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漢院前急救人沈小波:“封城”那天我哭了

武汉院前急救人沈小波:“封城”那天我哭了

武漢院前急救人沈小波。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張建 攝

武漢新冠肺炎疫情最嚴重的一月底到二月初,沈小波負責的兩家120急救站人員與裝備都瀕臨枯竭。新招來的急救車司機開了兩趟就撂了挑子,為數不多的達標防護服要留給轉運病人時才能用,單臺車輛一天跑了16趟,是平日的近3倍。

自1月開始,沈小波察覺出了急救中死亡數據的異常,死亡幾乎每天都有。“我怕不怕?我一樣怕。”沈小波心直口快:“不能把醫生架在一個道德高地。”

在1月23日武漢宣佈“封城”前,沈小波看著自己團隊日益出現疲態,防護物資儲備也接近見底,開始在所負責的光華路急救站、岱山急救站輪流居住“穩定軍心”。“跟他們每一個人談心,看著他們穿脫防護服,要教一兩個小時。”沈小波的努力作用明顯,岱山急救站做到了在疫情期間零感染。

“說‘封城’的那一天我哭了,我們(武漢)終於走上了正軌。”沈小波清楚,無論此前怎麼搖擺,武漢終於下定了決心,一定會走向疫情被控制的那一天。

武汉院前急救人沈小波:“封城”那天我哭了

武漢急救中心岱山站接急救中心指令準備出車,圖為當班醫生正在作出診登記。

突然增多的死亡病例

沈小波從事的120急救工作,也被稱作院前急救,顧名思義是在患者到達醫院前對其進行醫療救護。

1月23日武漢“封城”,私家車禁行,過江通道封鎖,運送病人高度依賴120急救車。武漢120急救熱線隨即被“打爆”,從此前2000次/天,飆升至超過10000次/天,峰值達15700次/天。

但沈小波關心的是另一份數據。今年1月初,這位曾經的武漢市第六醫院急診科主任察覺到,他所負責的兩家急救站出車後遇到的死亡病例開始增多。“我們這裡(120急救)面對死亡(救護車到達求救地點時患者已經死亡)是常態,一個月5~10個是正常的。”彼時沈小波和他的急救團隊所面臨的,是最多時一天中就有3到4個死亡病例,雖不能直接將這些死亡病例與新冠肺炎掛鉤,但這個數字已經超過了往年同期。

“因為從感覺上說,人們對於死亡還是會去經常討論,偶爾死一個很正常。但天天這樣就不正常。”沈小波為此特意在1月17日搬到岱山急救站住了一晚,以穩定團隊的軍心。17年前有過抗擊SARS疫情經驗的沈小波坦言:“就是我也覺得那(新冠肺炎疫情)蠻厲害。”

岱山急救站在那時已經成了武漢新冠肺炎疫情的眾多晴雨表之一。1月13日,這家位於江岸區的急救站單臺急救車共出車16趟,如果以平均每趟任務最少1小時計算,當天值班的急救單元(1司機、1醫生、1護士和2擔架工)幾乎沒能休息。

高強度的工作,讓沈小波的團隊逐漸顯露出疲態,開始減員,“我們(岱山站)一名醫生,與新冠肺炎患者密切接觸後職業暴露,中間還去隔離了,沒問題後,才又繼續出來工作”。

“發熱病人佔到三分之二。”岱山急救站一名護士告訴《每日經濟新聞》記者,當時武漢疫情形勢非常嚴峻。

武汉院前急救人沈小波:“封城”那天我哭了

武漢岱山急救站救護車接急救中心指令前往一居民小區急救,圖為新冠肺炎疑似患者被運上急救車。

一次關鍵的談話

“靠防護服不如靠腦子。”在防護物資最為短缺的二月初,沈小波將這句話時常掛在嘴邊。

沈小波畢業於湖北省醫學院(現武漢大學醫學部),參加工作20餘年,之前一直是一名內科醫生,五年前被調到院前急救管理崗。這實際上是一個急救站“大家長”的角色。

疫情發生後,沈小波就住在了醫院,兩個急救站來回奔波。他不僅要為團隊協調防護物資,因為岱山急救站沒有食堂,沈小波有時還得為一線人員炒菜送飯。但最讓他擔心的,是團隊人員的士氣和防護技能培訓。

“把大家的情緒安定下來,然後我來教方法。”1月17日,沈小波與岱山站每一位一線人員都進行了談話,又盯著所有人練習穿脫防護服。那天,他重新宣佈了幾個紀律:防護服必須脫在外面,工作服和外套也必須掛在外面——“當我們把病毒梯度慢慢降低,我們防護服哪怕差一點都不重要。”

“我怕不怕?我一樣怕。”沈小波心直口快:“不能把醫生架在一個道德高地,我們選擇衝上去的原因有很多,很多醫生確實是為了救死扶傷,也有人可能是為了飯碗。還有的人為了不讓別人說自己是膽小鬼。我大學微信群裡面,沒有一個人當逃兵,(如果)當了逃兵怎麼去面對這些同學?”

沈小波的這個談話起到了關鍵作用,岱山急救站在此後的運行中,一直保持了人員零感染的記錄,“他們後來龍潭虎穴都去過了”。

質量最好的防護服,被沈小波分配給了轉運新冠肺炎病人的人員使用。事實上,第一次轉運病人時,沈小波選擇親自跟車,“這個就是工作,如果有人不願意去,那我就帶他去。我跟他講我們兩個人一起去金銀潭,把這個病人送到搶救病房,然後再出來”。

“但我們進之前,要先退一步,想一想自己身上(防護)搞好了沒有。不要先想怕不敢進去。如果因為(心裡)被害怕佔據,動作一定會不規範。”沈小波補充說,“也不要想著立功,衝啊那種。要想著怎樣能讓自己被感染率最小”。

武汉院前急救人沈小波:“封城”那天我哭了

武漢岱山急救站醫護人員完成急救任務回到駐地,正在進行消毒處理。

如果有“後悔藥”

最後一次採訪沈小波,是3月的最後一天。“如果是月初,就要忙著整理需要上報的材料等工作。”這些工作都要這位急救站“大家長”親力親為。

3月份,隨著疫情拐點的來臨,沈小波負責的兩個急救站工作任務已經沒有2月時那麼繁重,現在他有時間來回顧自己在疫情中的得失。“滿分100,最多給自己打個60就差不多了,疫情初期確實我們倒下了三個(醫護人員)。我們的能力也有限,不是外界想象的有那麼大能量。”

如果重來一次,是不是能做得更多?健談的沈小波突然沉默,猛喝了一口濃茶,“我們選擇了沉默。如果再來一次,這個我會努力一下”。“其他的我們也是按部就班,按照書上的或者其他科學範式來做的防護,所以說這個也不可能變。”

沈小波回憶起1月份,當疫情突然襲擊武漢,他看到大量病人去定點醫院的發熱門診排隊“一床難求”,也感到無力。作為一名有過抗擊SARS經驗的醫生,他清楚地知道防疫重點在哪裡——控制傳染源、切斷傳播途徑、保護易感人群。

“說‘封城’的那一天我哭了,我們(武漢)終於走上了正軌,無論此前怎麼搖擺一定會走向疫情控制的那一天。”沈小波談及。“(封城)雖然很痛苦,不‘封城’行不行?也可以!但是還是要病人一個個拎出來隔離。這樣工作量會更大。”

“長江後浪推前浪,這次年輕人抗疫,其實主力是護士。我對護士的想法改變很多,對醫生的想法也改變很多。”沈小波說。

“有時候我自己就想,我病了,我會把自己託付給誰?”幹了五年院前急救後,沈小波這次想重回科室。“這次疫情結束後,我跟院長去談,我還想去當醫生”。

每日經濟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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