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國務院批覆同意《關於支持中國（浙江）自由貿易試驗區油氣全產業鏈開放發展若干措施》，並要求相關部門以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為主線，加強改革系統集成、協同高效，推動油氣全產業鏈開放發展。
3年前的2017年4月1日，位於舟山的浙江自貿區正式掛牌成立。如今，獲得更大改革自主權的浙江自貿區再次成為外界關注的焦點。
如果論條件，不少省市無疑在軟硬件方面具有更多優勢。比如山東：上游方面，山東境內有勝利油田；中游方面，山東坐擁全國最大煉化能力；下游方面，山東境內貿易商群雄並起、加油站品牌繁雜。
那麼，不產一滴油的舟山何以彎道超車、無中生“油”？
文丨張龍星 上海石油天然氣交易中心油品事業部總監
浙江自貿區，是我國在浙江舟山群島新區設立的區域性自由貿易園區，油氣產業是浙江自貿區的定位與特色。
在當前國際油價處於新世紀以來低點，我國原油對外依存度超過70%之時，國務院這一批覆對於一直致力於佈局油氣產業鏈的舟山是重大利好。
1、舟山的航運業基因
舟山號稱千島之市，以佛國聖地著稱，旅遊業與漁業是舟山市傳統經濟支柱。
作為離島城市，舟山人口基數相對小，江浙蓬勃興起的製造業一直以來與舟山無緣。
靠海吃海的舟山一直有著航運業基因。
新世紀以來，我國對外貿易極大繁榮，航運業迎來黃金時代，運費屢創新高，波羅的海乾散貨指數（BDI）更是在2008年5月創下了11793點的歷史最高值。
航運大發展、全球產業轉移及人口紅利背景下，2000年以來，人力密集型的船舶修造行業在我國迎來歷史性發展機遇。
舟山地處長三角，是我國南北航道交匯處，地理位置得天獨厚。舟山政府高度重視船舶修造行業發展，舟山金海灣船廠等一大批當地企業蓬勃興起，成為舟山當地明星企業。
航運是全球化市場，具有長週期特點，2008年金融風暴襲來之後，BDI急劇下行，當年11月跌至數百點，僅剩下5月曆史最高點的尾數。
航運業的蕭條迅速向船舶修造行業傳導，資金密集型企業對現金流的極度依賴使得舟山當地船舶修造企業舉步維艱。
雖然此後航運業有所復甦，但是船舶修造行業所能產生的邊際消費有限，始終難以支撐舟山的夢想。
2、從石油倉儲到保稅船加油
我國島嶼資源集中分佈在長江口以南海域，舟山盡享地利，坐擁優異的岸線資源與吃水條件。長三角是我國經濟最富庶區域，而長江口吃水有限，大型遠洋船舶難以滿載直航長江沿線港口，舟山一直是江海聯運的首選之地。
90年代以來，中化集團開始在舟山興建油庫，不少民企也紛紛進入石油倉儲行業。
2000年以來，我國原油對外依存度不斷攀升，國家戰略石油儲備愈發成為焦點並投入實踐。憑藉優勢地理位置及此前的倉儲物流基礎設施，舟山成功躋身國家首批戰略儲備基地。這一基建東風大幅提升了舟山的石油倉儲設施能力。
石油倉儲是油氣產業鏈末端行業，需要規模與聚集效應的支持，同時也是重資產低迴報行業，需要強有力的貿易、消費及生產需求支撐。
如果沒有產業鏈支撐，舟山石油倉儲將徹底淪為任人宰割的底層。舟山開始主動尋找出路，保稅船加油進入了舟山視野。
保稅船加油是指為國際航行船舶進行油品加註服務的行業。保稅船加油行業面向終端，海上作業艱苦，單筆經營量不大但是風險不小。行業聚集和規模效應明顯，全球三大保稅船加油中心經營量佔據了全球經營量的30%以上。
單純從傳統意義的地方財稅貢獻方面來說，由於保稅船加油業務根據國際慣例，企業進口和銷售油品環節減免關稅、增值稅和消費稅，對地方財稅幾無貢獻，並有潛在的海關監管、安全環保等多環節風險。
我國長期以來也只是把保稅船加油業務作為港口服務行業，但是，處於戰略要地的新加坡高度重視保稅船加油業務，長期霸佔全球第一大保稅船加油港口位置。
2015年數據顯示，按照貨物吞吐量轉化為保稅船加油量計算，新加坡是我國的30倍。而依託保稅船加油供應帶來的淡水供應、生活補給、船員置換、設備維修、物流備件等航運輔助服務，新加坡更是推動海運金融、船舶經紀、海事保險、法律服務等相關服務業發展進而成為全球海事中心。
舟山在國內單體港口排行中並不以貨物吞吐量取勝，其石油倉儲設施極大富裕、背靠杭州灣石化基地產能旺盛、輻射長三角地區物流便利及地處中國南北交通要道等有利因素，這些都與新加坡有著太多相似之處。舟山對保稅船加油最早的認識來自於漁船加油，新加坡的巨大成功顯然讓舟山明白了未來之路。
3、獲得油氣產業鏈入場券
2006年年底，我國首次打破國內保稅船加油業務由中國船舶燃料有限責任公司獨家壟斷的局面，新增授予四家公司保稅船加油經營牌照。
2009年，中石化浙江舟山石油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舟山有限”）作為獲得保稅牌照的舟山本地企業，啟動保稅船加油業務並獲得成功。次年，中國石化燃料油銷售有限公司成立，舟山有限作為公司保稅船加油業務牌照持有者，開始從舟山向全國鋪開網點。
由於保稅船加油業務是油品與海事服務交叉行業，涉及到海關、海事等多個政府監管部門，舟山成為政策突破口試驗田，多項經驗從舟山走向全國。舟山有限與舟山當地形成了良好互動並不斷推動當地保稅船加油經營量上升。
2017年，舟山在全國率先開放保稅船加油經營牌照。舟山舉全市之力大力支持保稅船加油發展，並不斷採取各種優惠政策吸引經營企業落地舟山。
2019年，舟山躋身全球十大船加油港口，規模效應和聚集效應開始凸顯，單次加註量顯著提升，海事服務、船舶補給開始發力。
全球知名能源報價機構阿格斯和普氏能源先後發佈舟山保稅船用燃料油價格指數和估價，初步形成保稅船用燃料油“舟山價格”。
2020年1月1日起，國際海事組織開始執行全球船舶0.5%硫排放限制，這一標準較之前的3.5%下降了86%，航運業進入低硫時代。
高硫時代，由於高硫重質船燃附加值低多為調和產品，我國保稅船加油資源都從新加坡進口；低硫時代，低硫船燃附加值高多為煉廠生產，我國煉廠自產自銷優勢明顯。這也意味著我國保稅船加油經營量有望藉助資源優勢擴大規模。
在推動國產低硫船燃資源落地上，舟山不遺餘力，舟山研究推動低硫船燃出口退稅政策落地，區內企業成功生產低硫船燃，落地全國首票全流程低硫船燃出口退稅業務，政策紅利得到了充分釋放。
舟山已經牢牢佔據了國內保稅油船加油頭把交椅，資源優勢助力下有望在國際上獲得更高排位。
舟山從石油倉儲和保稅船加油這兩個切入點進入，著眼全局，不斷提高戰略站位，獲得了油氣產業鏈的入場券並登堂入室。
4、拿什麼吸引油氣企業進駐
長期以來，我國油氣行業的熱點地區是向生產地和消費地聚集。
舟山此前既沒有煉廠，又因為是離島，消費市場小，於是，舟山積極尋找國內油氣企業痛點，在企業准入資質、稅收優惠、相關證照辦理方面積極發揮地方主動性，吸引大批油氣企業進駐，形成了聚集效應。
在國際市場招商上，舟山也充分發揮歷經千辛萬苦、說盡千言萬語、走遍千山萬水、想盡千方百計的“四千精神”，積極主動地利用各種機會和渠道去接觸國際油氣企業。筆者在海外工作期間就曾接待舟山來訪人員，對他們務實紮實的工作作風留下深刻印象。
國際油氣行業非常看重人際交互，東區市場中心新加坡有亞太石油周，西區市場中心倫敦有國際石油周，舟山在吸引全球行業目光方面積極對標，形成了世界油商大會這一主場活動。
2017年，杭州高規格舉辦了第一屆世界油商大會，成功吸引了海內外業界關注；2018、2019年，舟山再接再厲，成功舉辦了第二、三屆世界油商大會，吸睛效應顯著，成功吸引了大批國際投資者及從業者。
聚人氣、接地氣，舟山已成為全國油氣企業最集聚的地區，形成了國有、民營、外資充分競爭的多元市場格局，在行業內形成了舟山口碑。
5、產融逆襲之路
舟山從船舶修造行業單引擎向油氣全產業鏈轉型必然需要煉廠實體支撐。
2015年以來，國內化纖行業的四小龍恆力、榮盛、桐昆、恆逸因為產業升級，向上遊煉化生產企業轉型需求迫切，各地都爭相迎娶。
前期進行了大量油氣產業培育後，舟山終於迎來了產業支撐。榮盛和桐昆參股的浙石化4000萬噸/年煉化一體化項目落戶舟山，這一民營項目是全球規模最大單體工業投資項目。
浙石化目標是三期後達到6000萬噸/年。可以參考的數據是，全球最大的煉油廠——印度誠信集團旗下，位於西印度海岸的Jamnagar煉油廠，煉油能力為6200萬噸/年。
多年來，我國穩居全球鋼鐵行業第一大國，佔據了全球產量一半，我國的過度競爭使得國內鋼鐵在出口端長期遭遇反傾銷困局。也因此，儘管面臨煉油能力結構性過剩，我國對成品油出口一直實行嚴格配額管理。
舟山在本次國務院批覆中爭取到非國營企業的成品油出口配額，顯然做足了功課，為區內企業做好了銷售通道。同時，舟山促成浙石化引入戰略投資者沙特阿美，全球最大石油公司沙特阿美的加入具有標誌意義，當年沙特阿美也競相入股美國本土煉廠成為戰略投資者。
我國這一全球最大原油進口國和沙特這一全球最大原油出口國在舟山的聯姻具有多重意義和想象空間。
油氣產業是資金密集型行業，我國每年需要動用3000億美元的外匯採購能源。油氣產業鏈的佈局讓舟山得以打造大宗商品跨境貿易人民幣國際化示範區，打通省內企業跨境融資結算通道，年跨境人民幣結算量一路逆襲，躍居浙江第二位。
產融結合方面，舟山也走出了示範案例。隨著我國燃料油逐漸從陸上需求轉向船用需求，我國傳統燃料油期貨180品種交易曾一度陷入困境，舟山在保稅船加油方面的成功帶動了燃料油180品種在2018年7月替換為保稅380品種。產業繁榮下，上海期貨交易所的燃料油期貨涅槃重生，成為最活躍的交易品種之一，舟山多個油庫成為指定交割庫，成功開展了全國首單燃料油期貨交割業務。
6、與上海形成互動
原油是大宗商品之王，國際原油市場是全球宏觀金融指標之一。國際原油兩大標杆紐約商品交易所的WTI原油期貨，倫敦洲際交易所的布倫特原油期貨，都是上市近四十年才有今天成就。而這兩大期貨品種取得的地位分別依靠全球兩大煉化中心休斯頓與鹿特丹。
上海能源交易中心的上海原油期貨上市兩年以來，在金融領域已經發揮了重大作用。上海明確提出了建設國際金融、貿易中心的願景並在努力實踐；但是相較於浙江舉全省之力，爭國策東風，在舟山配置全球資源，爭奪國際與國內兩個市場的能源貿易高地，上海在能源貿易方面較為缺失。
由於歷史及體制原因，我國並沒有形成歐美市場現貨、中遠期、掉期等場外衍生品及期貨的交易市場體系。也因此，未來交易市場體系的建設想象空間巨大，如何做好期現聯動，佈局未來，形成與上海的良好互動顯然是舟山最為看重的。
舟山的發展並不是一開始就擁有完美起點及規劃，但舟山總能適應不斷變化與發展的歷史進程及產業變遷，這也是舟山始終積極融入全球化進程，站在國際立場不斷實踐所獲得的積極回饋。
當前美國依託頁岩油氣革命實現能源獨立，全球最大產油國、最大消費國的美國成為原油淨出口國將極大改變全球能源格局。作為全球最大原油進口國的我國將受到各資源出口國的追捧，我國油氣產業鏈聚集地將迎來歷史性機遇。
站在新起點，舟山未來可期。
文 | 張龍星
2002年9月-2006年6月，上海海事大學航海技術本科。
2006年9月-2008年7月，上海海事大學國際法學研究生海商法研究方向
2007年10月-2008年7月，太平洋油輪管理（新加坡）私人有限公司管理培訓生。
2008年7月-2012年5月，太平洋油輪管理（新加坡）私人有限公司租船經理，負責公司從超級原油船到阿芙拉型油船各型油輪租船工作。
2012年5月-2014年4月，中國石化燃料油銷售銷售有限公司保稅油業務部海外客戶營銷業務主辦崗，負責保稅油業務海外客戶開發營銷管理工作。
2014年4月-2016年12月，中國石化燃料油銷售有限公司上海營銷中心海外市場開發業務主管崗，負責保稅油業務海外推介營銷系列工作。
2016年12月-2018年3月，中國石化燃料油銷售有限公司中東項目部經理，常駐迪拜負責富查伊拉船加油市場開發及印度洋方向船加油網點發展。
2018年4月-2019年7月，中國石化燃料油新加坡有限公司總經理助理，外派BP中國石化船用燃料油私人有限公司擔任船供油高級經理，主管船加油業務及全球網點拓展。
2019年7月-今，上海石油天然氣交易中心油品事業部總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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