房間,就在對面。我知道,她能打開門。

小螺指了指伊菡,然後徑直向他們走了過來,穿過他們肩膀之間的空隙,穿過房門走了出去。

我想我不是一個真正的賊,但是我一直想成為一個真正的賊,這是一種癖好,無可救藥。而我需要有人來指點。於是,我在自己的錢包裡放這樣一張卡片:用筆刷畫出淡粉色的花瓣,寫上我的手機號碼,還有一句“我等了很久才找到你,請你收我為徒”。我在等一個足夠高明的賊把這張卡片連同錢包一起取走,那時,我覺得自己的這個舉動太荒誕了。

沒有想到,卡片真的被人取走了。憑著我對賊天生的敏感,我之前還從沒有遭竊過,但這個賊居然成功了。我發現自己的錢包和手機被偷時,正站在商場的收銀臺前,準備為剛選好的一瓶香水結賬。我簡直難以置信,臉頰因為激動而迅速發燙起來。

我正準備向收銀員解釋,取消這次消費時,身後上來一個人,他交給收銀員一張卡,一劃,為我的香水付了賬。

更為奇特的情節出現在我向他道別以後,我打開皮包,我的錢包和手機憑空消失後又憑空出現了。除了錢包裡那一張卡片,其餘皆完璧歸趙。

後來我問罐頭——罐頭是他的名字,既然偷了我的東西,為什麼又要還給我。

他說,他偷我的錢包,是為了找身份證上我的名字,他偷我的手機,是想知道我的手機號碼,他把錢包還給我是證明他並不因財行竊。

他教我一些做賊的技巧,還總在我身邊監護著。

我開始想努力擺脫他無謂的監護。我悄悄來到落楓鎮,想嘗試做一個真正而獨立的賊。我認為自己的手段天衣無縫,根本不會失手,不料第一次作案就被發現了,更沒料到他會偷偷地跟著我來到落楓鎮。他出現地那麼恰到好處,當超市保安攔下我時,他從天而降搶去了我的皮包。

他把皮包還給我的時候並沒有責備我。他是被我送進落楓鎮的派出所的。

而我把你當成小小的道具,我想,你心裡也有數。可是你為什麼不戳穿呢?你是不是真的在偏袒我?當然,我知道你很愛小螺,不過,男人的愛情和線香一樣,可以一段一段燃燒。舊的一段化作灰拋灑了下去,新的一段又開始靜靜燃燒,誰也不知道這一回能堅持多久。

最後一句話:我覺得我偷了你的警察證,真是一次可紀念的成功。

淡金色的陽光落到雷銘的眼睛上,他醒了過來。窗外天光大亮。

昨天夜裡確實聽到了無數奇怪的聲音,腳步聲,敲門聲,咳嗽聲,有女人輕快浮浪的笑聲,有人聲嘶力竭地大喊,著火啦……然後門外一片紛亂。他們充耳不聞,謹記小螺的忠告。

伊菡是講著她的秘密漸漸入睡的,人一旦卸下了心上的的沉重,自然而然放鬆下來。

雷銘將搭在伊菡肩膀上的手輕輕抽走,她也醒了,翻身坐起來,終於捱到天亮啦……

他們打開門,門前的地毯上躺著那枚小小的鑽戒。

她沒有帶走它嘛。伊菡皺眉嗤笑。

雷銘把戒指拾起裝進口袋,鑽石在暗處放出熒熒的寶光,似有了生命。也許她是想永遠不分開。他說。

街道上,香樟樹的香氣已經相當濃郁,住在附近的老太太們已經提著一隻只馬甲袋自菜場滿載而回,她們很少在這個時間見到年輕人走出香樟旅館門前的小弄堂,也紛紛放慢了腳步盯住他們。

兩人不自在起來,弄堂還未走到頭就開始道別。

有機會再見吧。伊菡黑著眼圈說。

希望不要在超市的保安室裡和你再見。

一個向東,一個向西。

伊菡的鞋跟篤篤地敲打底面,聽得雷銘心裡空落落。

忽然身後的篤篤聲停住了,靜默了片刻,這篤篤聲竟又往回來了,越敲越快,她追到雷銘跟前來了。

我差一點忘了,昨天下午那件案子,我還是去派出所解釋清楚比較妥當。她氣喘吁吁地說。

雷銘點點頭,把手伸進口袋,捏戒指在掌心。他在頭前領路,伊菡不緊不慢地尾隨其後,穿過落楓鎮南部的街道。

這就對了,這才完整了。

绮白 |《香樟旅馆》

綺 白

2004年開始小說創作,曾長期給《新蕾》、《映色》雜誌供稿,在《花溪》、《南風》、《花火》等時尚、文藝類雜誌也多有發稿。曾經出版主要作品《芳樽錄》(原名《盛世酒娘》)、《整垮EX》。醬油熊簽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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